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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糜烂千里


  四月初七,大宋左相周南在朝堂之上,向圣上提出代天巡狩,向河北去,誓要查出征北大军军粮被焚毁一事真相,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朝堂震动,众人议论纷纷,圣上不加制止,只是沉着脸,威严说道:“左相乃朕之左膀右臂,不可轻动。”

  周南长叹一声,再拜道:“臣受皇恩既重,无时无刻不思报效。今有贼人,劫毁军粮,便是荒奴内应,向大宋宣战,若朝廷不重视,则河北臣民,无不以为朝廷弃之。若河北臣民受荒奴荼毒在先,受朝廷弃置在后,则民心不附,大乱终成。”

  圣上沉默不语。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有的说左相忠君爱民,有的说左相小题大做,众说纷纭。不过这些人并未注意到,朝堂之上有些本不该沉默的人却都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右丞相大病初愈,气色有些灰败,自始至终微闭着双眼,仿佛朝堂之事与他并无任何瓜葛。

  中书令眉头拧作一团,双唇紧紧抿起,盯着左相,若有所思。

  户部尚书眼神涣散,面上似有愧色,不时咳嗽一声仿佛身有重疾。

  吏部尚书微微弓着背,看似直直看着圣上之侧,眼神却不时偷瞄左相,鼻翼一张一翕。

  兵部尚书满眼疑惑与不可思议,眼神在左相和中书令之间来回徘徊,嘴巴一张一合,仿佛要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保持着沉默。

  礼部尚书眼神中满是赞许,微微摆头左右看了看,收起眼中赞许,低下了头也不出声。

  很快,朝堂上的议论便停止了,众臣子终于发现,左相说完这番话后,朝堂上最应该发话的那一批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包括圣上。

  瞬间,朝堂之上再无声响,只剩下了一片沉默。韩野抬头看了一眼圣上,给了圣上一个眼神。圣上深吸一口气,扫视朝堂,沉声说道:“周爱卿拳拳之心,人人可见,只是是否要亲赴河北,尚需再议。众位爱卿可有看法?孔尚书,朕记得盗匪之患,不必丞相出去,是也不是?”

  孔跃抿抿嘴唇,皱了眉头,悄咪咪瞥了赵元成一眼,并无得到任何回应,深吸一口气,行了一礼,执笏躬身说道:“盗匪之患,于礼只地方父母官即可,除非重大匪患未查实,查实需朝廷派出钦差大臣,也并未规定钦差大臣不能由丞相担任。左相大人若去,并无于礼不合之处。”

  圣上本来听到前两句嘴角含笑,后来孔跃话锋一转,圣上脸色渐渐铁青。孔跃说完,圣上冷哼一声,又转向吴达,问道:“粮草出于户部,户部有要劳烦当朝丞相的意思么?”

  吴达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看向周南,只见周南侧脸嘴角含笑,仿佛在嘲讽这一切。吴达行了一礼,执笏躬身道:“粮草虽出于户部,然则护送乃是兵部之事。户部已竭尽全力,高度重视,为征北大军做好粮草保障,倾全国之力,甚至派出了本部侍郎安世康前去护送第二批粮草。圣上英明神武……”

  圣上烦躁得打断吴达的话,冷声说道:“户部只管筹措,一出了户部之门,便不再管了?很好很好。”

  吴达心中有苦难言,暗自腹诽:“户部职责所在,的确在出了户部之门便不再管了。若户部再管,那还要兵部做什么?”可是这话只好在心中说说,却是万万不可说出来的。

  圣上看了一眼韩野,而后转向陈焱,问道:“吴尚书不管,说是兵部之事。陈爱卿为兵部尚书,对于左相亲自北上之事,可有话说?”

  陈焱也看了一眼韩野,韩野微微摇了摇头,陈焱行了一礼,执笏躬身道:“我兵部护送粮草受了盗匪袭击,早已于第一时间与河间府共同调查,并未拖延。只是盗匪狡猾,至今尚未露出踪迹。”

  陈焱顿了一顿,抬头看时,只见圣上眼中已有不悦之色。陈焱又看了一眼韩野,继续说道:“左相大人去否,臣并无资格发言。若去时,则河北民心大振,盗匪无所遁形。若不去时,兵部同河间府也定会给圣上一个满意的交代。”

  圣上满眼不悦,深深看了一眼韩野,而后向周南叹道:“左相大人大病初愈,还是再考虑考虑。”

  周南笑道:“臣虽大病初愈,不过即便是在病中,也时时难忘圣上恩重与旨意,无时无刻不想着报效圣上。”

  周南刻意将“旨意”两字加重,圣上皱起眉头,听出了周南言语中的胁迫之意。圣上冷笑道:“左相真是朕的好臣子呐。”

  周南笑道:“忠君爱国,理当如此。”

  圣上一拂袖,说道:“爱卿既然执意要去,那便去吧。”

  周南行礼道:“谢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会鞠躬尽瘁,以报圣上恩典。”

  圣上冷着脸不答,众臣子都无事再奏,圣上拂袖而去,早朝就此散去。众臣笑着与周南打招呼,周南一一笑着与众臣道别,并约定了待自己调查完毕回京,定一一谢过。

  韩野和陈焱落在最后,看众人走得差不多了,叫住了满面笑容的周南。周南笑着见过两人,说道:“周某与陈大人经常接触,同韩大人这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下相谈吧?”

  韩野盯着周南,也不接过周南话茬,直接问道:“左相大人为何要离京?”

  周南笑了笑,说道:“不瞒韩大人,圣上在周某病时,给周某下了一通密旨,要周某去河北主持剿匪。”

  韩野笑了笑,脸上的麻子颤动着,说道:“那通密旨乃是韩某与圣上共同所拟,韩某自然知道。不过左相大人为何要走?你若不想走,那便无人可以强制你去。”

  周南笑道:“圣上也不能么?”

  韩野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韩某只是想让左相大人让出一些东西来,并不想让左相大人离京。”

  周南说道:“可是周某确实是想离京了。”周南盯着韩野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大宋朝堂没救了,周某耗在此处,不值得。”

  韩野一愣,周南笑着拱手道别:“韩大人,陈大人,周某回府还要收拾东西,就此别过。”

  韩野和陈焱目送着周南离去,陈焱皱眉看向韩野,问道:“若早知周南去意已决,咱们应该顺水推舟,顺着圣上,反正周南自己会以圣上密旨胁迫圣上。”

  韩野冷哼一声,说道:“若真顺着圣上,才是错的。圣上自己想留下周南,不过他自己不说,要别人帮他说。谁此时帮了圣上说话,日后必定在朝堂大乱之初便被清算。”

  陈焱皱眉道:“朝堂之上,乱是会乱的,不过应该谈不上大乱吧?左相党真正的幕后之人乃是中山王,中山王尚在,换一个左相不就行了?”

  韩野叹了口气,说道:“换了的傀儡不知是谁,不过总不可能是如周南这般胸怀天下之人。”

  陈焱又是一愣,摇头苦笑:“胸怀天下?咱们不也是胸怀天下么?”

  韩野看了一眼陈焱,不再言语,良久,黄公公出来对韩野说道:“中书大人,圣上请您前去叙事。”

  韩野叹道:“走吧,去告诉圣上,咱们为何不能支持他。唉,我的话越来越不好使了,周南这一走,也不知道朝堂之上会如何了。”

  韩野带着陈焱,跟着黄公公入了御书房。

  此时的周南,已然同为民一起,出了左丞相府。周南打定主意去河北时,便已开始遣散奴仆,一日之间,左丞相府便已经空空如也。

  周老夫人已在昨日连夜出了城,此时不知已到了何处。周老夫人走前,抚着周南脖颈,哽咽说道:“南哥,我在岭南等你。岭南路远,你早些来,莫让亲人牵挂。”

  周南含泪送别了周老夫人,今日却又轮到自己出城。袁武沉默着将周南送出城,而后辞:“左相大人若有事,袁某定万死不辞。”

  周南笑着拍了拍袁武肩膀,叹道:“希望袁先生此时回茅山,还不太晚。若此次北上见了廖掌门或是连先生,我会将袁先生的问候带到的。”

  袁武翻了个白眼,说道:“左相大人莫记错了,只有我师兄,连珏其人关我什么事?”

  周南只是笑着。袁武神色有些不自然,转过身去说道:“袁某不善应对离别场合,这便别过。左相大人的令牌,对于我茅山中人,依然有用。”

  说罢,不等周南说什么,袁武两个起落便已远去。

  周南长叹一声,转过身来。吕歌笑了笑:“左相大人费了那么大的劲,将老夫从青城山上请了过来,只是让老夫养了几天鸽子,老夫心中不甘。”

  周南躬身道:“周某河北事了后,朝堂再无牵挂,定去青城山叨扰吕前辈,顺便给吕前辈赔罪。”

  方越全身皆藏于黑衣之下,向周南一拱手,沉声说道:“左相大人再回京时,京城百姓依然会传颂左相大人。”

  周南摇头道:“方教主不必如此,周某既去,不必再做此无用之功了。还望方教主记住周某说的那句话,慎之又慎。”

  方越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周南长舒一口气,伸出右手,说道:“君子一言……”

  方越也伸出右手,与周南的右手重重拍在一起,说道:“驷马难追。”

  “大宋若陷入长时间混乱,得利的只会是荒奴。朝堂之上再让教主失望,还望教主忍耐,将朝堂交给时间。”

  方越想起周南的话,在心中长叹一声:“左相大人自己都已经承认失败,自身难保,却还是要为这大宋考虑。”

  火渊看周南看向自己,笑道:“左相大人,我这并非因为大人。我们龙虎门的根基本来就在北方,原来被打散了,不得已才来了江南,迟早都要回去的。”

  周南笑了笑,说道:“罢了罢了。只是你这次急不得,要小心些,毕竟二十年过去了,你这龙虎门中,如今可是江南人士多很多。”

  火渊笑着点了点头。周南与众人相见毕,一拱手,而后决然而去。

  周南带了为民,还有左丞相府的管家,管家带了六个得力且又不愿离去回家的小厮,众人在禁卫军一都的护卫下,缓缓出城。

  周南回头看了一眼京城,心头感慨,父亲用了二十年才回来的京城,被自己如此轻易便离去了。

  日头还未移到正南,周南一声令下,一队人马挥舞鞭子缰绳,马匹们迈开步子,驶向北方的未知世界。

  入夜休养,白日行军,周南也不急,便当沿路观赏观赏风景。便如此慢吞吞到了历城,已是四日之后。

  历城太守陆锋出城迎接,见了周南却不太热情。周南与陆锋打完招呼,笑着问道:“我是哪里得罪陆兄了?为何对我爱搭不理?”

  陆锋冷哼一声:“不敢当,你可是左相大人,陆某一介小小太守,怎敢和左相大人称兄道弟?”

  周南笑道:“你少和我阴阳怪气的,快说,到底怎么了?”

  陆锋见周南神情不似作伪,眉头紧皱,奇怪问道:“难道茅山派来胁迫我助你刺杀云将军的不是你么?”

  周南一瞬间便已经知道了在历城这里发生了什么,叹道:“原来是茅山。茅山派乃是江湖中人,多数太过耿直,认准了便再不改变。后来他们掌门传书过来,让茅山派退出江北,不许再管征北军之事。那日原来连你也牵扯在内,我倒是没想到。”

  当下,陆锋将云未差点遇刺,廖霄赶来救场之事,细细将那日发生之事娓娓道来。周南听得津津有味,说到后来,周南不禁叹道:“若大宋士兵人人皆有廖掌门十分之一武功,何愁荒奴不平?”

  陆锋一愣,问道:“后来在武清城中,那个廖掌门被荒奴人围攻,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你没听说么?”

  周南苦笑不已:“此等事情,廖掌门自不会与我说了。”

  陆锋将周南请进太守府,两人促膝长谈,以叙别情。周南问起河北战事究竟如何,陆锋了解多少。

  陆锋长叹一声,说道:“别提了,整个河北,已经被荒奴打烂了。不是单纯的军队死伤惨重,民众被杀,而是……”陆锋指了指周南的心脏,沉声说道,“河北的人心被打散了,糜烂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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