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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未有归期


  为民一愣,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若左相大人选择离了京城,恐怕再难居庙堂之高,再也左右不得大宋方针大计。左相大人知晓么?”

  周南笑道:“自然知道。”

  为民皱起眉头:“那左相大人为何还要……难道十余年谋筹,便如此弃之于不顾了么?左相大人胸中经天纬地之才,便要从此搁置,任由荒奴肆虐么?”

  周南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是。计划有变,逼不得已而已。而且,我想通了,也不能全怪云未。便算是再给我十年时间,朝廷之中蠹虫发展之烈,倒不一定比依我谋划削弱荒奴慢上许多。若如此,大宋与荒奴一同糜烂,不知谁先倒下了。”

  为民叹了口气,想想最近左相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南凄然一笑:“乱世出英雄,苟安多朽木,若非天下大同之盛世,人人不饱,则饱食者必定愈发贪婪,又怎会容得什么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我终究知道父亲如此坚定的一个人,为何最后要三尺白绫悬梁了事了。当今圣上年纪小了些,性格暴戾且刻薄寡恩,说不得却真是大宋的破局之人。”

  为民叹了口气,周南笑了笑,说道:“不如咱们且去走一走,看看大宋到底是怎样的大宋。”

  一声叹息凭空而起,周南一愣,而后笑着说道:“袁先生来了么?”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背后,周南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袁武点了点头,沉默着跟着周南进了屋子。为民为两人沏茶,袁武坐下后,盯着周南看。

  周南一笑,问道:“小小人儿跑了?”

  袁武点了点头:“追之不及,不知何往。”

  周南又问道:“茅山之上可还安稳?”

  袁武长叹一声:“一群朽木顽石。”

  周南笑了笑,说道:“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大多连小小人儿的名字都没听过吧?怎知道带着镣铐也能脱逃。”

  袁武摆了摆手,问道:“左相大人要离开京城?圣上之命尚未下来,还不知道圣上何意,左相大人这一走,不就是代表认输了么?荒奴大计该当如何?”

  周南点了点头,说道:“谋划从一开始就错了,咱们用了不该用的人。中山王其党各个安稳,又怎会花心思管荒奴如何?总之打不到他们头上,即便有侵入时,打到历城也自会有陆老将军顶住。”

  周南挥了挥手,仿佛在拂去什么似的:“我终于越来越明白了,他们没人在乎大宋如何如何,只要荒奴人打不过长江,他们自然会歌舞升平依旧。中山王重利,韩野重名,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中山王为了打通冀州商路,巴不得云未早日大败归来;韩野为了在皇帝眼中留下一个不欺人的好官形象,送到手中压户部运粮的机会都能忍住按兵不动。”

  周南扯了扯衣襟,凄然一笑:“他们都是好政客,手段高明,洞察人心。可是,十万将士在燕蓟苦寒之地为了他们浴血奋战,百万黄河附近臣民在荒奴铁蹄下瑟瑟发抖,他们全然看不到。我错了,大宋便是一个泥潭,在这之中,即便你再小心谨慎,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

  袁武定定说道:“左相大人,你失态了。”

  十余年来,周南运用一切手段,内稳朝堂,外礼荒奴,按部就班走着,而今终于再撑不下去。周南哑着嗓子疲惫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大宋朝堂之上,全都是一群卑鄙小人,吃着大宋的俸禄,却一心挖着大宋的墙脚。便算是间或有人雄心壮志,也仿佛被拖到泥潭之中一般,步步深陷,最终也成为了这群卑鄙小人中的一员。”

  周南疲惫得闭上眼睛,向后一靠,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有受陷害被贬谪琼州的苏东,有经受两次打击后变得小心翼翼谁也不得罪的梁右,还有缩起来只看本部尚书脸色的安世康。

  周南已安排了安世康亲自送粮,其实已是变相送了他离去,今后怕是再难得到任用,说不定还要受到治罪,起码一个“失察”之名是逃不掉了。

  念及此处,周南又叹一声,想到自己十年来虽然心思与中山王等人不同,不过整个左相党还都是以己名义,这些耿直之士或被贬谪出京难得重用,或委曲求全同流合污,说到底自己也在其中有些作用。

  周南心中烦闷,一拳擂在桌子上。袁武眉头紧皱,长叹一声,为民沉默着为两人倒茶。

  周南之心在渐渐崩溃,有一些事情反而蓦然之间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若不依靠中山王那群人,便无法在大宋朝堂之上生存下去。若依靠中山王那群人,又如何笑得安世康,如何怒得中山王?

  周南最终没见得安世康,并不知道安世康的表情。只是,周南以自己对安世康的大恩相迫,又以安世康一些往事相胁。

  安世康怕是会恨自己吧,周南心想。

  袁武静静看着周南,心中五味杂陈。良久,轻轻说了声“左相大人好好休息”,便向为民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块出去。

  为民神色黯然,对袁武说道:“左相大人从来没有如此过。在我的印象里,左相大人无论何时都是成竹在胸,泰然自若,从未如此疲惫,也从未如此躁郁。”

  袁武叹道:“左相大人十年谋筹,一朝忽而满盘皆输,接下来前途未卜,自然是有些难受。”

  为民红了眼圈:“偏偏搅和了左相大人计划的,还是左相大人唯一看得过眼的云未云将军。”

  袁武摇头叹道:“不然。若朝廷清明,文装武备,云将军提军北上,行卫霍之事,左相大人自不必绞尽脑汁要行此耗时长久的复杂计划。只是朝廷腐竹,无人心向大宋,云将军要提兵北上,不免操之过急,既动不得荒奴筋骨,又坏了左相大人的计划。”

  两人不再言语,静静站在门外。风来时夹杂着一些火气,两人心中都不由想道:“春天去了,夏日来了。”

  周南出门时,脸色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崩溃并不是自己。袁武与为民见过周南,周南笑了笑,说道:“左右圣上无事,天色尚早,政务又不忙,为民,你去套车,咱们去见见同僚们。”

  为民备好了车,与袁武共同上了车。袁武问道:“左相大人此行何意?”

  周南笑道:“看看他们值不值得我费尽心机图个一劳永逸。”

  袁武不再言语,心中却对此不抱多大的希望。左相大人亦是如此,不是么?

  周南先去找了户部尚书吴达。吴达的门子每次见了周南过来,都是点头哈腰唯恐不周受了吴达责罚,这次见了周南,却甚是迟疑。

  门子回头向旁边的小门子低声嘀咕了几句,那小门子飞快跑进门去。门子这才堆起笑容,过来行礼道:“不知左相大人过来,请大人少歇,已然去通秉我家大人了。”

  周南笑着问道:“你家大人在做甚?”

  门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躲闪了周南的目光,说道:“小人也是不甚清楚,应该是政务,那个政务繁忙。而且我家大人身体自从下了朝后也是有一些不适……”

  周南摆摆手,笑道:“无妨,既然吴大人不便,那便算了。本相只是路过,便心血来潮过来看看,并无别事。”

  说罢,便转身上车。那门子跟在后面,哈腰说道:“并非我家大人不愿,实在是,那个,既病了还忙碌……”

  周南上了马车,摆摆手笑道:“吴大人乃国家栋梁,还是要注意身体。替本相转达本相的问候。”

  门子连忙称是,为民白了门子一眼,一抖缰绳,故意让马厚蹄扬起,送了门子一口灰吃。门子一动不动,含笑目送着周南离去。

  袁武笑道:“我听左相大人说起过,吴达为人有些轴,对中山王最是忠心耿耿,恨不能当中山王的一条狗。他避而不见,也在情理之中。”

  周南苦笑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接下来,为民按照周南吩咐,将车驾到吏部尚书张右初府宅门口。周南下了车,张右初门子离老远看到,与吴达门子反应如出一辙,都是飞快令人去报,而后笑着迎了上来。

  周南笑着问道:“张大人身子可有不适?或是政务繁忙,无暇他顾?”

  门子一愣,而后讪笑起来,说道:“我家大人身子的确略有不适。”

  周南扬了扬眉毛:“有无大碍?能否见客?”

  门子干笑着答应:“大碍倒是没什么,只是我家大人这病,那个,也是风寒,只怕左相大人刚刚痊愈,又被我家大人传染上了,反为不美。”

  周南笑道:“若本相不怕再得风寒呢?”

  门子一时愣在当场,脑门上的汗开始渐渐现出。周南笑了笑,说道:“代本相向张尚书问好,祝他早日痊愈。本相今日便不去了,待你家大人病愈,本相再去探访吧。”

  门子长处一口气,笑道:“多谢左相大人,小人一定将左相大人的话带到。”

  周南摆摆手,便上了车,示意为民前行。为民闷闷不乐,一抖缰绳,便向前行去。

  周南想了想,说道:“去朱青府宅。”

  为民答应了,调转方向,向朱青宅子行去。

  不多时,车行至朱青宅门口。袁武扶了周南,笑道:“我也识得这朱青,不如与左相大人一同前去?”

  周南笑道:“你那两个徒弟,可把这祀部司员外郎折腾的够呛。此时你这个做师父的亲自前来,怕不是要把他的胆子吓破了,怎敢拒绝我?”

  袁武笑了笑,说道:“你若不提清定和清云,我都忘了他们做的混蛋事情了。一个个本事不大,脾气倒大得很。”

  周南笑了笑,与袁武同向前走去。

  门子见了周南,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点头哈腰跑了过来,脸上笑出了褶子:“左相大人怎么来了?稀客啊稀客,怎么左相大人来了?快去通秉大人,左相大人来了!”

  周南一愣,与袁武对望一眼,稀里糊涂跟着进了朱青府宅大门。周南苦笑一声,对袁武轻声说道:“莫不是朱青真个怕了先生,所以表现得如此受宠若惊?”

  两人跟着门子进了院子,只见朱青衣衫不整慌慌张张跑了出来。朱青见到了周南,明显有些慌乱,口中叫着:“左相大人怎么来了?这个真的是让……让朱某受宠若惊。朱某毫无准备,衣衫都来不及整理……”

  周南笑道:“周某叨扰朱员外了。”

  朱青又和袁武见礼,而后犹豫一下,将两人请进客厅,吩咐人泡了茶,而后摒退了众家奴婢女。

  周南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朱员外最近可好?”

  朱青苦笑道:“马马虎虎,过得下去。左相大人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周南笑道:“来看看朱员外。”

  朱青想了一下,说道:“不瞒左相大人,我知道左相大人与中山王近来有些不睦,而朝中众人多是支持中山王的。说实话,左相大人你和中山王,我一个小小的祀部司员外郎谁都惹不起。所以若左相大人乃是来寻求帮助的,下官恐怕是爱莫能助。”

  周南笑着问道:“那为何朱员外不称病不见本相?”

  朱青干笑一声道:“下官以为下官官职太小,估计入不得左相大人法眼,谁知……”

  袁武冷笑一声:“你还算是实诚。”

  朱青叹道:“下官不实诚也没有办法,左相大人比起中山王来说,是势力不及,不过终究还是明面上的左相大人,别说下官了,即便是无所顾忌要整垮六部尚书,中山王拼尽全力能保下便不错了。袁先生在下官面前冷哼恫吓,又有何用?便是打死下官,下官也只能做起缩头乌龟了。”

  周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叹道:“终究还是我错了。可惜可惜,大志未酬。袁先生,我们走。”

  眼看周南要离去,朱青问道:“左相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南一顿,回头粲然一笑:“朱大人心下清明,还望多为大宋想一想。至于我么,若是有缘,江湖再见,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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