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济胭分飞之第二十八天（2）
过了很久，直到昙华发出了微微的酣睡声，胭脂才回了地面，将昙华交给了燕六，然后又施法将道济放了下来，让他躺在地上，自己跪坐在他身侧，无语地看了他半晌，才道，“道济，我，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道济心中狂跳，抓了胭脂的手，艰难地想坐起来，胭脂的双手熟练地扶住了他，然后让道济靠在了自己怀里，做完这一切，胭脂才反应过来，稍微怔愣了一下。
道济看着胭脂，郑重地道，“胭脂，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起了什么，但是，请你再好好回想。是我负了你，是我不好，可是，我们，我们……”
“我知道，”胭脂打断了道济的话，幽幽道，“我们肯定经历了许多，我记起的这一点虽然很少，但足以让我了解到自己的感情。可是，我不想再回想了，现在这样已经让我望而却步，再想起别的，也只是增加痛苦而已。”
道济莫名惊慌，握紧了胭脂的手，紧张地叫道，“胭脂，你……”
胭脂轻轻地帮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视线在道济脸上转了几圈，心却慢慢平静下来，“道济，先不管我想不想得起来，你是佛门弟子，我是姑姑的传人，我们俩就像你以前说的，本来就是有缘无分。在人间，纠缠了这么久，已经够了。接下来，你我都无能为力，能如何呢？还不是在时间中慢慢消逝，如此而已。”
兜兜转转，终于又回到了原点，道济心中抽痛，沉思不语。
胭脂又道，“你没有了第一世的记忆，所以不知道。姑姑是天地间的第一株女萝，但却是依附着菩提树而生的，他们生来就纠缠在一起，女萝的丝蔓缠满了菩提树的枝干，然后他们又同时化形，一起修行，相互依靠，情深义重，不分彼此。可是，结果呢，姑姑差点毁了她辛苦帮着建立的佛界也没能让佛祖回头，唉！”
说着，胭脂的神情更显无奈，声音里却带了一种壮士断腕的绝决，“道济，佛祖与姑姑尚且如此，何况我们？所以，分手吧，不管我们以前如何，都放下吧，我只记得一点，痛苦少一点，你记得全部，痛苦也多一些，就当你以前负我而替我承受吧。慢慢地，也就好了，就当成是你成佛路上的魔障，此后，心如明镜，无垢无尘，大道可成。道济，你是佛祖最心爱的弟子，佛祖可以做到，你也可以！而我，姑姑可以做到，我自然也可以，更何况我只记得一点点。几千几万年后，你我见面，或许就能心如止水地相视一笑，这样，也好！”
道济静静地听完，眼角眉梢尽是憔悴，像是耗尽了所有心力，“可是，胭脂，来不及了，”声音嘶哑，看着胭脂，眼光却意外地有神，“我知道你说的对，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要。胭脂，你离开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不要这样结束。你离开之后，我越来越明白，我没办法就此放弃，我没办法，所以，请你也不要放弃！”
胭脂看到道济眼中再也不能掩饰的情意，心中一震，原来，她在道济的心中已然如此之重，可是……
胭脂忧心地望着道济，“你是佛修，你会害了你自己的，你不应该，道济，你，我是魔，我可以任性，可是，你怎么可以，你会万劫不复的！”
他的胭脂，总归还是关心他的，虽然忘了大半，但是对他的感觉还是没变，一如既往地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道济这几天来的阴郁和压抑如云雾般散去，嘴角边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万劫嘛？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又不是佛祖，哪用考虑那么多。”
胭脂摇头看了眼如同孩子般任性的道济，“可是，不放弃，我们又能怎么办？再多些痛苦罢了。”
“胭脂，我那时请你等我，让你给我时间，你离开后，我时时在考虑，”道济坚定地看着胭脂道，“当年佛祖下凡，曾经娶妻生子，我，我可以仿效的！”
胭脂眼眶一热，一颗心如同云朵一般絮软，她知道道济对佛法是如何地执着，他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已万分为难，一次轮回就是增加一世的羁绊，而羁绊过多过深就会阻碍佛法精进，甚至郁滞不前而入魔，韦陀就是因此入的魔。
道济愿意为了她甘愿再入轮回，她现在虽然还没有全部记起，但是就这一句就足以抚平所有的伤痕，胭脂笑中带泪，“那好，我愿意去努力记起所有，和你一起努力，不轻言放弃。在这之前，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一定要诚实地回答，我不要你道歉，也不要你认错，只要你真实地说出你心中当时所想。”
道济严肃地点头答应，胭脂含着泪，一字一句地问，“当年，在新房里，你不记得我，还问我是哪一个胭脂，你是不是真的全忘了？”
道济看着胭脂哀伤的脸，心里更痛，原来这就是胭脂最先记起来的，她最先记起来的是她心里最在意的，是她的心结，是她最隐密的伤疤，原来自己以前伤她伤得这么重，重到宁愿忘了我的爱，也没能忘记的伤痛，如果不是胭脂被改了记忆，恐怕胭脂至死都不会问他。
道济柔柔地看着胭脂，也一字一句地回道，“我没有忘记，当年你在回头崖约我见面，看到你的背影，我就知道是你了，更不要说你后来幻化出新房，穿着嫁衣坐在我床上，我怎么会认不出来，我只是，只是想逃避。”
随着道济的诉说，胭脂的脑中缓缓出现当年的情景，含着的泪再也忍不住，串串地往下淌，捂紧了嘴才没有哭出声，道济不停地帮她拭着泪。
好一会儿，胭脂才继续问道，“在灵隐寺成亲时，你找了人来替，是吗？你这样，你其实，你还不如写了休书给我。”
原来，胭脂早就知道他找了人来替他拜堂，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却一直没有问他，是怕他的答案伤她，是吗？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把胭脂折磨得伤痕累累而不自知，他，实在是罪该万死！
道济眸中痛楚加深，哑着嗓子道，“胭脂，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写休书给你，一点点的念头都没有，我那时只知道逃避，所以，才，但是，胭脂，成亲当天，我悟道出家，舅舅当初指责我为什么不早清醒半天，这样就不会娶了你，从而误了你终身，可是，胭脂，我私心里一直很高兴能晚清醒半天，因为这样，我才能娶了你过门，虽然伤害了你，可我，可我还是一直庆幸着，能来得及和你拜堂，能来得及让你进了李家的门，能来得及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任何神佛都不能否认，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呜呜……”即使捂着嘴，还是哭出了声，脸上却笑了开来，如同滴雨的桃花般灿烂。
道济抚着胭脂的眉眼，道，“只是，胭脂，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来得及掀开你的红盖头，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你一生中最美丽的刹那，对不起！”
胭脂拼命地摇着头，她的怨一点一点消逝，她的爱一点一点复苏，她的心一点一点被甜蜜包围，挟着那些纷繁的画面……
她记起来了许多事，也记起来了道济的各种表情，在回头崖上的表情、她挟持必清时的表情、在无心洞里的表情、灵鹫峰上的表情，那些表情中，有担忧，有无奈，有痛苦，有怜惜……但唯独没有嘲弄，对着她，他永远是那么地认真，那么地情绪化——只有一次……
胭脂鼓起勇气，主动握紧了道济的手，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当初在清心坡，你对着我说教，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一个飞蛾扑火的笑话，你想要度化我，就如同芸芸众生一样，是不是？”
道济瞄了眼胭脂有些发抖的手，问道，“胭脂，你很介意？”
“是，我很介意，非常介意，”胭脂声音清亮有力，“我是人也好，是魔也罢，我都只是你的妻子。我可以不要你的爱，可是，我绝不要被你无视，哪怕成为敌人也不要被无视，我也不要被你当成你眼中的众生之一，我不要你的大爱，宁愿湮灭，也不要。”
道济看着胭脂，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胭脂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的身份时是多么绝望。在灵鹫峰，我听到师父和你的对话，然后看着灵禅子他们接二连三的出现，你们嬉笑着、你们打闹着，即使那时候师父和你们是敌对的，可他也是你们中的一员，只有我，我，我看着、听着，心却越来越冷，我第一次意识到，你离我有多远，你是高高在上的降龙尊者，而我，我只是渺小的尘埃，那么卑微，那么可笑，米粒之珠却要和日月争辉，蝼蚁怎能与光相伴……”无尽的委屈涌上来，哽咽得无法成言。
道济胸口堆垒，他从来不知道，胭脂是这样在意着他的身份，以至于到了今天都不能释怀，岳母说的对，他连自修都做不好，怎能号称圣僧？怎敢慈悲救世？
道济摇着头，“胭脂，我从来没有无视过你，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可你就是让我那样感觉，”胭脂道，“那时，看着你们在一边打得热闹，我却全身冰冷，满心绝望，终于打了你一掌，你回过头来看我，可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打、不知道怎么打出去的、不知道打了后要怎样……”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道济反身将胭脂抱住，眼含热泪，“胭脂，我可怜的胭脂，不要再说了。”
道济松开身，手掌紧紧包住胭脂双手，“胭脂，你听我说。你，是我的一个意外，可我一直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你一直在我心里，我小心地把你埋在心底，层层掩盖，埋得连我自己都看不见，可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欺骗自己，欺骗你，欺骗着所有人，我想着逃避，想着推开，以为那样就会一切过去。你会有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如其他女子一样相夫教子。所以，我总是躲着你，不惜以诈死来躲着你。后来，你逼了我来见你，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跟你讲那些大道理，不光是讲给你听，其实最主要是讲给我自己听的。请原谅我不晓人事，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了你。”
胭脂流着泪，眸中闪着幸福，“真、真的？”声音里却带着不相信。
道济用力地点着头，闭了闭眼，却眨不去眼中深深的痛惜，“你从来就只是你，我从来也不会把你和众生混淆在一起，众生是我的责任，而你，你是上天赐给我唯一特殊的存在。你是凡人也好，成了玄女也好，现在入了魔亦罢，都永远是我心底最珍贵、最温暖的部分，你怎么能如此贬低自己，”
道济温柔地抚了抚胭脂的侧脸，眼睛对着胭脂的眼睛，“胭脂，你是胭脂，你是我的胭脂，是我的妻，而我，我在你的面前，无论是李修缘，还是降龙、道济，也只不过是你的夫，只是你一个人的夫，”道济轻轻托起胭脂的下巴，“胭脂，你明白吗？”
那个一身嫁衣的女子，终于在此刻得以圆满，再无遗憾，再无心伤。
胭脂拼命点着头，拼命流着泪，怎么止都止不住，泪眼婆娑看着道济，泣声叫道，“修缘……”
前世今生的呐喊，心房打开，识海翻腾，往事历历重现……
他为了她，舍身喂刀……
她为了他，毅然赴死……
他为了她，早就破了戒，他关心她，他害怕她受伤，他徇私地保护着她，他抱着她泪流满面，他冒着逆天之威，祈求佛祖救她……
她为了他，甘愿承受万年独修之苦，只求不忘，只求追随，却不想自己成为他的魔障……
他为了她，有了怨恨，有了妒意，忘了自己是圣僧，忘了自己的众生，第一次没有给人悔过的机会，第一次不愿接纳……
她为了他，无怨无悔地发动禁咒……
他为了她，甘愿脱下僧袍，只为了让她开心……
……
他们早已彼此相融，再也分不清你我。
她爱着他，那个调皮随性的佛前弟子，她爱着他，那个斯文翩翩的李家少年，她爱着他，那个威风帅气的降龙尊者，她爱着他，这个洒脱不羁的道济圣僧。
前生今世，她爱的都是他，都只是他，她很爱他，非常非常爱，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爱。
她一点也不介意姑姑改动了自己的记忆，反而很感激，让她可以弥补遗憾，让她可以审视自己的爱，让她可以放开手脚去爱。
她受了佛祖那么多年的教育，太过束缚了自己的心境，姑姑轻轻一动，便让她海阔天空，果然，魔比佛会爱人。
从此后，她要做一个任性的魔，她要爱就爱，她想娇就娇。
胭脂粲然一笑，对着道济娇媚地眨眨眼，“道济哥哥，我爱你！”
道济耐心地等着她调适心情，却不料等来这一句，吃惊地看向胭脂，见到胭脂的眼中满是熟悉的气息，不禁喜道，“胭脂，你想起来了？”
胭脂调皮地皱皱鼻子，“是呀，道济哥哥，今后，你可不能再放手哟！”
道济宠溺地笑了笑，轻柔地把胭脂拥入怀中，脸贴着她的脸，手握着她的手，“好，我不放手，劫也好，缘也好，我们一起面对。”
“好，我们一起，直至万劫不复，也一起！”
两人头碰着头，脸贴着脸，面上都是甜蜜的笑容……
微风柔柔吹过，河水轻轻流淌，还有——胭脂眼角的藤蔓印迹在两人肌肤相触时悄悄消失，那绿意一点一点渗入道济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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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济胭脂传之心心相印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佛如何，魔又怎样？……天地悠悠，碧落黄泉，只有一个爱着妻的男子，一个爱着夫的女子……心相印、手相牵，从此，笑着走过万丈红尘、走过似水流年、走过万世千生……』（燕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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