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闻言
次日，天气算是晴好，林氏收拾得当了，唤得苏临涣起了床。而睡在床上的女娃娃窝成一团，被叫起了，还睡眼惺忪，奶声奶气地道：“阿娘怎这么早？”
林氏气笑：“昨日才说过，今儿要出门，你怎忘了？老胡已经知会了，那边正等着呢！”又瞧着苏临涣直皱眉，“夭夭昨日何时睡的？祈雨这丫头怎么看顾的你？我得找她问问清楚！”
苏临涣听了，立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睡气赶走了一大半儿，“没有阿娘，我昨日睡得很早，阿娘别怪祈雨，只是这春困秋乏夏好眠，我贪了懒！”
“你总有各种理由。”林氏颇为气恼地瞪了小女儿一眼，又叫扶风出去把祈雨叫来。
“阿娘，你不会是要骂祈雨吧？”苏临涣委委屈屈地瞧着林氏，一副难过的样子，想来自己昨天偷跑出去跟宋源碰头，祈雨这小丫头是不会知道的，但因自己让别人受罚，苏临涣心里过意不去，再加上，若是林氏知道她入夜了还偷跑出去，多半会对她多有束缚。
这些对苏临涣来说都是不想要看到的结果。
林氏瞧着她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自觉笑起来，“你还怕我怪她就别赖床偷懒了！”
“我知道错了，阿娘。”
林氏道：“你放心，我只是叫她进来帮你穿衣的。”
苏临涣嘟嘴，状似送了口气的模样，引得林氏微微翘起嘴角，瞧着她左看右看，真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欢喜得不行。
这边祈雨帮着苏临涣穿衣洗漱，扶风和弱柳跟着林氏将要带的东西都拿上，动静有些大，惊得西苑都得了风声。
宋梁氏最近无事可做，整日想着怎么为宋源某个好前程，偏生苏临涣那个小丫头片子似乎不吃她这一套，正愁心思呢，立在西苑门口摸了一两瓜子见着小厮丫头们凑在一处，忙问：“苏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领头的小厮瞧着是宋梁氏，顺嘴就道：“夫人带着女郎去看苏大儒了。”
“苏大儒？”宋梁氏怔了怔，将嘴里的瓜子皮翻了出来。
这燕京哪里还有第二个苏大儒？说的不就是苏允之的父亲、苏临涣的爷爷苏复吗？更重要的是这苏大儒还是她想让宋源就读的明镜书院的山长！
难不成她上次跟苏临涣说的话起作用了？这小女孩儿当真为源儿谋前途去了？
宋梁氏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立马兴高采烈地将手中半爪子的瓜子给几个丫鬟和小厮分了，风风火火地溜到屋里去了。
得了吃食的小厮奇怪道，“她这般开心做什么？”
“谁知道呢？她打从进府就是个混吃混喝的，这回又疯疯癫癫，只要别给咱们夫人添乱就成，苏家也不差她那口。”一个丫头嗤笑一声道。
“说的也是。”
再说宋梁氏回了屋，逮着正在桌边瞧书的宋源，将开心的情绪定了定，才道：“你猜我刚才听见什么？这回可算是我的功劳了！”
宋梁氏见宋源抬头看她，又接着得意洋洋道，“那苏女郎和苏夫人去苏大儒苏复那里去了，知道是哪儿吗？明镜书院！她必然是去给你当说客去的！怎么样，这可是我的能耐！”
宋源见她说完，立马又将目光挪回到了书上。这番下来让宋梁氏有些气恼，她使了这么大的劲儿，他就这般反应，他什么意思？当下，一巴掌把书拍开，“我跟你说话呢，你看什么书！”
宋源却没有生气，只走过去弯腰将掉在桌脚的《中庸》拍干净封面，“八月入学，必考四书，你说我看什么书？”
宋梁氏一愣，她不蠢，宋源这么说，必然是对此事胸有成竹。
“这么说，你早就料到了？”
宋源不置可否。
宋梁氏又道：“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宋源觉得，与其说是对宋梁氏有信心，倒不如说是对苏临涣有信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一个五岁的小女儿。
可是她的神态、语气，包括各个方面都让他没办法不去相信她、依靠她的，尽管这些宋源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书上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想先直到苏临涣是否成功，便只能先定下心等着好了。
宋源未理她，也未说话，只是坐回去继续读书，比刚才的样子还要认真。
可宋梁氏却说不出话了。
眼前的少年，穿的朴素，双手支着书，背挺得笔直，刻苦而用功。
他就是宋源，宋钟的儿子。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开始模糊，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从他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对他不算好，她不喜欢小孩子，她心里明白得很，也不指望宋源日后能够孝敬她。
只因为宋源根本就不是她生的。
那宋钟在娶她之前，不知跟哪个野女人厮混，生下来这么个孽种，后来估计那女人不要他了，跑了或者病了死了，不然宋钟也不会绝口不提此事。
她恨，她怨，可她没办法。
宋梁氏原来叫梁敏，出生在一户农家，却不想四岁的时候被拐子拐到了凉州。因为长得跟那些面容姣好的西域女子比起来差了好多，卖不了价钱，索性被拐子训练了去偷那些往来商客的东西。
那时她十六岁，她看上一尊西域琉璃瓶，成色朝、品质佳，定能卖个几百两银子，她想偷了那东西回去赎身，这样就能从拐子手里逃了，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谁知道这一次，从来不失手的她被几个壮汉抓了，她以为顶多挨一顿打，却忘了她终归是个女孩子。
男人，特别是这种没有教化的保镖，卖的都是力气活，在边疆这种地方呆久了，又没钱去睡西域娘们儿，瞧着她是个雏儿，当下几个人就将她给睡了。
那晚上，她骂了一晚上，也叫了一晚上，却不知那些人都是畜生，她越叫他们越高兴。
没人会来救她，她平日是个嚣张跋扈的，特立独行，也没有朋友。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却没想到死得这么惨。待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听得一个汉子道，“这娘们够辣的，可惜了，身体承受不了哥哥，不然哥哥还能再玩几天！哈哈哈！”
“说什么浑话，瞧着快死了，丢出去算了，别死在这里让少爷看了不好！”
“知道知道！”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躺在谢郎中的药铺子里。
她刚一醒过，就听得一中年人骂骂咧咧：“你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里送，今儿你救一个，明天你救一双啊？”
她心中不忿，却因为伤势动弹不得。
有一个男人说话：“谢郎中，您就行行好，这姑娘怪可怜的。”
那时候，她才知道，她是被夜归的宋钟给救了。
梁敏知道自己失了身，她还要嫁给宋钟，只因为她知道他是不会拒绝的。他那样一个老好人，看了她多次寻死，估计也软了心肠。
宋钟有个拖油瓶，就是宋源，她一直都当他不存在，她只过自己的日子。
宋钟死后，宋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给宋钟下葬，宋源就盯着牌位看了一天一夜，她心里难过，瞧着他又发憷，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宋钟在的时候，多半对这个儿子也是有求必应。
没了宋钟撑着，宋家就没了生活来源，偶尔与宋钟交好的谢郎中会来接济，可也挡不住穷亲戚来打秋风，眼看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宋梁氏拿着自己偷的东西出去变卖，却不想又碰上以前强/暴她的一个汉子。
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汉子追上门去天天说些没来由的话，搞臭宋梁氏的名声。一天午夜，她起床起夜，被那壮汉堵在门口。那人扒了裤子就要硬来，是宋源一砖头将那人砸死了。
宋梁氏不知道宋源这么镇定，下手也如此狠辣，虽然这个小男孩从一开始就有异于常人，她当时都吓蒙了，只听得宋源跟她说：“娘，我们去燕京吧。”
原来，宋源早就将竹简找了出来，为此他想了好几天。
杀了人，有理也说不清楚，毕竟凉州天高皇帝远，都是靠着银子说话，这人死了，他们也逃脱不了关系，索性逃了干脆。
宋源救她一命，她带宋源来燕京，很公平。
刚进府中，宋源又跟她说：“娘，你想不想要荣华富贵？”
她当然想，双目灼灼看他，她知道这个小男孩又要有什么计划，他一直都是最聪明的那个。
如她所料，他想进明镜书院。
她帮他就是了，现在的她是他娘，他飞黄腾达了，自己安享荣华，有何不可？
宋源此人，城府极深。
宋梁氏敛眉，将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眼底，做回一旁的八仙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缓饮下，就像在消化这一天听到的消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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