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卖身契
大燕的男儿走仕途有三种法子，一种是乡间的举孝廉，此法必由族长出面。孝廉这东西在苏临涣看来是种美德，却也不代表全部，时局复杂如斯，别人说你有就有，别人说你没就没，基本上做不得数。
第二种是征辟制，通过官员保荐，燕君在殿前进行考核得到官位。这种法子其实并不常用，一般保荐的官员还必须是三品以上，而参与征辟制的一般都是有名望的世家子弟。
最后一种也是最为平民化的一种就是学院考核。
燕君革新之后，将大燕书院录取的条件放低了许多，一般有才能的平民也能上这些学院，通过五年的学习获得知识和技能，从未为朝廷效力。
燕京一共有四座书院，分别为鸿雁书院、淡江书院、明镜书院和金陵书院。每年这四大书院常常举办各种比赛一较高下，而明镜书院曾经夺下连续四年第一的好成绩而名噪一时，成为燕京最为著名的学府。
宋源能去明镜书院，对于苏临涣来说，这是一件好事。上辈子的宋源也是在学院考核中脱颖而出成为廷尉司的一命小官，继而步步高升成为廷尉的。
可苏临涣未料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快。
前世，她还记得是那是个大雪天，宋梁氏为了宋源林氏屋前跪了四个时辰，林氏这才心软才给了宋源这条路子。
可那时的宋源已经十岁了，因年龄比平届的子弟都大了两岁，在书院经常被那些世家子弟疏远甚至嘲笑。
苏临涣暗暗思量，眸子一转又瞧向宋源。
这个时候的宋源才八岁，正好赶上读书的年纪，不过，他是要提前两年去明镜书院，苏临涣还得考虑考虑。
在苏临涣的计划中，她还没有跟他搞好关系呢！若是以后阿爹有难，宋源又袖手旁观怎么办？实在是难办！
不过好在，她现在是个五岁稚子，就算说了什么也算不得数。苏临涣这般想，心中稍加安慰，她抬头又看了眼宋源，心头略微复杂起来。
目光相接，苏临涣竟然看见宋源那张粉嫩清秀的小脸蛋儿在一瞬间红了红，当即愣了片刻。
唉，不过也是个孩子罢了。
左右又一想，是啊，一个男孩子没了亲爹，只得靠着别人的施舍给个出头的机会，也确实够可怜的。
再瞧一旁笑着的宋梁氏，淡淡的微笑，不陌生的面孔，犹记得偶尔在街头见过她的那一面。那时，宋源已经高升，似看上了一个百花楼的清倌儿，她二话不说就带着家丁冲进百花楼划花了那女子的脸，扒了衣服直接丢到了大街上！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宋婶婶一向不是个好像与的，只不过她现在暂住苏府，没好意思兴风作浪。既然她有意借她的手给宋源制造机会，她又怎么能不让她如愿呢？
可是这个时机却不好把握。
不过片刻，苏临涣思虑了很多，可面上仍旧在笑：“当然了，源哥哥读书读的这么好，他一定可以进明镜书院的！”
宋梁氏得了这小女郎的回答，心头正满意呢，又道：“那你帮帮源儿可好？”
苏临涣天真地眨眼：“可是，明镜书院不归我管呐，若是明镜书院是我的，源哥哥想进就进呗！”
虽说是实话，宋梁氏面色仍旧一僵，转而笑言：“可明镜书院是你爷爷苏复所管的，你只要见着苏大儒说些好话，源儿必定能进书院读书，你说是不是？”
“哦？是这样吗？”苏临涣装作不知地挠了挠后脑勺。
一旁的宋源将放在书上的目光挪到了面前这个小女孩的脸上，目光有些复杂，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恰此时，扶风端着甜汤回来，见着三人凑在一块儿，朗声笑道：“甜汤来了，厨房的嬷嬷都说宋夫人的手艺好呢！”
“不过是随便做的。”
扶风笑着歪头：“女郎和宋夫人说什么呢？”
“没什么。”宋梁氏轻轻敛眉微微一笑。
苏临涣见着甜汤，也顾不得形象，忙拱到扶风面前接瓷碗，嘟着嘴凑到碗上去，咕咚就是一口，抬头见扶风瞧她，忙跟着道，“我说我喜欢和源哥哥一起玩。”
宋梁氏也跟着含了口甜汤，微微咽下，心头微微松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藏在了眼底。这小女孩不知道是蠢还是天真，不说漏嘴也好，若是说漏了，她以童言无忌搪塞过去也行。
众人喝了甜汤，天色也就晚了，扶风带着苏临涣起身去东苑跟林氏一起用饭，临走前，她还转身对着宋源摆手道了声，“源哥哥再见。”
待两人走远，宋梁氏才敛住笑容，“瞧着我是个落魄亲戚，一个狗奴才就敢蹬鼻子上脸！刚才那贱婢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看着就来气。”她又瞪了一边的宋源一眼，“你不是要进明镜书院的吗？仅我一个人出力有什么用？我看你跟那小姑娘倒是玩得挺好，怎么？你想留在苏府做个便宜姑爷不成？呵呵，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娘，你胡说什么？”宋源起身见书收进随身的布包中，立马朝着屋里走去。
宋梁氏刻薄道，“我说什么你不明白？如今也没有外人在……”
他转身进屋，消失在了视线中，宋梁氏自觉没趣儿了，将石桌上的一壶水一饮而尽，喝得通身凉爽才罢休。
入夜，夏季昼夜温差大，宋源披了件缝了几个补丁的斗篷，将脸裹在领子里，一个人独自走到了门洞边儿上等着，代听着猫叫才蹲下身去。
自从那日宋梁氏和苏家小姑娘说了那么没头没脑的话，她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了，算起来已有十多天了。
宋源自小吃了很多苦，凉州的环境不好，风吹日晒，养成了个坚毅的性子，什么话都爱藏在心底，自小又被欺负惯了，愣是别人靠近他都能把自己裹成个刺球，就算自己被弄死，别人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可他再怎么坚韧警惕，对一个小姑娘又会有什么防范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想一个小女孩来找他玩，显然他觉得这般无聊透了！
她是被宋梁氏吓走了，还是因为他不理她，所以才走的？
宋源没有什么朋友，不知道朋友该如何相处。
这让他异常烦躁，连日里给小黑猫喂小鱼都喂得漫不经心的。
他顺了顺小猫的毛发，因为腿上的伤已经好了，它的后肢上已经没有了绑带的痕迹，身姿显得异常轻灵。
宋源忍不住张了张嘴：“小煤球……”其实，还挺好听的。
“喵~”黑猫伸出舌头舔了他的手掌，痒得宋源缩了缩脖子。他忽然弯起嘴角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宋源微微一愣，又觉得有些生气，他随手路边捡来的黑猫都好像跟苏家人的是一伙的，这让他没来由火大。
“原来它真的叫小煤球啊！”
宋源一震，听得背后那小女孩的声音，猛然回头。月光下，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女孩朝着他微微一笑。
宋源恼道：“你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当然有声音了，只是你在想事情，没有听到罢了！”苏临涣蹲下身子，歪头看了看小黑猫，竟然不害怕地伸手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那黑猫虽见过苏临涣几次，可仍旧认生的很，伸出爪子就要挠她，苏临涣将手又是一缩，被它扑了空，捡了便宜似的咯咯咯笑起来。
小煤球舔了舔爪子，颇为不忿的模样，引得宋源瞧着苏临涣十分无语。
她也不恼，笑够了又和宋源一般围着那猫儿发了会儿呆，才又睁大眼睛，状似惊异道，“源哥哥，你刚才主动同我说话了！”
宋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决定不理她。
“喏，你又不说话了。”苏临涣叹了口气，似是极伤心的，她瞧着四周无人，拖着下巴仔细盯着宋源看起来。
这小子眉似刀刻，鼻梁挺直，所以性格才会异常果断。他的唇很薄，所以才会薄情，才会做到廷尉那样灭绝人性的位置吧！
被盯得无所适从的人当即抬头，瞪她一眼，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去。
苏临涣心想：宋源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害羞嘛！又道：“源哥哥，你想去明镜书院吗？”
宋源虽不说话，可喂猫的动作却是一滞，她当即懂了，明镜书院，宋源必定是愿意去的。
“源哥哥，如果我说上次宋婶婶说的事情，我有办法帮你完成，你拿什么报答我啊？”
宋源看她，忍了忍，最终破天荒地又开口道，“你要如何？”
“我要你应承我三个请求。”见着宋源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苏临涣笑笑，懵懂地双手拖着脑袋晃来晃去，“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提很过分的要求的，而且也不会让你杀人放火，我也没有那个胆子，我的胆子很小的！”
“你怎么帮？”宋源忍不住问道。
“唔，我自有办法。”苏临涣鬼灵精地拿出了纸笔，“这样吧，空谈没什么意思，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成功了，你就应承我三个请求，如果不成功，你也不会吃亏，大不了咱们之间就当没发生这些就是。不过，我有自信，我出手肯定马到成功！”
宋源惊愕，苏临涣这个小丫头怎么会有如此的自信，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这下又见她摊开了一张纸，将宋源连拉带扯地引到廊下灯光较为充足的地方。
宋源瞧着那张写满文字的纸，又是一愣，“这是什么？”
“哦，为了完成我们的约定，省去很多麻烦，这些天我斟酌了好多字眼，把赌约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你只要签了就可以了。”
“你自己写的？”
宋源不信。
“当然了，这可是我跟你的赌约，我们的小秘密，怎么能让别的人知道？我的字不好看，你凑合着看吧！”
这样不能怪她，苏临涣现在的手太小了，握笔不稳，失了力道，若她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她能洋洋洒洒写上一篇《月夜赋》！
苏临涣记得宋源六岁就已经能认千字了，不至于这么白话的赌约书看不懂吧？其实她不知道，更惊讶的宋源。
他瞧着苏临涣就更看妖怪似的，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写字虽然不好看，但是没有一个错别字，而且工工整整，一笔一划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苏允之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女儿的……
宋源还没有回过神来，手上被苏临涣塞了笔杆子，“快签吧，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宋源稀里糊涂地就下笔，末了，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看。
不过，回想起来，这确实对他没什么损失。
蹲在侧边的苏临涣瞧着宋源的“卖身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宋源呆滞的目光下塞进了怀里。
趁着宋阎王现在好糊弄，还不赶紧捞好处？苏临涣微微一笑，感觉这事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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