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六 年 41
艳春楼门外的街道上是车夫们等活的地儿，车夫们各自坐在自己的车斗里正聊得欢。纳景慧凑过去一瞧就乐了，这哥儿几个他都认识，有和自己同一车行的赵庆和，有正泰车行的袁二傻和魏小有，有住在南城的的张福，除了这几位，还有个不认识的车夫，看模样得有四十多岁，一脸的胡茬子，除了身上的汗褟儿还新一些外，其余的都是破破烂烂的。这几位一见纳景慧也来了精神，都七嘴八舌地和纳景慧打起招呼来，语言也颇为不雅。魏小有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喊：“哟，纳景慧啊，你可是我亲舅舅，舅舅来啦。”
别以为魏小有是纳景慧的长辈，这是北平人骂人的圈套，上来就亲热地管你叫舅舅，你还以为占了什么便宜，紧跟着旁边就有人说话了，一句话就能把你装进去。果然，这时站在一边的袁二傻说：“老魏啊，我艹你舅舅。”
赵庆和也起哄道：“纳爷，老没见您了，听说你娶媳妇了，还是个八十多岁的黄花闺女，有这事儿吗？”
车夫们哄笑起来。纳景慧一点儿也不恼，他乐呵呵地回嘴道：“纳爷最近有点儿背，是要饭的掉了棍儿——受狗欺呀。”纳景慧在嘴上从来不吃亏，就这一句，把在场的几位都骂了。
这时那个半天没吭声的车夫说话了：“别价呀大兄弟，怎么把我也捎上啦？我可没招你呀。”
纳景慧赶紧赔不是：“唉哟老哥，您甭误会，我可没说您，您也瞅见了，是这帮孙子先拿我开涮，我们哥们儿之间逗惯了。老哥，我看您眼生呀，是新入行的？”
赵庆和介绍：“这是老王，是从山东过来的，最近才来到北平，你当然没见过。老王，我来引见一下，这位兄弟是纳景慧，您可得留神啊，这孙子打小就不是只好鸟儿。对啦，您家要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可得藏严实点儿，这家伙长了一狗鼻子，闻着味儿就能寻上门去。”
“赵庆和，我艹你大爷。”纳景慧骂道。
老王客气地道：“大兄弟，兄弟我初来乍到，到北平城来混碗饭吃，还得指您多照应。”
“客气啦，客气啦，北平城地面儿上有什么事儿您言语。”纳景慧大包大揽地说。
魏小有是给艳春楼当红窑姐翠红拉包月的，他的洋车显得很气派，车两侧安着脚铃，是正宗进口的洋货，坐车人用脚一踩就丁丁当当响起来，车前的大灯和车后的尾灯都是烧电石的，车把上有个铜喇叭，车厢是圆形的，上面涂着紫和黑两种颜色的油漆，车身上还包着白铜活儿。坐这种车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是吉瑞洋车行的车，这种车的标价为一百七十五元。
纳景慧先是假意夸魏小有的新车，魏小有不大禁夸，才几句就咧着大嘴乐了，纳景慧的话锋一转，拿老魏开起心来。他问魏小有那个翠红长得什么模样，老魏说：“嗨，就那么回事呗，一个鼻子俩眼儿，别看咱见天儿给她拉车，也没太仔细瞧过。”
纳景慧坏笑着给老魏出主意：“没仔细瞧过？那是因为她坐在你后面，你屁股上虽说有眼，可那是有眼无珠，看不见东西。纳爷教你一招儿，下次拉上她你就找个窄点儿的死胡同钻进去，走到头才假装发现走错了路，胡同太窄又没法调头，怎么办？这时候你就转过身来，和她脸对脸地把车倒回来，保管让你瞧个够。”车夫们哄笑起来。
这时见一辆黑色“福特”牌轿车开进胡同，左右车门的踏板上还站着两个穿黑色警服挎着盒子炮的马弁。汽车停在艳春楼的门口，马弁拉开车门，里面钻出个中年男人，那人似乎漫不经心地向车夫们扫了一眼，纳景慧等人都吓得住了嘴，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看样子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别的甭说，就冲他看人的眼神，透着一股阴冷的凶光，给人一种感觉，谁要是犯在这人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个人和马弁进了艳春楼后，老魏才敢抬起头来：“哥儿几个，知道这人是谁吗？”
赵庆和“呸”地吐了口唾沫：“当官儿的呗。”
老王咂巴着嘴说：“啧，啧，这人瞧着官儿可不小，又是汽车又是卫兵的，谱儿够大的。”
老魏说：“这人可不是官儿，听说连警察局的大队长王志都得让他三分儿，这老小子叫。。。叫陈雷，和我包月的东家翠红是相好的，自打东家翠红靠上他，别的客都不敢接了，您有多少银子都没戏，顶多陪您打打麻将、喝杯茶，想干那个？门儿也没有。哥儿几个，咱们可哪说哪了，嘴上把严点儿，这姓陈的可黑着呢。
头些日子，警察局的人抓了北新桥汪大人胡同永顺粮店的汪老板，说他私通共党，据说就是陈雷做的局。我有个老街坊和汪老板沾点儿亲，说汪老板被抓的前一天还和陈雷搓了几圈儿麻将，那天汪老板手气好，愣是赢了陈雷五百块大洋，陈雷当时阴着脸走的，第二天汪老板就出了事。。。”
纳景慧幸灾乐祸地说：“汪老板我见过，有点胖，中不溜儿的个儿，老挺着个肚子，没见他系过裤腰带，总用两根带子吊着裤子，人五人六的，都是钱烧的，这回抓瞎啦巴，通共的罪名是闹着玩的吗？也该让这些有钱的主儿尝尝滋味啦。”
老魏继续说：“汪老板在警察局里的地牢里溜溜儿呆了三个月，老虎凳，辣椒水儿挨个儿尝了一遍，陈雷这时候才出面做好人，保出了汪老板，为这事儿，汪家不知花了多少钱，没有上万也有个几千，人出来了，汪老板也倾家荡产了。。。”
陈雷进了艳春楼的大门就直接上了楼，他的两个马弁照例留在一楼会客室，由**负责招待。身体虚弱的陈雷顺着楼梯爬到二楼时已经气喘吁吁了，当他抬起头准备进入二楼走廊时，却发现迎面站着两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人。陈雷心中一惊，额头上一下子渗出冷汗来，他分明看见那两人手里都举着二十发弹匣的驳壳枪，陈雷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来不及多想，闪电般地将右手伸向腰间的枪套。。。然而动作慢了点，徐文和叶启文的枪口吐出长长的火焰，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来，陈雷的身体在弹雨中抽搐着滚下楼梯，此时套房中的翠红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正在一楼会客室的两个马弁反应奇快，在枪响的一刹那便迅速拔枪在手，向楼上扑去，此时徐文和叶启文正顺着楼梯跑下来，两方刚在楼梯拐弯处相遇，还未等马弁开火，两颗子弹同时射进了他们的脑后，徐文的反应是相当的快，一个短点射将三发子弹打进一个马弁的额头，叶启文这时才扣动扳机，两发子弹打进另一个马弁的胸口，两个马弁身体晃动了下，软软的栽倒下来。徐文眼睛的余光只看见个穿灰色长袍影子在眼前一闪，身子便跃过楼梯扶栏跳到一楼，趁徐文两人开枪击中马弁的一瞬间蹿出艳春楼的大门。徐文转身看了叶启文一眼，他有点傻眼愣在楼梯那儿，徐文匆忙地拉了下他，两人快速地冲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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