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六 年 40
纳景慧对前三个月发生的那一幕幕还心有余悸，他是没想到孙哲和德子能这么狠，设下了那么个局，硬是让小鬼子犬养帮着他们把巡警老林、小五和高振玉给收拾了，孙哲又把福缘车行给抢了回来，德子作为犬养的人入了福缘车行的股。难怪孙哲当时要巴结德子，原来是德子投了个好主子。纳景慧可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要他自己能拉车挣钱养活他和老干娘就行，能吃上混合面、隔三差五的再有点荤腥这日子就算不错。
可纳景慧有时候也会很纳闷，按理说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要吃混合面也该大家伙一起吃，蹲茅房的时候谁也别笑话谁，大家伙儿一块儿攥拳头使劲，可他发现并不是人人都吃混合面，有些人活得那是相当滋润。每当夜幕降临时，东安市场的吉祥戏院、大栅栏的广德楼照例是灯火辉煌，梨园名角儿纷纷粉墨登场，台下捧角儿的主比以前一点儿也没见少。东单三条泰安红楼的俄式大菜照样有人吃，到中山公园来今雨轩品尝法式口蘑鸡的阔人去晚了还订不上座儿。更红火的是八大胡同，每天迎来送往、车水马龙，卖笑的**阵容比以前扩大了一倍。
北平的夏天是最难熬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油烤出来。纳景慧干脆连汗褟儿都省了，拉车时上身光着脊梁，下身只穿条大裤衩子，只是远远看见警察过来才把搭在车扶手上汗褟儿穿上。纳景慧从车站拉了一个客人去韩家潭，客人下车进了艳春楼，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韩家潭是八大胡同中最著名的一条胡同，明朝时有凉水河支流在此积水成潭，先取名寒葭潭；后有清内阁大学士韩少元住在这儿，就改叫了韩家潭。
别看纳景慧没正经逛过窑子，可提起八大胡同的各家妓院他却都门儿清。韩家潭的艳春楼是一等妓院中名气最大的，这是个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门楣上端有乳白色电灯，灯罩上有红漆书写的艳春楼字号，周围还挂有成串的彩灯，门框左右各挂一块长方形铜牌，上有红漆书写的“一等”二字，下面是竖写的“清吟小班”字样，门楣上还挂着红绿彩绸，垂向两侧，门外墙壁上挂着的铜牌上写有窑姐的花名儿。
艳春楼的头牌姑娘翠红住在楼上的一处豪华套间里，外间是个大客厅，全套法国路易十五风格的家具，客厅中央摆着一圈沙发供客人聊天、听音乐，翠红常用的琵琶挂在墙上，墙角还摆放着一只古筝。靠墙的唱片柜顶上放着一台德国“西门子”公司出产的手摇唱机，挨着唱片柜的是一张樱桃木的美人榻，唱机的铜喇叭里传来肖邦的《夜曲》。
扮成嫖客的徐文和他的同学叶启文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翠红为他俩冲咖啡。这是徐文自上次撤离北平后第二次进入北平，他是从天津过来的，足足步行了二十多天才到的北平。此次刺杀行动是徐文提出来的，叶启文是主动过来帮忙的，当然他们还是冲着陈雷而来的。这家伙在上次行动中陷害高婉姝，导致徐文痛失爱人，使他彻夜难眠。徐文就暗暗发誓一定除掉陈雷为高婉姝报仇。把这次刺杀行动地点选择在艳春楼妓院，也是叶启文一手策划的，陈雷的行踪是徐文搞到的。徐文觉得这次行动地点选择的很好，他很是放心，不用他自己费脑子，反正照计划行事即可。
他同学叶启文和他一样，是个富家子弟，在德国留学三年，说是留学去念书，可他到好，把留学当成了旅游，欧美一些国家让他玩了个遍，这三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吃喝玩乐到是样样精通，还和一个漂亮的德国女郎同居，日子过得是声色犬马，要不是他家里人发现，这小子还在国外潇洒呢。回国后，他就被安排进了和徐文同一所学校。
徐文对他这个同学还是很满意的，别看他身手一般，但这小子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熟悉外国风俗文化，对上流社会各种礼仪更是烂熟于心，更难得的是他生性极好冒险，具有非凡的勇气，心理素质也是相当稳定，似乎从来不把他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两人结识就是因为街上的流氓欺负他们的女同学，徐文和叶启文坦然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流氓，虽说最后打退了流氓，叶启文也让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可这小子还能很绅士的关心女同学受没受伤。
上次行动前，徐文和叶启文终于找到那几个调戏女同学的流氓，叶启文是第一个冲上去撂倒了三个流氓，其中一个因为下手太重当即毙命。在徐文的拼命掩护下，叶启文乘混乱跳上抢来的自行车迅速逃离了现场。等徐文到达安全地点后却找不到叶启文，原来他趁着这么会儿功夫又勾搭上名富婆一起去舞厅跳舞了，而舞厅的地点只和打斗现场隔着一条街。一个从没吃过苦，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富家子弟，能从容面对生死，殊为难得。
此时叶启文把一个牛皮提包挪到两人脚下，凑近徐文耳语：“武器我已经检查过了，子弹也上了膛，注意！我没有关保险，随时可以击发。”
徐文微微点头，他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向翠红恭维道：“翠红小姐不愧是洋派女性，这客厅里的家具我敢说全北平也没几套。”
翠红把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说：“先生过奖了，家具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如今的北平不需要鉴赏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
叶启文一副见多识广的口吻：“路易十五风格也称洛可可风格。法王路易十五执政期间是18世纪20年代，那时形成了以女性为中心的法国沙龙文化，由于是少数人的社交活动，所以在空间比较小的房间里，洛可可风格的家具体形较小，也更趋于女性化设计。翠红小姐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选配的家具都能表现出女主人的高雅。”
翠红惊奇地看了叶启文一眼道：“这位先生留过洋吧？竟然对欧洲文化如此熟悉。”
叶启文反问道：“翠红小姐显然也受过西式教育？从室内陈设到喜欢的音乐，还有喝咖啡的习惯都能表现出来。”
翠红客气地回答：“先生好眼力，我在杭州女中读过书，那是所教会学校，不好意思，让先生见笑了。”
叶启文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道：“可我不明白的是，翠红小姐既然受过西方教育，至少也该是个‘茶花女’，怎么会做了‘杜十娘’在八大胡同安身？是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吗？还是出于某种生理原因？”
“先生，到这里来的男人目的都很明确，很少有先生这种带有强烈好奇心的人，敢问先生您是什么人，是告诫我‘非礼勿行’的孔夫子？还是爱上茶花女的阿尔弗来德？先生不觉得到这种地方来讲‘礼’有些荒唐？您要求一个风尘女子去读《烈女传》吗？”翠红被叶启文的挑衅激怒了。
徐文见两人谈僵了，连忙打圆场：“翠红小姐，我这位兄弟不会说话，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们是生意人，四海为家，这次到北平办事，听朋友们说‘艳春楼’的翠红小姐色艺双绝，名震北平，我等俗人纵是千金也难买一笑，我这兄弟不相信，非要来一睹芳容，至于费用嘛，全凭小姐一句话，我们决不还价。”
“真对不起，我今天约了朋友，他一会儿就到，这位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我看还是再约时间吧。”翠红冷淡地敷衍道。
徐文心中狂喜，看来那个给他情报的人很厉害，连陈雷每天的行踪都能清楚知道。看来陈雷马上就会到来，只要他踏进艳春楼的大门，今天就别想活着出去，叶启文为徐文选择的这个刺杀地点简直太妙了。
叶启文摆出一副轻佻的嘴脸对翠红说：“没关系，等您那位朋友来了，我会和他商量，毕竟大家要按规矩办，出钱多的一方自然要优先考虑，您说呢，翠红小姐。”
翠红冷冷地回答：“如果二位有这个胆量，你们可以等等看，不过。。。我这位朋友脾气不大好。。。”
叶启文嬉皮笑脸地说：“他又不是老虎，还能把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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