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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不赌


  望月将沈琳带回内室,李绸也在外间坐着,对着窗外夏日光景发呆。

  外面行刑完毕,那受刑的老妇已然半死不活。

  望月也不将人再抬回宫里,以免有跟宫中帝后叫板之嫌疑,即命人将那老妇随意安置了,要她自生自灭罢了。

  随老妇前来的人,直接送到宫中皇后那里处置,再要小安子进宫后即悄然将她写的信交给沄三兄。

  诸人各领差事去后,望月才沉下脸来,将左右之人尽皆屏退,拉着小郎君沈琳,一副要教训人的架势。

  见李绸还在窗前坐着,想这个人整天心事莫明,一句话也不说,让他留在此处倒也罢了。

  望月顾自肃容揪着阿琳的耳朵,说着“第一,第二,第三”,将他一应行为不妥处都训教了,教他如何驭下如何处事,如何在世人面前塑造形象,而不使世人只知惧他而不知敬他。

  说得口干舌燥了,见七八岁的小阿琳有点垂头丧气,看神情又似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才稍稍放下一点心。

  七八岁的孩子,看卫士行刑全不畏惧,反而快慰得要拍手称快,是叹他胆气足还是心肠硬呢?

  也不必强说他有上位者的强势霸道。

  任何一种地位的人,欲要长久立于世上,就不可无有恻隐之心,不然再聪明强干者也要为众平庸而坚毅的敌人消灭掉。

  这是史书上也能印证的道理。

  何况以阿琳的前程,将来最成功也不过和他父亲一样做县公——如此,他怎么能不夹着尾巴做人?

  见他姑姑一直愤怒忧叹,横气十足的阿琳也是惴惴,满口答应以后改过后,姑姑要人带他去换衣服,阿琳依依扯着姑姑衣角,低靡求道:

  “姑姑莫要生气,阿琳若有过失,姑姑万万教我——莫要……莫要生阿琳的气。”

  望月见他样鹌鹑状,不由杵着他脑门气得笑:“你真是个小人精儿了,还知道示人以弱。哎,只要你阿琳肯受教,姑姑何必生你的气。去吧,出了这一身汗,换了衣服再来。”

  看着阿琳沉稳出了门,望月说不清多少事要操心,沉沉叹息了一声。

  李绸若不在室外活动,就务求让他身体摆在舒适的姿态,因此他现下在窗前小榻上伸长腿靠坐着。

  望月一回头看见李绸,抚着泛疼的后颈,干脆端了一张圈椅侧放在榻边,凑到李绸所在的榻边坐着。

  她一屁股坐到椅上席垫上后,就大大咧地将鞋子褪掉,一双腿脚就直接架在了李绸的大长腿上。

  李绸只垂眸看着她放肆的腿和脚,一点明显的反抗不满的举动都没有。

  然后,望月就将胳膊压在榻头,以手支颐,以一种看起来不雅也不适的姿势坐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李绸看。

  望月近来猜测李绸为何紧闭口舌,连夜深人静的时候,连句悄悄话也不同她讲。

  近来思虑此事,先以为李绸心灰意冷,无意说话;待近来查得府中奸细的蛛丝马迹,才恍悟也许是忌惮仇家要将他赶尽杀绝。

  然而近来多有烦心事,今日有又褚氏这一出,望月实在心烦得很,却连一个能和她并肩作战、或者平时尽情说道心腹之言的人也没有。

  虽然知道不应该,望月还是忍不住揪着李绸的脸,不乐道:“赵仁此人,虽叫人不能满意他,可是我若哄一哄他,他倒也许能替我担些事?郎君,你这样叫人好是郁卒啊。”

  李绸心里就忽然一紧,说不清什么感触,只觉不舒服的紧。

  望月说完这牢骚话,其实心里略有不过意,然而她也不是铁打的娘子,镇日甚事都闷在心里,也是愁烦难忍的时候。

  说完了,就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将头高高地后仰着悬空了,却没瞧见李绸看他的复杂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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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嘉善已将公府清理妥帖,就是还有几只蚂蚱蹦跶,李绸的处境也不像最初甫前从线回都时那样凶险。

  然若是立即开声说话,圣上许过问在西疆遇险及保龄公主私奔于她之事。

  更可虑者,一旦他这里动静太大,就怕引起复仇对象的警惕,那人可绝对是见微知著、心狠手辣之辈,如今大祸临头,反而他叔父安国公一家已不足为虑了。

  毕竟,这武通县公府中,还有人能往外传递消息呢。

  而当今这位圣德帝,虽是励精图治、威加海内,许多世家子弟亦对这难得之圣主颇为神往。

  李绸却深知,愈是“英明神武、旷古烁今”的圣天子,愈是心狠手辣的冷酷之辈。

  李绸作为郑郡李氏嫡枝族裔,他因这分宗别脉一事,与郑郡李氏之宗族已然彻底决裂。

  若李绸还是健全之人,他凭着这份头脑心机,还有在边城立下的汗马功劳,一旦他叔父这个安国公倒台,他在一二十年间,将李氏宗族调理得首贴耳,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对皇帝来说,他还是有用可用之人。

  然而,他现在俨然已是废人,身体残破之后,尚不知残年还有寿数几何——现在只能将满腹辛酸血泪自己消耗。

  对龙座上这位圣天子来说,他将最宠爱的嘉善公主赐婚于他,已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皇帝已人侄义尽的武通县公李绸,就成了可抛在角落里置之不理的人。

  而尚在边陲与敌鏖战的征西大将军兼陇右都察史华哲连,却还是简在帝心的英雄人物。

  将武通县公与征西大将军放在一起称论份量,确实高下立见矣。

  李绸虽还有愿意照管他的嘉善公主,他已没有应会被皇帝彻底厌弃的资本了。

  何况当日在边镇还牵扯了保龄公主,保龄是沈贵妃的心头宝,这其中的隐情一旦暴露,又焉知此妇不会迁怒于他?

  有多少会思量干脆要他这无用之人死去?

  他不想赌,也赌不起。

  因此,就这样吧,且不必有什么喜怒哀乐,也不必开口多言,引得心虚胆怯的人要斩除他。

  华氏作为上司因嫉妒而陷害后进,李氏作为本族因利益要斩草除根,中州沈氏就是为了遮丑啊,也不能饶过了他。

  所以啊,这世道是多么残酷可怖啊,骇得他如今连说话也不敢了。

  也许是他反应过激、草木皆兵,然而现在的他只有珍惜眼前所有,才能再思对仇敌辈以牙还牙,以眼还牙的机会。

  李绸看着身侧大张四肢,仰面在圈椅上睡着的嘉善,觉得虽着思绪清醒而越发煎熬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个着落。

  适才嘉善将人都遣出去,此时室中静静无他人。

  她的鬓发墨黑蓬茸,看起来软绵绵有丝滑感。发顶髻前有两只粉盈盈的绒花,衬得她匀净剔透的芙蓉面更见娇美。

  她也许疲惫后睡得深了,密密的眼睫在玉面上是被留白印衬的浓艳,能看到它们偶尔会动一下。

  樱红的唇瓣就微微张着,像个酣睡无知的小娘子。

  内穿着一件绛色的锦绸月季团花诃子,外面还有粉碧轻盈的羽纱衫子。

  窗着悬着缜密的竹帘,还有隐约的光线跳进来,在她的身上自由的跳跃着。

  他的目光缓缓地她身上逡巡,真有一种天地悠远、光阴静止的感觉。

  说不清有怎样的由来,李绸就这样只是看着她,他都觉得安心清静,似乎将一切烦恼都抛开了。

  嘉善这种看似聪慧刚硬、其实绵软善良的女子,他历来从未耳闻亲见过。

  他隐隐绰绰的设想过,当他父母仙逝后,若她祖母是嘉善这样的性情,李家的安国公爵位不会落入叔父之手。

  若姑母是嘉善这样的性情,多半不会像如今这般无子亦无宠,她会把枕头风吹得极巧妙——总不会见叔父一家如此猖狂无耻,还能这样安享富贵十几年。

  李绸的心,像是被什么搔得痒痒的,他有点艰难地伸出手,想抚一抚她的胳膊,有婢女忽然在外头轻唤:“殿下,燕窝粥熬好了,殿下现在就用吗?”

  李绸尚只伸出一半,外面女声轻唤,就把睡着的嘉善惊得一跳,猛然就从梦中醒来了。

  望月因是被梦里惊醒,心跳骤然加速很不舒服,靠在椅背上阖着眼静静地喘气,让心跳恢复沉缓。

  玉容亲自端了燕窝进来,其身后除了惯常近身侍候的周氏桂圆等人,还有侍候李绸的小内侍,及武婢夏至、清明。

  望月吩咐小内侍与武婢:“你们侍候公爷去。”他们自有默契地配合着,将李绸带到后面为他“更衣”。

  玉容就小心服侍望月喝粥,待她将燕窝粥吃下一半,玉容见她面色平静无波,才笑问道:“殿下今日可动了气了,看着脸色不好?”

  望月想起先时命他们“统统退下,无本宫吩咐,谁也不许进来”,那时候语气大概不好,怪道他们半天不敢进来。

  望月揉一揉脸蛋,问玉容:“康嬷嬷和大伴还没回呢?”

  周氏看望月揉脖子,就笑眯眯凑近了,给她揉按着脖子,道:“殿下,且不到半个时辰,也许正事还不曾做呢。”

  将剩下的燕窝渐渐吃完了,她打了一会儿盹,就觉得过了一天似的,仔细算过来,他也许只睡了一刻多钟。

  她不免就叹:“睡了没多大一会儿,倒做了个怪梦。”陪侍的几人就笑问她是何梦。

  望月就笑着回想,说道:“梦见自己在山中乱走,见了一方石砌的荒坟,坟边长草没径,碑文也淹灭不清……

  “站在坟前正在猜想推测,忽然那坟包上长草分土,石包炸开,墓室倒十分宽阔,内中除了一些随葬品,有一方硕大的黑漆棺材,阴森森的吓人……

  “我正自奇异纳罕,不知恍了多久的神,忽见那黑漆漆的棺材盖不知何时推开一半,里面僵僵直直地坐着个人,从棺材里面向上看我,他脸上尽是乱遭遭的皮肉,眼球儿白生生,看我的时候却又泛着蓝光……”

  说不得,像小罗子这类神经有点纤细的,既害怕又还想听下去——因为是个精彩的鬼故事。

  当望月讲着,那黑棺中半腐的连皮带肉尸身,用他那蓝幽幽的眼睛,盯了她半晌的时候,棺材下的手脚在敲打壁板,咚咚有声。

  四肢僵直的干尸不像活物,那棺材盖“呼啦”一声又被盖上了,那僵尸也不见了——

  讲到此处戛然而止,嘉善公主自去吃两口茶,却不继续往下讲述了,众人挨了一会儿,还是小罗子大胆探问:“殿下,后面呢?”

  望月懒洋洋靠向椅背,摊手道:“后面不是叫你们玉姐姐吵醒了。”

  听鬼故事正沉迷的人们,一时就抛开了尊卑上下,不由憾声连连,对吵醒公主的玉容怒目而视,玉容一时哭笑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李绸也坐着轮椅被推过来了。

  望月这一会儿才想起:“阿琳只换个衣服,如何这会儿还不来呢?”

  一个小内侍忙说道:“那挨打的婆子咽了气,琳公子去瞧了一眼,瞧完了精神不好,侍候的哥哥就服侍琳公子躺下了。”

  望月皱着眉头没有多言,只嘱咐叫人看着阿琳别误了午饭。

  坐在轮椅上的李绸,就忽然在心里念叨着:“《河西解梦书》中言:梦墓园坟自开,主大吉;梦棺木阖者,主凶恶……”

  李绸原来不信解梦事,然而余生许要蹉跎,信不信地也不妨。

  只不知嘉善这梦,到底是寓吉还是寓凶。

  望月不大在意,而上命运多舛又上了年纪的周嬷嬷就暗里上心,拟得空了去找道长是卜一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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