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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心爱


  夏七月,大汉相国萧何与世长辞。汉二世亲自到相府吊唁,扶椁。萧何对刘盈,不亚与亚父,在高帝后半生东征西伐的日子,刘盈多与丞相一起度过,他是由吕雉和萧何几乎是手把手一点一滴调教出来的帝王。

  对吕后,萧何一直是最佳合作伙伴,高帝多数不在的日子,四年汉国和后来八年的汉帝国,国事事无巨细,都在吕雉和萧何手中完成。事实上是萧何教会了吕雉如何在律法和吏治上细致地统治一个庞大的国家。

  汉二世刘盈和高后给了大汉相国一个无上国葬,葬于高帝长陵身侧,生为高帝臣,另世亦随高帝。汉廷亦给了帝国最伟大的丞相一个完美的谥号:文终侯。

  身在齐国相府正喝着小酒的曹参,听下人报,萧何已去世…..不吱一声,马上回屋收拾行装,同时对小吏道:“快写文书,上报齐王,老夫要辞去齐相,要去朝廷为相了。”

  小吏惊,“丞相,长安的诏书还没影呢。”意思是,你老人家忙活的早了点。

  “你懂个屁。”

  第二天,天子的诏书火速到达临淄:皇帝和太后特诏平阳侯曹参去汉廷为相。

  刘盈对曹丞相报以厚望,指望他赶紧进入政事状态,萧丞相逝世前的几个月,文牍积压,有些事没有及时解决。哪知曹参入了相府,让人看傻了眼,什么事也不做,天天喝小酒,听小曲儿,百官呈上来的奏折也就随意一瞧,丢之一旁,继续小酒小曲儿,从早到晚。

  皇帝在未央宫,走来走去,等啊等,你说一个堂堂汉廷丞相,你得来给朕汇报一下政事民情吧。不,没有。

  刘盈耐着性子,派去谒者给这位大伯级的丞相问安,顺便问一句:曹相,咱还管不管国事了?

  结果醉熏熏的曹相不仅不谈国事,还使劲灌谒者酒。谒者不能拒,就多喝了两樽。

  刘盈一看,好么,连谒者也酒气熏天回来了,就把曹参在宫中做天子近侍的儿子曹窋叫过来,“你去劝劝你父亲,让他少喝点酒,多用些心思在朝政上。”

  曹家公子自以为奉了天子口谕,回家向曹参一说,曹参二话没有,拖下鞋子就朝儿子砸去,骂道:“竖子,敢管你爹闲事,给老子滚远点!”

  刘盈一听,这叫什么事?干脆,朕过去找你吧。

  曹参一看皇帝亲自来了,才醉熏熏从案子后爬起来见礼,然后亲自倒酒,要和皇帝对饮。

  刘盈推开酒,不满道:“曹丞相天天如此吗?就这样打理国政?”

  曹参撅着花白胡须,笑了笑,“陛下觉得,您与高帝比,谁更贤明?”

  刘盈摇头,“朕不比高帝。”

  “陛下觉得,与太后比,谁更有治世经验?”

  “朕也不比太后。”

  “那陛下觉得臣比萧丞相比,臣是更贤明还是更有治世经验?”

  刘盈也摇头,“卿你也比不上。”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不上高帝和太后,臣也比不上萧何,臣看了萧丞相的《九章律》,各行各业,都规定齐全了,还需要做什么?臣就萧规曹随,什么也不用管就好。劝陛下也别着急,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天下就是个慢活,着急也没用,劝陛下回宫,什么也不用多想,看看书,修修城墙,做个捶手而拱的皇帝吧。我们一帝一相,不整天给百姓添乱、东管西管,这就是对大汉最有利的发展了。”

  刘盈也自知践行黄老之治,目的是整治天子和百官,让你们什么也不管,让百姓自我发展、自化……但也不能真什么也不做,真的垂手而拱吧?!想想就恐惶呢。

  刘盈觉得自己得以秦二世胡亥为警戒,不能天天闲在宫里花地酒地,于是又登上轺车,翩翩驶向长乐宫问太后。

  太后可没闲着,在修订《九章律》,郡县上报的奏折中,有不少是与现在律令不符的,吕雉当过农妇,亲自种过多年的田地,有关田亩种植的事项一报上来,她就精准地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九章律》事实上从十余年前就开始修订,有些与现实脱节了,得再修,或加以补充。这些事情,曹参是不会做的。在她看来,曹丞相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在齐国为相,使齐地国力强盛,但整治一个大汉,却不一定,毕竟年纪也大了,不能在盖棺定论前,再出纰漏;刘盈空有热情,其实也不太懂的,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吕雉只能自己来。

  刘盈很苦恼,说起曹参的懒惰,吕雉很理解,“做多了,多错,做少了,少错,曹丞相不做事,也情有可原。”

  “不做事,岂不是不错?”

  “是啊,不做事,怎么会有错的机会呢?”

  “那还要他这个丞相有什么用啊?”

  “皇帝,在什么位,行什么事,比在什么位乱行事要好。现在一个农人,田里活正多,他不做事或少做事,就是错,家里老婆孩子就揭不开锅了,所以他不能懒惰。而丞相,他的事也很多,但他做得多,就是给百官给农人增加麻烦,会影响了农人种田,也让百官无法安心管理,因为有此一部《九章律》,百官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了,无需丞相再出来指手画脚。而农人,他们的活计就是在田里播种,收粮,而不是百官和丞相让他们做什么。所以,曹参不做事,也没什么错。”

  刘盈沮丧,“那儿子也没什么事可做了。”

  吕雉一笑,“黄老之治,可是皇帝亲自选定的。没有战事,皇帝的确没有什么事可做,有事也只需要吩咐三公九卿。有时,一个不做事的轻闲皇帝才是个好皇帝,那些忙忙碌碌,给百官找麻烦,百官再给百姓找麻烦,这样的朝廷倒不是个好朝廷。好皇帝只治官吏,官吏依律法去管理百姓,就好。”

  “那这个皇帝岂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吕雉笑着摇头,“怎么会?皇帝要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不做事,对天下百姓最有利,同时也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要勤政,在哪些方面勤政,才对百姓有益处。没有差别的勤政,未必是好事,看看先秦诸国,有多少日理万机的国王却因胡乱勤政亡了国?”

  刘盈心性平复了一些,“母亲现在做什么?”

  “在修订规则,让律令再精准一些,百姓只看到律令就知道如何行事了,以便让丞相更懒惰一些,皇帝更轻闲一些。”

  刘盈明白了,自己作为一个天子,其实楷模的作用更大些,既不能因为自己勤政给正常的秩序添乱,也不能花天酒地,给世人做一个坏榜样。便收拾一番,带人去修城墙了。而且刘盈还开始对另一种开地辟地的新鲜技术产生了兴趣:浇纸术。一种全新的书写工具:浇造纸。

  年轻的皇帝经常就带着中涓谒者等人,在宫中支起大鼎,煮沸竹木,捣碎,过滤,晾晒…..试着研制一种可以代替锦、帛和竹犊的新纸张。不过,成果很缓慢,也同样昂贵。只是以刘盈的心性,和男孩的好奇,对这种新东西天生充满兴趣而已。

  吕雉平素不太干预儿子的行为,只要不离谱。她在思虑帝国更长远的未来,越来越觉得郡国并行体制很浪费,本来刘邦在汉初实行郡县制度时,为了防止汉一世向二世过度时出现象胡亥继位那样的险情,才临时凑出一个封国体制,让大汉同时实行郡县制和封国制。现在大汉汉二世继位很稳定,郡国两体制可以考虑结束了。否则,刘姓的封国迟早会对抗中央汉廷。吕雉想着,再过个几年,等皇帝成年后,母子一举把各个诸侯国废掉,全汉实行郡县制,所有刘姓王们都迁归长安,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天下就安定了。

  晚上,长鹤灯影在宫壁上闪烁,审食其那修长华服的身影出现在椒房殿灯光下红色香料颗粒状的墙上。她回身望着他,看着那一双永世相随,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深邃眼睛。他缓缓向自己走来。

  这一路,十余年,飘满了离乱和烽烟,谁能亦步亦趋跟随你的脚步,对你的情感沉积不减缓?

  她爱刘季,深爱,把过去生命的华彩和所有岁月都给了他。他却给了她一世寂寞与不甘。

  她在灯的光晕里向他伸出手,此生,唯有他能抚平自己心灵的创伤和渐渐老去的灵魂。

  其实审食其也像刘季刘盈一样,爱男风,只是症状更明显,厌女。长安哪个功臣列侯不是妻妾成群,子女一堆?只有他,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从沛县带来的妻子,也只有一个儿子,还来路不明。

  吕雉觉得他早期侍奉自己,只是因为是刘吕两家的舍人和家臣,对主忠诚是使命。后来,在楚营,两人割命相交,亲若姐弟;他始终对自己是同情的吧,尤其在自己低谷时。他爱自己,敬慕自己,应该不是因为自己身为一个女人,而是自己有一颗男子的心胸和气度。

  她牵他继续在灯下观简,他则抬高腿到窗前,把蔫花放置一边,把新鲜的红莲放进去,端过来,置于案上。当她抬头微笑时,目光穿过莲的花瓣看向他精致的脸,妩媚多妖又端庄,如此诡异,却多年没变。

  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一个华服美男子,只要来,就给自己捎来几支新鲜的花,冬之梅,夏之荷,春之芍药,秋之麦穗。他给自己繁劳的生活增加了美的气息,增加了女子气。很多年了,吕雉没感觉出自己是个女人,而这个竭色陶罐的花束总是提醒她,她是个女人,需要精致平和的生活。

  吕雉看到他幽深的眼睛,就会心绪平静。她感觉和刘邦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从不喜新厌旧,相反,自己是个恋旧的人,故人总让她感觉安全,牢靠。

  如果说汉廷是刘邦留给她的公产,让她监护,以顺利过度到汉二世,审食其则是老头留给她的私产,这个美男子是夫妻俩共同的心爱。于是一个灯影下两个人,本都是高帝的旧人,她与其他旧人,总不能在半夜挑灯安静对望,而对他,却可以。也许,骨子里,自己是个男子,他,不过是长了男儿身的女子。

  三更时分,他才起身,为她更衣。

  她躺在锦榻上,他坐在锦榻下面,倚靠榻上,脚边摆着酒尊。很多年了,一直是这样。她赏给他美人榻,他不要,就爱在她榻侧,或席地而坐,或席地而卧,有时把宫灯置地上,研读他喜欢的书籍,或自己动手写些什么。他睡眠很少,昏暗的灯光,会倾在她熟睡的脸上,在他回身看来,有一种圣母之光,一种成熟强大的女性之美。

  他睡觉时,会在她的榻下。

  黎明时,冬儿在门外报喜,说是皇帝第三子降生。

  吕雉已不像迎接第一个孙儿那样惊喜得要跳起来了,她站起来,看向窗外层叠的屋宇飞檐,“过了年,让代王刘恒进宫。”她回身,看向墙上的地图,“代国太大了,枝蔓横溢,就需要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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