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面具（三）
蕾蕾才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乱转的杨勇和莫如。
“舅舅，舅妈。”蕾蕾出声叫道。
两人循声走了过来。
“你爸妈呢？怎么没看到？”杨勇一见面便询问上了。
“估计在别的地方招呼吧！”蕾蕾说着也是转头在寻找施大国和杨慧的身影。
“好多人呀！”莫如感叹道。
“乡下办事就是人多。”蕾蕾附和道。
“都是亲戚吗？”莫如又问道。
“有些人是，有些人只是同一个生产队里的。”
“同一个生产队的也要来吗？”莫如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
“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蕾蕾耐心的解释道，“无论婚丧嫁娶都是一样的，他们会叫我们，我们也要叫上他们。”
“哦哦……”莫如点头回应道。
“舅舅舅妈，你们很早就出门了吧？”
“还好，八点多。”这次回答蕾蕾的是杨勇，“你妈说十一点前到就可以，所以我们没有太早出门。”
“早饭吃过没？”
“吃过了。”这次又是莫如回答道。
“再吃点三鲜饭吧！”
“不用了，我们不饿。”莫如谢绝道。
“要不少来一点？这里的规矩，一般来吊唁的人都是要吃三鲜肉皮汤和白米饭的。”蕾蕾解释道，“在宴席开始前不会再有别的吃的东西了。不吃饱点的话，肚子会饿的。”
“宴席什么时候开始啊？”杨勇问道。
“估计要到下午三四点钟了。”
“哦……”杨勇应了一声后，转头向莫如询问道，“要不少吃点？”
“行啊，那就少吃点。”莫如点头同意道。
“这样吧，我就给你们拿一碗汤和一碗饭，再多拿一个空碗来，你们分着吃，行吧？”蕾蕾提议道。
“这样最好了。”莫如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你们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下，我去给你们端来。”蕾蕾说完后，又开始四下里转头帮着找空的位置，但触目所及所有的座位上似乎都有人。
“要不我们自己去拿吧！在哪里拿？”莫如倒是客气上了。
“厨房设在别处了，你们找不到的，还是我去吧！”蕾蕾果断拒道，之后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发现实在找不到空位后，便说道，“要不你们去楼上我的房间里坐着吧！”
“好呀！”杨勇和莫如两人异口同声道。
蕾蕾将杨勇和莫如带到了楼上，其实楼上也有人，只是不像楼下如此拥挤而已。将他俩安顿好后，蕾蕾便迅速下楼去了，不一会儿便端了三鲜肉皮汤和白米饭再度回到房间里。蕾蕾担心初来乍到的杨勇和莫如因人生地不熟而受到怠慢，在他们进食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陪在他们身边。
不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竹声。
“这是要出发了，我得先下去做准备。”蕾蕾站起了身，“舅舅，舅妈，一会儿我要跟随送葬队伍走，没法陪着你们。你们下去后就跟着大部队的人走。门口应该有两辆大巴车，你们看他们上哪辆就跟着上哪辆就好。”
“好好，你先去，我们跟着就来。”杨勇说道。
蕾蕾匆匆朝门口走去，才走到楼梯口，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蕾蕾也顾不上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起来。
“你在哪儿呢？”电话是小云打来的。
“我舅舅舅妈刚刚来了，我在陪他们吶！”
“这都什么时候啦！你还有空陪别人？该干什么你不知道吗？”小云略带生硬的语调穿过电波冲击着蕾蕾的耳膜。
“我知道，我这就……”蕾蕾尚未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待蕾蕾走到门口后，触目所及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并不见送葬的队伍。于是，她掏出手机回拨了小云的电话。
“喂。”小云的声音有些冷淡。
“你们在哪儿呢？我们没看到你们。”蕾蕾焦急地询问道。
“东边的路上。”依旧冷淡的语气。
“哦，我马上……”还是未等蕾蕾把话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这是怎么了？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是恶声恶气的呢？蕾蕾无奈地挂掉电话，朝着目的地疾跑而去。
送葬仪式结束后，蕾蕾担心杨勇和莫如找不到车辆，于是赶紧抽空给杨勇打了个电话。
“放心，我们已经坐到大巴车上了。”杨勇回道。
“那就好。”蕾蕾放心道。
一个电话打完，蕾蕾赫然发现自己竟被落在了最后。不敢再做任何耽搁，蕾蕾撒开两条腿，急急地追赶队伍去了。
终于来到大巴前，蕾蕾上了第一辆车。一眼便看见施大国抱着施老太太的遗像坐在第一排，他的身旁坐着杨慧，而施家的其他人则依次往后坐着。
“蕾蕾，你怎么才来？”杨慧看到女儿显得有些吃惊，她不知道蕾蕾被落下了。
“快点去坐好。”也不等蕾蕾回答，施大国便开口说道。
蕾蕾依言去找位置了，可在车里转了一圈之后竟被告知满员了，没座位。
“去后面一辆车吧！”有人这么跟蕾蕾说道。
蕾蕾只得去到第二辆车。刚一上车，便又有人对她说：“你怎么来这辆车了？你应该去第一辆车。”
“那辆车满了，没位置了。”蕾蕾向那人解释道。
“我们这辆车也满了。”那人又说道。
“啊？”蕾蕾有些懵。
“你再去前面看看，那边不可能满的。”
蕾蕾无奈又奔到了第一辆车。
“你还在瞎转什么？”车门边，清点完人数正准备招呼司机发车的施小国，在看到车门外站着的蕾蕾时，出口问道。
“没位置了。”蕾蕾委屈地又解释了一遍。
“那就去后面一辆车呀！”施小国显得很不耐烦，“司机我们这里人齐了，可以走了。”
“那个，我还没……”蕾蕾着急地伸出手试图阻止即将关上的车门。
“怎么啦？”
一个声音在蕾蕾身后响起。她转头一看，是她的领导。
“大巴没位置了……”蕾蕾几乎快哭出来了。
“走，上车，我们带你过去。”领导爽快地招呼道。
蕾蕾显得很犹豫：“我一身孝，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在乎这些。”领导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
“蕾蕾上车，跟我们走。”同来的同事也催促蕾蕾上车。
蕾蕾眼见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这一个选项，便也顾不得那些忌讳，坐着领导的车跟着前面的大巴去往殡仪馆。
回程时，蕾蕾依旧坐的是领导的车。其实，回程时大巴上的位置是有富余的。之前大巴上之所以没有位置，是因为一些原本应该被放在行李舱内的丧葬品，被人放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占据掉了一些位置。回程时，那些物品都被放进了大巴的行李舱内。可即便这样，蕾蕾也没有去坐大巴。她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又是跟谁在怄气？总之她不想去坐大巴。
回到施家老宅后，蕾蕾的领导婉拒了施家人留饭的邀请，在叮嘱了蕾蕾几句“节哀”后，开车离开了。随后，杨勇和莫如也向施大国辞行。
“吃了饭再走吧！”施大国挽留道。
“不了，太晚的话，我怕没有回市区的车了。”杨勇婉拒道。
而另一边的莫如则拉着杨慧抱怨道：“姐，你真是不知道，杨勇还不如你家蕾蕾吶！”
“怎么啦？”杨慧诧异道。
“蕾蕾还知道专门打电话给我们，关心我们有没有上车，有没有跟上队伍。杨勇倒好，在殡仪馆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看热闹，东走西逛的都不叫上我。要不是我认准了你们的一个亲戚，一直跟着她，我怕是要被落在殡仪馆了。”
杨慧“呵呵”干笑两声，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
送走杨勇夫妇后，施大国自是继续招呼施家的那些亲戚去了，杨慧和蕾蕾则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待着宴席的开始。
“今天是三朝吗？我一直以为是明天。”
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飘进了蕾蕾的耳朵里，她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位施家的远房亲戚在和施大妹说话。
“是今天。”施大妹讷讷地回道。
“我是昨天才接到电话的呀！”对方仍是不信。
“我们是晚了一天才通知的。”施大妹闪烁其词道。
“那婶婶到底是哪天走的呀？”对方似乎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前天凌晨三点多。”施大妹见避无可避，只得如实相告。
“那为什么昨天才通知我们呀？”
“这事吧……其实是这样的……”施大妹用着颇为无奈的口气，避重就轻地将事情经过向对方描述了一遍，“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大家都忙着为兄弟的孙子办百日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对吧？我们这里不是有个规矩叫’死人给活人让路’吗？”
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将蕾蕾雷成了木头人。好一个“死人给活人让路”，自古只有“死者为大”之说，这“死人给活人让路”的荒谬规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他们给自己瞒丧不报找的借口吗？太荒唐可笑了。这两天来，她多次被施家人训斥为不懂规矩，现在看来施家人的规矩她是真的不懂。以前不懂，以后也不会懂。
施老太太过世后施家人的种种表现，令蕾蕾心寒至极。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和美之家，原来都是假象。那些真善美的容颜不过是欺世盗名，道貌岸然的假面具而已。撕去华丽的伪装后，内里竟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心灰意冷的蕾蕾，猛然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可笑之人，看不透人心，看不懂人性，连最直观的人脸，如今竟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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