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面具（二）
一天的仪式结束后，蕾蕾和杨慧坐在门口的长条凳上，就市区和郊县丧仪的不同之处小声议论了几句。偏巧这话又让无意间路过的施大妹听见。她一步跨到蕾蕾面前，训斥道：“这话怎么能说呢？你懂不懂规矩啊？”
蕾蕾毛了，本想站起来理论上几句的，奈何杨慧在背后死死拽住了她。蕾蕾只能恨恨地看着施大妹扬长而去。
“她干嘛总盯着我不放？施华不戴孝，人都没来，她怎么不去说呀？”蕾蕾冲杨慧抱怨道。
“在给你奶奶办事呐！这么多亲戚都在，别跟她计较了。”杨慧劝道。
蕾蕾用力咬了咬嘴唇，将胸中的怒气压抑了下去。
晚间休息前，蕾蕾特地跑到施大国面前，问道：“明天就是奶奶的葬礼了，有什么是我要做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显然把施大国难住了，思考了半天后，他才说道：“应该没什么是特别要做的吧！”
“有什么是我不可以做的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施大国为难道，“要不你跟着大家，别人做什么你也做什么就行。”
“跟着别人做就可以了吗？不会挨骂吧？”蕾蕾气鼓鼓地问道。
“挨骂？怎么会？谁会骂你呀？”施大国莫名不解中。
“大姑姑呀！她今天就骂了我两回，还说我不懂规矩。”蕾蕾向施大国告状。
“大姑姑怎么会骂你呢？她肯定只是在提醒你，怕你出错。毕竟乡下规矩多，别说你不懂，就连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施大国宽慰道。
“那她不会好好说吗？干嘛那么凶巴巴的。”蕾蕾不买账。
“这不在办丧事嘛！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你就理解一下，不要计较这种小事了。”施大国尽力捋着顺毛。
“她心情不好，难道我的心情就好吗？你叫我不要和她计较，那她干嘛总抓着我不放呢？”蕾蕾不依不饶道。
“大家不都是想着要把奶奶的丧事办得风光体面一些嘛！你不太懂规矩，容易出错，大姑姑就是多提点你一下，不希望因为你的闪失给别人留下说嘴的把柄。”施大国依旧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种死后的哀荣要来何用？你们现在即便把丧事办得再风光再体面，奶奶也已经走了，她根本看不到了。与其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给活人看，不如生前待她好点才是真的。”
说完这些话后，蕾蕾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是葬礼的正日子，前来吊唁的人比昨天又多了许多。人群中，一身素衣的蕾蕾呆呆地站立着，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人叫东她便向东，人叫西她便往西，人不叫她就不动。
当天的第一场仪式刚结束，蕾蕾随着众人从灵堂内缓缓走出。此时，身后传来了施小妹和小云的说话声，两人似乎在讨论丧仪的事。蕾蕾一边走着，一边无心听着。不料小云的一句话竟让蕾蕾惊出一身汗，她昨天就是同样一句话招来了施大妹的一顿训斥。于是，她赶紧回头想给小云一个善意的提醒。可待她回头之后，看到的一幕却令她很是不解。因为施大妹就在她们边上，显然也是在和她们一起讨论的，只是先前并没有说话而已。此刻听到小云的话后，她淡淡地说了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尽了力就好。”
蕾蕾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的景象，她又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施大妹说完这句话后便没再说什么，连表情都很淡定，和昨天面对她时的横眉立目完全不同。显然，她今天心情不错。
蕾蕾正待细瞧施大妹今天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时，一辆公务车辆驶进了施家老宅。
蕾蕾认得那车，知道是自己单位的领导前来吊唁了，赶紧迎了上去。和她同时迎上去的还有施大妹和施小国。
一群人簇拥着蕾蕾的领导和同事，进到了灵堂。待来人敬过香后，又被簇拥到了客堂间里。紧跟着，施二妹和施小妹已经端着三鲜肉皮汤和白米饭进了屋。和节庆活动时吃汤团、馄饨的习俗不同，葬礼当天除了宴席外只吃三鲜肉皮汤和白米饭。蕾蕾陪着她的领导一起进食，早起到现在她也一口没吃吶！
“这汤真不错，鲜得很。”领导一边吃着，一边赞不绝口。
“那是，别看就这么一碗汤，做起来还是很费工夫的。”蕾蕾向领导解释道，“汤底用的是老母鸡熬的鸡汤，用料则有咸肉或是火腿，小排，肉皮、笋、黑木耳、鸡蛋块，有的时候还会在汤里加入猪蹄。”
“啧啧，这用料还挺讲究的，难怪叫三鲜肉皮汤。”领导赞不绝口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另一名同事问道。
“除了葬礼上会吃到三鲜肉皮汤外，我家每年过年也会煮这汤。我每年都看我爸做一遍，当然清楚啦！”蕾蕾说这话时无不自豪。
眼看着蕾蕾的领导快吃完了，施小国在此时凑了上来。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边一个劲儿地搓着双手。
“叔叔，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蕾蕾注意到了举止有些反常的施小国，出声询问道。
施小国腼腆地笑了笑，却不是对着蕾蕾，而是冲着她的领导。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抬头回望回去。
“那个领导，有件事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下。”施小国说话时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蕾蕾满脸疑惑地盯着施小国，眼睛一眨也不眨，她很看清施小国这番表现究竟意欲何为？自己的领导和他毫无瓜葛，他能有什么事巴巴地找上他们呢？蕾蕾此刻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张一双孙悟空那样一眼便能将人望穿的“火眼金睛”，好好看看施小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蕾蕾正在思索间，就听身边的领导发问道：“什么事啊？”
“我想借你们的车用一下。”施小国反复甄选着自己的措辞，用尽量婉转的口气说道，“一会儿去殡仪馆的路上，你们的车能不能走在最前面，给帮忙开个道。”
此话一出，蕾蕾一下急了，还未等她领导开口，她先出声抗议道：“这怎么可以？公务用车有公务用车的规定，只有国家领导人和对国家有过重大贡献的人才可以享受这种待遇，普通人是不行的。这么做是违反纪律的行为，断断使不得。”
施小国被蕾蕾呛得有些羞臊，脸上很是挂不住。
蕾蕾的领导知道她是个要强的人，施小国的这番言辞让她很丢面子，于是出来打圆场，道：“蕾蕾，别急，没事的。你叔叔也是一片孝心，他只是不知道我们的规定才说出了这样的话，没关系的。”
“那也不能……”蕾蕾还待争辩，她想说“那也不能不跟我商量就直接找上你们呀”，只是在看到领导息事宁人的眼神后，蕾蕾只得将未说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随即，一阵躁怒从她心底升腾而起。孝心吗？这是真孝顺还是伪孝道？若是他真有孝心的话，便不会有两天前的那场瞒丧不报的百日宴了。如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正当蕾蕾愤恨难平之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杨勇。
“喂。”蕾蕾接起了电话。
“喂，蕾蕾吗？”杨勇问道。
“舅舅是我。”
“我们已经到了，没看到你们人，你们在哪儿呢？”
“我这就出去迎你们，你们到哪儿了？”
“已经在门口了转了一圈了，没看你爸妈。”
“好好，我马上出去，你们等在原地，别动。”蕾蕾挂断电话后，转身对她的领导说道，“我舅舅舅妈来了，他们第一次来可能找不到道儿。我得去迎一迎他们。”
“你去忙你的，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领导甚是体谅地说道。
蕾蕾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被晾在一边有些尴尬的施小国，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中华烟，抖了一根出来递给她的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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