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笼中之鸟
躺在龙床上昏睡着的大燕皇帝,半梦半醒之间,只听一阵女人若有似无的哭声。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有些陌生。这哭声像是一根不断收紧的细线,将他的心勒得隐隐作痛。
“是谁在哭?是皇后吗?告诉皇后,朕并无大碍,让她安心先回去。”
皇帝喃喃的声音,惊得太医署提点周晨手上一顿。
他这一扎针下去没多会功夫,皇帝就醒了,是个好现象。可是醒来的皇帝,却没有睁开眼睛,说的话也有些不太对。
周晨一言不发的看了看守在一边的皇帝的贴身大太监钱瑞,钱瑞心领神会的俯下身子,贴在皇帝耳边轻声道:
“陛下,外面,是贵妃娘娘在哭。”
皇帝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头问道:
“怎么皇后没来吗?她是病了吗?钱瑞,你去看看,她不来看朕,定是病的下不了床了。她啊,有什么就是不爱说。”
钱瑞和周晨面面相觑,陛下这是怎么了?皇后仙逝都已经半年多了,怎么这个时候陛下会这样?
周晨放下手上银针,冲钱瑞使了个颜色,示意钱瑞跟他出来。钱瑞立刻心领神会,轻手轻脚的跟在周晨的身后走了出来。
两人在外殿站定钱瑞急忙问道:
“周大人,您看,陛下这是怎么了?他这么问话,我也不敢答啊!这么怎么是好?”
周晨捋着银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对钱瑞说道:
“陛下现在只怕是因坠马的关系伤到了脑袋,所以一时之间记忆有所混淆。不用着急,待我慢慢扎针便可。只是,莫要让陛下再受刺激,方能好转。”
“是。”钱瑞恭敬应下,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妥,于是又问道:“可是陛下老是念叨故皇后的事情,周大人,您说我该怎么回答?”
周晨看了眼愁眉苦脸的钱瑞,捻须而笑道:
“老夫不过是太医而已,看病扎针老夫在行,可是这御前应对,可是公公的差事,老夫可是不会啊。”
他这话一说,钱瑞的脸更苦了,他瘪这个比苦瓜还苦的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周晨说道:
“周大人,您可千万要救救我啊!这陛下现在虽然是在病中,可在病中的天子也是天子啊!他老人家念着故皇后的事儿,我又不能不应。可是说故皇后薨了吧,怕陛下伤心受刺激,病情加重。可是不说吧,又是欺君之罪。
周大人!您在陛下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了,陛下对您那是相当尊敬赞不绝口啊,这会子,小的我脑袋就在刀口上挂着了,您可千万发发慈悲救救我吧!”
钱瑞的这幅样子,成功逗笑了周晨。到底是皇帝贴身伺候的人,往日里他来给皇帝请脉,钱瑞也皆有帮衬,现在他岂有不帮之理?周晨摇了摇头,无奈的对他说道:
“钱公公,你便只管实话实说吧。毕竟要是陛下被你给气病了,我还能治。可你要是犯了欺君之罪,我可当真救不出你来了!”
钱瑞顿时恍然大悟,他对周晨连连作揖道:
“多谢周大人指点!多谢,多谢!!”
周晨呵呵一笑,转身便往里面走去。
大燕皇帝依然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是他听到了有脚步声往他这边走来,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可是眼皮却沉入千斤重,睁不开。于是他开口问道:
“是钱瑞吗?”
“是,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钱瑞迈着小碎步小跑着跑到皇帝的身边,小心翼翼的答着。
皇帝听到钱瑞的回答,似乎有些高兴,他继续问道:
“你去见过皇后了?她如何了?”
钱瑞看了看周晨,周晨对他点点头,于是他一咬牙,对皇帝说道: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薨了有半年多了,您是不是……”
皇帝躺在床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钱瑞的声音越说越小。他将最后几个字吞进肚子里,担心的盯着皇帝。连周晨也紧张的在一旁观察着他,准备稍有什么情况,立刻施救。
只见皇帝的眼睛慢慢张开了,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滑落。他看向华丽的帐顶,苦笑道:
“是啊,你走了。你,就这么走了。你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却留我在这里受苦受难。你真是狠心,真是,狠心啊。”
喃喃痴语的皇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抬起手,似乎在空中描画着皇后的轮廓,又似乎在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端庄娴静,向来寡言少语的人叙述往事。
钱瑞看的有些不忍心,于是俯身对他轻声说道:
“陛下,娴公主来探望陛下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娴儿?”
皇帝愣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帐顶笑了起来。
“你瞧,我们的娴儿来看我了。那孩子跟你一模一样,狠下心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么久了,她都不肯见我,一直怨着我。倒是现在来了。可见她不像你那般绝情,她随我。”
他对钱瑞招了招手,对他说道:
“去,让娴公主进来吧。”
“这……”
钱瑞提及娴公主赵佑娴,只是为了宽皇帝的心,可是这会子周晨还在为皇帝扎针,哪能让她进来呢?
钱瑞为难的看了眼周晨,周晨指挥着手边的太医,利索的将皇帝身上的针给拔了下来。然后对钱瑞点头道:
“无妨,陛下已经醒了,无需再扎针。钱公公去请娴公主吧。”
钱瑞得令退下,走到周晨身边的时候,周晨对他轻声嘱咐道:
“让公主殿下悠着点,陛下他现在很是脆弱,经不起刺激的。”
钱瑞点点头,快步走到宫门外。一眼就瞟道王贵妃正跪在那里哭的肝肠寸断,现在陛下心里满满的想的可全是皇后娘娘,王贵妃却在这儿哭,不是硬给陛下心里添堵吗?
钱瑞看都不看王贵妃,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到静立在一旁的赵佑娴和左甄棠身边。对赵佑娴行礼恭敬道:
“参见公主殿下。”
赵佑娴对他微微颔首道:“钱公公免礼。”
钱瑞称谢直起身,转身又对左甄棠行礼道:“见过左大人。”
左甄棠手虚虚一抬,对他道:“钱公公无须多礼,怎么样?可是陛下醒了。”
钱瑞点点头,对赵佑娴拱手道:
“陛下已经醒来了,想见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随我来。”
跪在边上哭的正伤心的王贵妃,竖着耳朵正听着钱瑞和赵佑娴的谈话,一听皇帝醒了,立刻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对钱瑞问道:
“钱公公,陛下醒了?他伤势如何?可曾说要见本宫?”
钱瑞低头对王贵妃行了礼,恭敬道:
“启禀贵妃娘娘,陛下确实已经醒来,伤情还算稳定。里面有太医署提点周大人照看着,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陛下并没有宣娘娘,陛下宣的是公主殿下。”
“不可能!本宫向来随侍陛下左右,陛下既然醒了就不会不见本宫。钱瑞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拦着本宫?简直放肆!”
王贵妃不依不饶的斥责着钱瑞,似乎一切都是他在暗中搞鬼,阻止皇帝与她相见一般。
钱瑞可是打小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了,不管是朝上的百官,还是宫里的各宫嫔妃,皇子公主,谁见到他都要客气客气,礼让三分以示尊敬。
对他尊重,便是对皇帝的尊重,毕竟他可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最有脸面的太监。
可偏偏王贵妃就想不通这一层,她向来觉得太监不男不女,令她恶心,看到都嫌烦,更别说尊重了。所以才会像训斥自家奴才一般,训斥钱瑞。
向来得脸的钱瑞,此刻偏偏在王贵妃面前失了脸面,而且还是在皇帝的寝宫门口,当着一干宫女太监和侍卫还有左甄棠和赵佑娴的面。
他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不过,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了,什么阵仗没见过,王贵妃这两下子,对他根本就是挠痒痒。只见下一秒钱瑞的神色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不卑不亢的对王贵妃拱了拱手,缓缓说道:
“启禀贵妃娘娘,陛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喊着皇后娘娘的名字,现在好不容易醒来了,思及皇后娘娘凤驾已逝,心中哀痛不已,所以才宣娴公主入内说话。确实没有宣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明鉴。”
“你!”
一听钱瑞这么说,王贵妃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皇后死之前,宫中谁不知道她看皇后不顺眼,没事儿就给皇后找茬?可是皇后偏偏大度容忍,对她的无理取闹向来不予理会。
以至于她越是闹得厉害,宫中偏向皇后的人就越多,她对皇后就更加怨恨了。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在皇帝面前离间他与皇后的感情,最终不善言辞的皇后因为为犯了错的太子求情,被皇帝关了禁闭。
被关紧闭的皇后,病了。可是她却一方面买通侍卫和太监,封锁消息。另一方面整日温言软语的哄着皇帝,让他在自己这里流连忘返。等他终于想要去看看皇后的时候,皇后已经病入膏肓了。
向来被人安慰的皇帝,笨手笨脚的想要安慰躺在病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瘦的只剩骨头的皇后。却被已然绝望的皇后,一把推开了。从未遭到过别人拒绝的皇帝,顿时心头有些恼怒。而皇后却在此时,说起了太子,更让他心烦。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从此心高气傲的两个人,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皇后病逝。
在王贵妃看来,是她终于打赢了皇后。而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却是她一手造成了皇后的死亡。这让她与宫中原来倾向皇后的那群人,更加水火不容。
她对皇后的恨,也就更深了。而现在钱瑞竟然说皇帝在病中喊着刘皇后的名字,醒来还要见她给他生的公主!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她从没想过,那个刘皇后,即便是死了,也能给她这么大的压力。
王贵妃伸出手指,指着钱瑞气得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又恨恨的看了眼赵佑娴,手指着她,抖了半天,终是什么都没说。一拂袖站到了一边的太阳地里,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赵佑娴随着钱瑞进了皇帝的寝宫内室,皇帝躺的龙床此时掀起了帘幔,皇帝盖着锦被,静静的躺在里面。她远远的站定,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大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听到了赵佑娴的声音,他努力抬起头,想撑着坐起来,可是从腰上传来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站在一旁的周晨赶紧扶住他说道:
“陛下,您的腰因为坠马受了伤,不可擅动,还是躺着吧,不要起来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躺了回去,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赵佑娴叹道:
“娴儿,父皇老了。眼睛也看不清了,耳朵也听不清了。你过来些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皇帝的声音沙哑而苍老,仿佛被砂石碾轧过一般,听的赵佑娴心中难过不已。她往前走了几步,跪在皇帝的床边,眼睛红红的看着面色苍白的皇帝,哽咽问道:
“父皇,你怎么样了,好点没?”
皇帝努力将头转到赵佑娴那边,看着酷似刘皇后的面孔和她那通红的眼眶,不由得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的皇后也是这般,明明是个软性子,却偏偏又那么的心高气傲。从来不和他争辩,却又把话放在心里,自己一个人难受。有时候,难受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的哭。
其实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身为皇帝,大燕的天子,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了。没法总是去安慰她,而她是明白的。可偏偏心里面越明白,就越难受。偏偏她是个皇后,又不能向别人倾诉心中苦楚。慢慢的心里的苦,就变成了身上的病,最终要了她的命。
是他欠她的。都怪他身在皇家,娶了她做了自己的妻。害的她也变成了笼中之鸟,和他受一样的罪。
他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颤抖的手摸了摸赵佑娴的的脸庞。
“娴儿,朕,对不起你们母女。是朕,害了你们。都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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