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月如晦

　　“殿下你……”

　　李檀突如其来的发问，问住了米团。她看向李檀，李檀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他的好看的眼眸中有几分紧张，几分疑问，还有几分火气。米团不知他这火气何来，更不明白他好好的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只是李檀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光，让她莫名有些不自在。她垂眸，躲开李檀的凝视轻声道：

　　“一个故人。”

　　故人……这两个字在李檀的耳中听来竟是有些暧昧，他黑着脸，转过身去。

　　“天色已晚，米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李檀闷闷的说道。

　　“殿下也早些回府吧，微臣告辞。”

　　逛了大半天，她陪着李檀吟诗论道，赏花闻香，却偏偏没有一个字有关宫中女帝之事，而李檀临走又忽然变脸，让米团更加摸不着头脑。回去的路上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有些沮丧。

　　“小姐，你怎么了？汉王殿下惹你不高兴了吗？”

　　桂圆看米团在马车中将自己的脑袋埋进手臂中，很是沮丧，四个人高高兴兴的出门，可回来却是这幅模样，让她有些后悔提议游园了。

　　“没事，我只是有些心烦。”米团闷闷的答道。

　　她的心中很不安定，汉王的突然出现，和忽然亲昵的态度让她不安。她刚回京城，京城中诸多事情虽然也听到些风声，可是到底如何她却不得而知。

　　只是听闻女帝病重，按照以往惯例，若是在不临朝，就该设立监国辅政。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监国的人选就应该是汉王李檀。

　　这些天，女帝已不临朝，她听闻女帝病情沉重，连奏折都是汉王代批。如此下去，再往坏处想想，若是女帝当真一病不起，那又有谁能继承大统呢？

　　女帝登基以来，后宫空虚并无子嗣。在皇室宗亲之中，她与汉王李檀关系最为亲近，从小将他在皇宫中养大，众臣都认为李檀必定是太子人选。虽然久久未立太子之位，可是放眼整个皇室宗亲，也就李檀可担此重任。

　　难道，李檀今日来找自己是为了说这件事？米团眉头紧锁，想了半天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他的王府中，谋臣食客一大堆，而自己跟他的关系还没到连这样的事情都可以商量的份上。虽然有宇文翊竹里书屋的互助情谊，可是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皇家之事，于君臣论，她是朝中御史。于朋友论，她与宇文翊的关系还比与李檀更近些。所以断然不会是为了来说这件事。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当真只是偶遇吗？

　　米团从自己的胳膊里抬起头，拉开马车的车帘，向外看去。太阳早已全无踪影，月亮隐隐的在树梢后面露出头来，淡淡的月色照映在街道上，与初上的华灯，交相辉映。

　　月亮，还是如她及笄时的那般皎洁，而她已经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天真少女。入朝为官至今，她已经无法再用偶然这样的词汇去假设，身边的人或者事。朝中汹涌的暗流，让她不得不心生防备。

　　米团看着月光，自嘲的笑了笑。她的笑容有几分疲惫，还有几分无奈。

　　徐徐而行的马车在米府门口停下，米团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只觉得身心俱疲。她让红枣给她去做一碗银耳羹，自己回到房中，换了衣服则趴在了书房的软榻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她可能真的不适合想太复杂的事情，这一下午，竟是这般的疲倦，比她练剑还累。

　　书房中早早有人为她烧着地龙，整个房间暖暖的。她就这么趴在软榻上，忽然闻到一股龙涎香的香气，抬头一看她的侍女画扇端着香炉走了进来，看她醒来便笑盈盈的说道：

　　“小姐，我看小姐心情似乎有气闷，便自作主张的为您焚的檀香里面加了些龙涎香。听嬷嬷们说，檀香可以静心安神，而龙涎香则最解气闷，不知小姐可喜欢？”

　　说罢，画扇便将香炉拿到了米团身边的小几上。精致的炉鼎之中，檀香袅袅而燃，而馥郁的龙涎香却盖住了檀香的味道。

　　龙涎香，是李檀惯用的熏香。而这类皇家之物，女帝曾经赏赐过给米友仁，小时候她曾经好玩似的向她爹讨了些来，却是一直没用过。没想到今天却是焚了起来。

　　李檀啊，一想到这个人，一想到今天下午的事情，米团更加烦躁了。她挥挥手让画扇将香炉拿了出去，翻了个身，长叹一口气。

　　画扇本来是一直在书房伺候米团，每每米团来看书或者禅坐，总要让她焚一炉檀香，偶尔还会拿出龙涎香把玩，她总觉得米团是个爱香之人。

　　画扇虽然一直在书房伺候，米团对她也不错。可身份终究赶不上桂圆和红枣，是她贴身的一等大丫鬟，所以一直想有机会能表现一下。

　　今天看见米团不开心本想讨好一下米团，却不想反倒弄巧成拙，于是赶紧将香炉熄灭，端了出去。慌张之间差点和进来的桂圆撞个满怀。

　　香炉虽熄，但是香味仍然馥郁不散。桂圆深深吸了一口气惊讶道：

　　“小姐，你什么时候开始焚龙涎香了？你不是一直宝贝的拿都不拿出来的吗？”

　　“嗯。”米团漫声应了一声，懒懒的在软榻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的翻看着，桂圆上前禀告道：

　　“小姐，亚台大人来了。”

　　傅长雪？米团看了看天色，心中有些奇怪，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最近女帝情况不明，她总是有些心绪不宁，傅长雪很少会深夜来访，此时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于是她一骨碌的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对桂圆说道：

　　“请亚台大人花厅说话，我换件衣服就来。”

　　桂圆领命转身出门，米团略一思索又觉得不妥，花厅人多眼杂，只怕不好说话，于是喊住桂圆说道：

　　“桂圆，请亚台大人到书房来。”

　　说罢她往外又喊了一嗓子：“红枣。”

　　红枣应声推门而入，米团脚步不停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对红枣说道：

　　“速速帮我换件衣裳见客。”

　　红枣很少见米团在这么晚了还这么慎重的会客，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她也不多问，只将衣服拿好，伺候着给米团穿了。

　　片刻之后米团终于打扮整齐，来到书房，傅长雪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属下见过亚台大人。”

　　米团进门看到傅长雪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便拱手恭敬行礼。

　　傅长雪见米团来了，站了起来，看着她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行礼，称着自己为亚台大人，只觉胸口气闷，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米团行过礼后，看着傅长雪似乎脸色不好，不由得关切问道：

　　“亚台大人？亚台大人，你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身体不适？”

　　傅长雪垂下眼眸，团团，你是我的药，也是我的毒，我怎么能好？

　　只是万千感慨皆不能言，唯有化作一声轻叹，傅长雪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说道：

　　“我无妨。这些天御史台与宫中，事情繁多，或许是有些疲倦了。”

　　米团看向傅长雪，这个人啊，一向是仿佛有洁癖一般的衣服不留半个褶子，面上不见一根乱发。可今天相见，他虽是衣服整齐，头发一丝不乱，却眼窝深陷，满眼血丝下巴上甚至还有青青胡茬。这与他平时那副仙人般的姿容真是想去甚远，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米团顿时有些担心起来，自从回京，傅长雪就时时被女帝召见，或在宫中，或是去处理政务，她在御史台都少有时间与他相见。却没想到今日相见却是这幅情形，难道宫中当真大事不好了吗？至于如此憔悴？

　　“亚台大人，可是宫中……有变？”米团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傅长雪眉头一挑，难道她已经听到风声了？绝无可能，赐婚这件事，女帝后来又与他几番商议，都未曾有定论。女帝一方面想拉住米家为做大周的钱袋子，为大周效力。另一方面又看重米团之才想让米团于后宫之中辅佐汉王李檀。可是她又怕李檀性格怯懦，被米团左右，外戚干政与国不利。

　　若是平时的女帝必然早有决断，可是女帝此时人在病中，病的昏昏沉沉竟然有些犹豫不决，这更让傅长雪痛苦不已。

　　他根本不想让米团趟入这潭浑水！诸王之乱犹在昨日，此番女帝一如先帝一般在太子人选上久久不决，难保不会再有动荡，而他不愿米团被牵连在此。

　　可是世事哪能皆如人愿，傅长雪这几日一想到米团要为汉王王妃，便心如刀绞。谁料，下午竟有人回报，米团与汉王携手游园。

　　这个消息宛若晴空霹雳，将傅长雪钉在原地。

　　米团与汉王携手游园？

　　汉王是知道要被赐婚了吗？

　　米团是知道要被赐婚了吗？

　　米团，难道喜欢汉王？

　　一瞬间，他的脑中空空如也。

　　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米府门外。他看着紧闭的大门，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傅长雪啊傅长雪，你自诩心怀天下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就一个消息，一个人，便让你方寸大乱了。

　　团团，你当真是我的穿肠毒药，诛心难解。

　　傅长雪抬头看向米团，她眼中关切的眼神，透露着她的心思。

　　她关心他，虽然她口口声声的喊他亚台大人，保持着和自己的距离，可是她还是关心着自己的，不是吗？

　　他看着她，笑容从眼底浮现，眼中华彩初绽，看的米团心头噗通一跳。

　　米团只觉得他的眼中仿佛有万千星河，竟让自己移不开视线，看痴了。

　　“团团，我没事，宫中也无事，你放心吧。”

　　傅长雪的声音如醇香老酒，听在耳中竟是醉人。米团回过神才发现，她就这么站在傅长雪身前，两人竟是贴的这么近。

　　米团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急忙转过身去，招呼桂圆来添茶。而桂圆早就在米团走进书房的时候，就将书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连她自己也自觉的悄悄的守在屋外，让他们两人好好说话。

　　傅长雪来米府，桂圆别提多高兴了。她一早认定傅长雪和她们家小姐是两情相悦的，要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约，说不定亚台大人和她们家小姐早就成亲了呢！

　　这下子那个苏家小姐可算成亲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亚台大人和她们家小姐的了！可小姐还是自己在纠结，所以这种关键时刻，她桂圆必须发挥作用，让他们好好相处相处！

　　却不想两人还没聊一会儿呢，米团就在里面喊她了，桂圆赶紧迈着小短腿，跑进去，却见米团红着一张脸，在那里吩咐自己给傅长雪添茶。

　　有戏！

　　桂圆乐不颠的拿着茶壶去加热水了，这里米团总算平下了自己的情绪。转身对傅长雪问道：

　　“亚台大人，当真宫中无事？陛下已有数日不曾临朝，我听宇文兄说，陛下病重，御医束手无策，可是当真？”

　　宇文翊，此人向来与汉王亲厚，为何在此时要传这样的消息给米团？

　　傅长雪眉头轻蹙，对米团说道：

　　“团团，陛下虽然凤体欠佳，但是仍能处理政务，怎么会病重？只是需要休养所以才不上早朝。你不要胡思乱想。”

　　“当真？”米团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看向傅长雪，她原本混沌的脑子忽然清明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亚台大人，你现在所说的话，可是与张显宗张大人，如出一辙。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与他，只会发出同一种声音了？”

　　米团的话咄咄逼人，听的傅长雪一惊，张显宗？她竟然认为自己与张显宗为伍？

　　自从女帝病重，张显宗的野心越发的明显，近来更是明目张胆把持朝政，与刘肃争锋相对。

　　她竟然将自己与张显宗划为一党？

　　傅长雪不可置信的看向米团，痛心道：

　　“团团，若是别人这么说，我或许一笑置之，不屑与其理论。可是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在你的眼中难道竟是那般弄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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