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游园惊梦

　　一行人还没走几步，忽见远处人群一阵骚动，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朗笑道：

　　“米姑娘，游园方至一半，怎么就要走了？是我来迟了吗？”

　　米团停住步伐转身看去，只见一人形若刀刻，面如冠玉，身披一件墨色狐裘正笑容满面的向她大步走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人当真是经不住念，刚才还在说汉王要来，这人还没来得及走，他倒真来了。

　　米团无处可避，只好带着众人拱手躬身行礼，浅笑道：“见过汉王殿下。”

　　李檀大步走到米团面前，将她一把扶起，拉到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看的米团脸都红了。她手上用力，挣开了李檀拉着她的手，退到一边。李檀这才回过神来，谦然笑道：

　　“哎呀，米姑娘，是本王的疏忽了。抱歉，抱歉。只是难得见你这幅男装打扮，真好看，倒让我看呆了。这么俊俏的模样，怪不得我老远的，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你了。只是你这样打扮，我倒不好叫你米姑娘了，难道要叫米少爷？”

　　李檀这话说的七分真心，三分打趣，米团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淡淡道：

　　“名字不过被人称呼而已，随殿下高兴就好。微臣并无所谓。”

　　米团在那边倒是不可置可否，面不改色。可这话桂圆听在耳朵里可是相当轻薄，她偷偷斜了李檀一眼，拉了拉红枣小声说道：

　　“这个汉王殿下怎么回事，梅园中这么多人，他怎么能这么当众轻薄咱们小姐？”

　　红枣赶紧拉着她退到一边，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

　　“小声些，主子们的事情，哪轮得到咱们操心！再说了，咱们小姐怎么可能任他这般胡言乱语？别说话，看着就好。”

　　桂圆只好乖乖作罢，忍气吞声的跟红枣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倒是李檀听出米团的话似乎有些不对，明明之前几次书屋相遇，这位米大小姐还对他和颜悦色的，怎么今天见面看着她的笑却有点儿冷了？

　　本来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有人急急忙忙的给他报信，说圣上要给他赐婚，将米家小姐嫁给他。这个消息将他震在床上，足足愣了一个时辰。

　　近来圣上身体欠佳，主持政务都已经是勉力而行，这两天更是时时招他去协助批复奏折。朝中之事，时不时的还会询问他的意见。他身边的谋士家臣都说，陛下为春秋后继有人，早该做此安排。这次病重，或许就会让自己来监国。这样一来，继承大统之事或许就能定了。

　　可在他的心中，当不当皇帝他并不在意，他从小跟在女帝身边，看着她以一己之力为整个大周掌舵，将大周从风雨飘摇之中努力驶向繁盛。个中辛苦，不足外人为道。可是他在女帝身边，看着她空虚着后宫，平衡着前朝，倾尽一生耗尽心血。却只换来大周数十年的短暂和平，现在的大周，强敌环伺，国库空虚。他若是当真当了大周的皇帝，真的能将这样的大周，带向强盛吗？

　　就在他茫然困惑之际，没有等来监国的授命，却等来了赐婚的消息。他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从他十八岁开始，女帝就笑他不正经，一天到晚浪荡着不成家何以立业？那时的女帝如日中天，他在她的庇护之下，乐的逍遥。对于女帝的话也从未放在心上。

　　今日却不一样了，女帝并没有问他任何意见，而是直接赐婚，还是京城米家。

　　米团，这个女子他喜欢。可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从他第一次见到米团的时候，他敏锐的直觉便告诉他，皇宫对于这个女子来说，太小了。

　　他总觉得她会飞的很远，而他却走不出皇宫的四角天空。所以他将自己的喜欢藏在心里，退一步，能以朋友的身份站在她身边，便已满足。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被被赐婚的这一天。米团的身后是整个米家，米家财力之雄厚，说富可敌国亦不夸张。而从米团及笄开始便有无数人踏破门槛去说亲，都被米友仁给拒绝了。难道米友仁也在等着和皇室联姻？和自己联姻？

　　那米团呢？她是不是也在等着和自己联姻？

　　李檀沉入海底的心忽然又砰砰跳了起来，一声声，响如雷。连他的脑子都不能冷静下来了，他忽然很想见米团一遍，将这句话，当面问她。

　　于是他找来内侍，让他们去打听米团今天的行踪。没想到她竟然去了梅园，于是他赶紧爬起来，急匆匆的策马就往梅园狂奔。

　　不知为何，梅园的游人比往日多了许多，女眷的马车停了好长一排。好在他身量极高，一路走开四处查看总算让他找到了男装打扮的米团。

　　她的身形是那样娇小，可他却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那一身窄袖长袍，俏丽可人，他迫不及待的向前，高声招呼，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消失在人群中。

　　可她现在却是笑中带着冷意，对自己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竟然比在书屋相遇那会子还要冷淡了。

　　怎么回事？

　　李檀歪头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贴身侍卫方樘，方樘愣了愣。

　　这个方樘这个人，别看年纪小，在王府里可是很受李檀信任。这小子，心眼子多，脑子活，大家都说他那个心眼子比比干还多一窍，是个鬼灵精。

　　这种关键时刻既然汉王递来了眼色，他自然没招也要想出个招来。他知道，汉王早就喜欢上这个米御史了，今天尤其跟打了鸡血似的，看到她眼睛都直了，说话更是没遮没拦的。

　　方樘跟在李檀身边，他一开口他就知道要坏菜！收到李檀递来的眼色赶紧将他拉到一边，悄声说道：

　　“我的殿下哎！人家米御史，再怎么在朝为官，再怎么说，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您老人家这么大老远的大嗓门招呼人家，还眼睛直直的说人家怎么怎么好看。姑娘家脸皮薄，肯定会觉得您轻薄了她。”

　　“啊？我没有啊？”李檀一脸懵的偷偷瞄了眼米团。

　　这一眼，那叫一个偷偷摸摸，看的方樘下巴都快掉地了！

　　这还是侍奉的那个汉王殿下吗？

　　他那个胸藏万千壑，能容山海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汉王殿下呢？

　　他那个最善与人周旋的，随便抬个眼就能看晕一片闺中少女的汉王殿下呢？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方樘心痛的摇了摇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在这里捶胸顿足的，李檀可受不了了。他刚才偷偷看了米团一眼，直觉她脸上的不快已经越发明显，甚至已经有了想走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他好不容易骑着马紧赶慢赶的赶来了，一肚子的话都还没说上，她就要走了吗？

　　“快说，这下要如何是好？”李檀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方樘见李檀脸色有些不佳，赶紧说道：“殿下，您矜持点，说话软和些，别吓着御史大人就行。”

　　“就，就这样？”李檀不太相信的看向方樘。

　　“对对对，没错！御史大人是个斯文小姐，脸皮薄，经不住您这么调……咳，热情。”

　　方樘好歹把住了嘴门，到底抓住了话尾。他看了眼李檀不佳的眼神，识相的缩到了一边。

　　李檀瞪了他一眼，回到米团身边，心里暗道：方樘这小子当真胆儿肥了，敢说他调戏米团？怎么可能？他堂堂汉王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自己未过门的王妃？不就是刚才乍一见到米团，有些高兴过头，略失分寸了嘛。

　　李檀一想到米团是自己未过门的王妃，心里便又高兴起来，走到米团身边看着她隐隐不悦的脸，到底按捺住了性子，拱手道：

　　“米姑娘，是本王莽撞了。本王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姑娘莫要恼我才是。”

　　堂堂汉王，在这梅园的腊梅树边就这么对一身男装的米团拱手躬身的长施一礼，连米团都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边上的人更是吓到了。一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哪家的公子哥，竟然这么大面子，能让汉王折腰。

　　愣住的米团，就这么不偏不倚的生生受了李檀的大礼，待她回过神来，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原本只是觉得，久日不见，李檀忽然出现对她这般调笑，是存心戏弄。没想到李檀竟会这般从善如流的给她赔礼道歉，她若再冷脸下去倒显得她不通情理了。于是拱手笑道：

　　“米团不敢受殿下此等大礼，天色这般好，殿下还是请游园赏梅吧。”

　　李檀看米团虽然言辞仍是疏远，但是笑容好歹真了几分，心里便明白她不怪自己了。于是开开心心的一侧身，邀请道：

　　“本王请米姑娘同游，不知姑娘肯赏光否？”

　　米团看着今天格外殷勤的李檀，心中思衬着：

　　看情况，今天这位汉王殿下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一起游园。女帝如今卧病在床，早朝都上不了，他却在外与自己这般惬意游园，若是被有心人一本参到圣上面前，只怕于他于她都不利。

　　可按照李檀的脑子来说，不可能算不到这样的可能。尤其他今天似乎格外坚持要与自己游园，莫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互通消息？

　　想到这里米团眉头轻蹙，她与这位汉王殿下，虽然因为与宇文翊共建书屋的关系偶有接触，却谈不上多熟悉，倒是春天的那次留春宴让她对他改观不少。两人的关系也略有亲近，但是却还远远不到可以携手游园的份上。

　　今天汉王的坚持，让她不得不多做猜测。米团眼中饱含疑问，可是在众人面前，她又不方便开口，于是只得答应同李檀一起游园，看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于是两人就这般行行停停，流连于一株株梅树下，闻香，赏花，谈诗论道。就这么一逛，逛到黄昏时分。而李檀对于宫中，朝中之事却是只字未提，让米团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米团心事重重的跟着李檀来到一处临湖池畔，一株老梅临水而开，香气带着湖面的潮气，迎面扑来，更显馥郁。

　　米团驻足看去，老梅枯枝之上新枝不断，枝枝丫丫之上梅花朵朵，傲雪凌霜。米团顿时心生感慨喃喃念道：

　　“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

　　话音未落，那边李檀接道：

　　“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米团没想到李檀会接着这下阙，她看向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和白凤年一起，遇到李檀也是来的这个梅园。如今她和李檀还在这里，而白凤年却已然在千里之外了。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米团将目光转向梅树，轻声念诵，手轻轻拂过梅树苍老的树身，而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江陵。

　　小白，你安全抵达江陵了吗？你找到常百草了吗？现在江陵也是冬天，你，还好吗？

　　米团的眼睛穿过梅树伸展百年的枝丫，看着天上的的流云，勾起心中愁绪万千。

　　李檀看着米团忽然黯淡的神色，眉头轻皱。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在思念着谁。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那个不在身边，却让她此刻柔肠百转的人，忽然令李檀非常介意。他忽然迫切的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占据了米团全部的思绪。他往前一步，走到米团身边，刚要开口，话到嘴边，却又不敢问了。

　　万一，是她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忽然害怕起来，他一下子变得犹豫不决。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到底没能将心中疑问，问出。心中忽来一股火气，让他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直到指节泛白。

　　过了良久，米团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李檀已经在她身边无声的站了好久了。太阳已经西沉，天色不早了。米团谦然道：

　　“我竟然发了这么久的呆。殿下，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府吧，微臣也告辞了。”

　　李檀看着米团忧愁的面容，鬼使神差般的脱口而出问道：

　　“你刚才在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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