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交易

　　常百草懒懒说完，不再搭理米团，自己悠闲的走到院中。此刻夕阳落垂，漫天霞光仿若流火烧云，衬着一地碎金，遍洒院中花草。

　　暖风细细，月橘含羞，栀子花开，送一院幽香。常百草于院中漫步而行，抬起头，闭上双眼，感受着夕阳落在脸上的暖意。这大概是唯一他与太阳亲近而无伤的时刻。

　　只是他的这幅怡然自得的样子，却与屋内满头黑线的米团成了正比。

　　米团在屋内被常百草气的一个人咕咚咕咚喝掉了半壶茶，咚的一声，将茶杯放回桌上。米团的目光锁在屋外的常百草身上。

　　据她目前探查结果看来，朝廷这边发放着赈灾银粮，秋田县却饥荒不断，疫病丛生，米价一路冲天。这件事，和这个秋田县最大的米铺老板佟福贵断然脱不了关系。

　　自她进佟府来，随和常百草一路拌嘴不停，却也暗自留意各处。她发现佟府中建筑之大远超她的想象。大虽大，屋宇却不多，今天来回几趟，只觉回廊幽深，绿荫环绕。后院花园的占地倒比前厅还要大了两倍不止。此中到底有什么玄机，还要细查才是。

　　然而佟府家丁护院甚多，若无常百草的帮忙她只怕无从下手。可是，这个常百草，他这个性格，她真是要深呼吸一百次才能冷静下来继续对话。

　　米团再次深呼吸，定下心神走到院中。

　　“常百草。”

　　“错了。”

　　立于院中的常百草，身披余霞，背对着米团，心情颇佳。他转过身来，手上把玩着一朵白色的茉莉花。他将茉莉花放在鼻尖下轻嗅，抬起淡紫色的眼眸看向米团问道：

　　“你，应该叫我什么？”

　　“师父。”米团无奈低头，她忍！

　　“乖小草。”

　　常百草眉眼弯弯，翩然而至。将手上茉莉戴在米团耳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细长手指顺着米团的耳垂一路向下，勾起她的小巧的下巴。常百草的目光在米团的脸上密密巡视，喃喃道：

　　“肤白欺雪，更胜花娇艳。我果然，没看错人。”

　　淡淡幽香直入脾肺，米团一时间分不出这是茉莉花香还是常百草身上的药香味。他的手指冰凉，他的目光绵长，看着她却又仿佛透过她看着更远的地方，看的米团一哆嗦。

　　米团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一脸嫌弃的看着常百草说道：

　　“师父，你这是在干什么？调戏我吗？身为师父居然调息徒弟，是不是有点丧尽天良？”

　　常百草一愣，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又看了看米团，不可置信的说道:

　　“小草，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嫌弃我？”

　　“没错！你这副模样特别招人嫌弃，就像巷口想抢小朋友糖葫芦的怪大叔。”米团一昂小脸，转身送了个后脑勺给他，走进屋里。

　　“怪大叔？！”常百草捂着胸口，一副深受重创的模样，悲痛欲绝的摇头长叹道：“小草，为师本来很高兴，师门审美能在你的身上延续下去，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看为师的。为师的心……好痛！”

　　“好啦，别演了，天都黑了！快进来说正事了！”米团受不了的在门口喊道。

　　“哦，好吧。”

　　常百草从善如流的走进屋里，毕竟天真的快黑了，有蚊子。

　　两人复在屋里坐下，米团早已将蜡烛点燃，给两人重新倒上了热茶。待常百草坐定，她将茶杯送上，认真的问道：

　　“师父，佟家大夫人的病到底如何了？”

　　看着认真起来的米团，常百草也难得的认真起来，他缓缓道：

　　“佟大夫人的病，我现在只能控制，却找不到病因，难以根治。”

　　“连你都找不到病因？米团有些惊讶，毕竟从流民村老村长的描述看来，常百草既然能当神医之名自然应是有些厉害的。

　　“不错。她的病看似只是昏睡，但是每次醒来都非常困难。若是不给饮食，倒还好些，若是给足够的饮食，甚至会昏睡两天以上不醒。然而脉象上又看不出任何不妥，而且醒来后，她除了身体难以行动意外，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精神更好，实在让人困惑。”

　　常百草思索着佟夫人的病情，眼中阴霾渐起。他从医数十载，这样的病例亦是首次遭遇，他在佟府待了这么些时日，竟然都没有办法根治，实在让他不能接受。

　　“沉睡不醒？”米团眉头轻锁，手指摩挲着茶杯，陷入沉思。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病会让人沉睡不醒，却又毫不伤身？

　　忽然米团脑中灵光一闪，看向常百草问道：“有没有可能不是病？”

　　“不是病？”常百草眉头一紧，“若不是病那是……什么？”

　　“会不会，是蛊？”

　　“蛊？”

　　“没错。”米团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远远弯月说道：“我在奇志见闻录上见过记录，在西域蜀国腹地，有一群人极擅用蛊。其蛊种类繁多，防不胜防。中蛊之人，即便与下蛊者相隔千里，依然受其支配。”

　　“可是，蛊术若要施展，必然要唤醒中蛊人体内蛊虫，我诊脉必然能察觉。怎么会这般无声无息？更何况，佟大夫人昏睡之际我曾多次金针刺入，若是蛊虫发作，必然有所感应。不可能至今仍安然无恙。”

　　常百草摇摇头，对米团的蛊虫之说不是很赞同。

　　这下倒把米团给难住了，既不是病，又不是蛊虫，那会是什么？米团响了半天疑惑的问道：“难道，佟大夫人是装病？”

　　米团的话倒把常百草逗笑了，他眼中笑意隐隐的拿出他的金针小包，包裹打开里面赫然呈现十二根金针。他取出一根，拿在手上，细细金针长有寸许，在烛光之下闪烁着濯濯寒光。

　　他将金针在米团跟前一比划，米团顿觉头皮发麻，她推开他拿着金针的手道：“拿走，拿走，说话就说话别现宝！”

　　常百草眼中笑意更深，他将金针放回包裹中，凉凉说道：

　　“我这十二根金针，轻易还不拿出来呢。这十二金针，下午你也看到了，刺的皆是身体要穴，其中一穴位便是以痛唤醒沉睡意识，再加以缓解。此穴位若是醒着刺，莫说那位佟大夫人，即便是菜市口胸口碎大石的壮汉，也要痛到跳脚。所以，装病一说，断不可能。”

　　“好吧。”米团垂下脑袋，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常百草看米团一下子萎靡了起来，倒是有了几分好奇。

　　“怎么，佟大夫人的病和你要办的事情冲突？”

　　“这倒也不是。”米团见常百草终是问了出来，心中反而多了几分坦然。

　　“首先，我可不是小偷！”米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强调着。

　　“嗯，你刚才说过了。”常百草眼中笑意深深。

　　“我，也不是坏人！不是来做坏事的，只是有些事情现在不方便说明！”米团再一次申明自己的立场。

　　“嗯，我相信你。”常百草眼中笑意更深。

　　“是吗？你真的相信？”听到常百草这么相信她，米团眼中绽出光彩，她就知道自己的形象是可信的。

　　“因为，就你这个暴脾气，做不了卧底干坏事。”常百草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

　　米团顿时哑然，想反驳却又觉得这个好像是个连她自己都无法反驳的事实。一时之间，憋屈的不行。

　　她憋红了脸，看着常百草，心里憋着三分委屈七分火气。这个人，她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只觉头顶冒烟。

　　米团腾的站起来，走到窗边。忽然觉得干脆也不要隐藏身份了，反正她来的时候观察过了，外面那群护卫家丁都是酒囊饭袋。干脆她就蒙面，穿上夜行衣当一回强盗把那些个护卫家丁统统放倒！然后，再慢慢查找账册所在。

　　想着想着，米团手握成拳，咔咔作响。坐在桌旁的常百草惊呼一声，双手碰心，摆出一副柔弱状，眨巴着那双淡紫色的眼睛看着米团说道：

　　“小草，你这是要干嘛？弑师吗？”

　　米团扭头看他那副少女姿态，更觉得心中憋屈又多了一分，瞪了他一眼凶狠道：“现在不会，你要是再摆一次这个姿势，恐怕就难说了。”

　　常百草摇摇头，叹了口气，将米团拉回桌边坐下，帮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说道：

　　“好啦好啦，不闹了，刚才为师不过和你开个玩笑。

　　其实你不仅仅是脾气爆，城府也太浅，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坏事是做不了的，但是暴力事件为师相信你还是能做的很好的。不过你心性纯良，不会滥用暴力的对不对？”

　　“我觉得我现在就很想滥用暴力。”米团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不会，你的眼睛这么纯净，它们告诉我你是一棵好小草。”

　　常百草的声音，清透而悦耳。他淡紫色的双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中再无之前的戏谑之气，仿若晨曦。

　　米团陷入在那片晨曦之中，一颗躁动不已的心，慢慢趋于平静。

　　“不生气啦？”

　　常百草的声音乍然传来，米团方才回神，不好意思的红了脸，点点头。

　　“傻小草，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计划的吧。”常百草扇子一打，走上软榻，斜靠在软垫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米团略一沉吟，便将自己的计划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进佟府，只是想要看一个东西。但是我不知道这件东西藏在哪里，所以我需要去找。佟府虽大，但是房间就那么几个。佟老板看起来相当宠爱这个夫人，她现在病着，他自然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今天夜里就去探查地形，确定房间，然后我需要你找时间拖住他和府里的人，好方便我行动。”

　　常百草听完米团的计划，眯起眼睛。扇子一收，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自己的脑袋，懒懒道：

　　“就是这个计划？我是没所谓，只是我怎么听着感觉我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好处呢？”

　　米团听他不问她要找什么东西，却反而说起自己没有好处，原本紧锁的眉头，反倒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他与她纠缠半天，在那里神神叨叨又这般毒舌，却从不过问她的真实身份与要做的事情的真相。她本来有些奇怪，原来他却是在这里等着收一份利。

　　这倒好办了，有利所图，便能合作无间。

　　米团淡淡一笑，端坐在桌边，举起茶杯，遥遥对着软榻上的常百草说道：

　　“好处，当然有。你若能助我成事，我就先帮你找出佟大夫人的病因，如何？”

　　米团云淡风轻又胸有成竹的的样子映在常百草的眼中，看的他眼睛一缩。

　　有趣。

　　自她跟在自己身边，抢走药箱央求他带她进佟府的时候开始，她的狡黠，憨痴，可爱，迷糊，暴跳如雷的样子都被他激发过，然而这幅成败自形胸的样子却让他心中一滞。

　　她忽而乍起的了然目光仿佛看穿他一般，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看的他心生颤栗，兴奋不已。而她的话则更让他觉得有趣，找到佟夫人的病因？刚才还因为找不到原因而沮丧的你，现在却又这般胸有成竹了？

　　小草，你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常百草的眼中的笑意不断扩大，手中折扇对着米团遥遥一点，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成交！”

　　是夜，佟福贵派人来报，佟大夫人喝药喝到一半又昏睡过去了。米团和常百草赶紧去查看情况。

　　这一次，他们让众人留在沁心园外等待，不传不可入内，包括佟福贵。佟福贵心中顿生慌乱，却又不得不听从安排。眼巴巴的看着常百草和米团进入园中关上门，心如火烧。

　　常百草和米团进入卧房才发现，丫鬟已经将满地狼藉收拾过了，佟大夫人被静静安置在卧床之上。

　　一切似乎都与平时并无二样，可是常百草在诊脉之时却发现了异样。他眉头紧锁，凝神聚气再探，果然这个佟夫人看似平静睡着的样子，但是此刻脉象却波动极大，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这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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