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六子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拂去摆件浮尘，步子慢慢移到佛龛前,小心弹去佛龛上灰尘，他看一眼香炉底下，几张土黄草纸落上星星点点的香灰，他手顿了一下，没有挪动香炉，不紧不慢地清理别的地方。
。
“什么，你说什么？”苏琉璃坐直身子。
金钗眉飞色舞，压抑不住喜悦，“五百两银子真不白花，朝中有人好办事，方才，曹公公派人送信来说，新入宫的秀女，皇后娘娘已开始安排侍寝，一晚轮一个，曹公公拍着胸脯应承，小姐侍寝日子靠前，这常言道，先入为主，后来的总吃亏。”
“五百两？”苏琉璃差点惊跳起来，贿赂皇帝身边的太监要五百两银子？大白天打劫？明抢！她摆弄半天手指头，五百两银子够一户中等人家二十年的花销，纯割肉。
“小姐难道忘了入宫前老爷的嘱咐，老爷不是告诉小姐别怕花银子钱，区区五百两银子，对小姐来说，就是零花钱，老爷不是说了，小姐进宫，为苏家光宗耀祖，花俩银子钱，不算什么，咱苏家旁的不敢说，就是钱多……”
金钗兀自说，苏琉璃突然截断，“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我看看。”
金钗兴犹未尽，看主子肃脸，照主子吩咐去里间，北炕头并排摆着两口红木箱子，打开其中一只木箱，从箱子底下取出一个漆红描金缠枝莲匣子，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镀金铜锁，取出一份嫁妆单子。
苏琉璃一目十行，憋着一口气看到最后，双目射出万道光芒，兴奋得娇躯乱颤，单看上面几行，这一张嫁妆单子的主人，富不敢说敌国，也是身家巨富，她初来此地，没想起看嫁妆单子，以为父亲是六品官，一介武将，不说家道清贫，也就是小有资财，她突然紧张起来，这些钱财是正道来的？不是偷、抢、受贿，贪赃枉法？
金钗一旁撇嘴，骄傲地道；“咱们苏家曾祖还是皇商，大富大贵，几辈子积攒的钱财，祖上英明，拿钱为子孙捐了官，要奴婢说这满宫里，谁比得了小姐，小姐才貌双全。”
这丫头口中的才大概是钱财的财，这丫头奉承话，怎么竟听着有几分奚落，这批入选秀女中，有皇家外戚太后的娘家的姑娘，大学士府的千金小姐，真正清贵一流，自己充其量就是暴发户的女儿。
守着这么大一笔资财，把女儿送到宫里来，我爹他疯了吗？难怪自己取名叫琉璃，就连丫鬟取名金银的，没的俗气，典型的土财主。
苏琉璃神经亢奋，实在坐不住，在地上来回溜达，一再告诉自己低调。
她命金钗掩上门，打开所有箱笼，差点没乐晕过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放嫁妆单子的匣子里，有一个锦囊，沉甸甸的直压手，她倒出里面的东西一看，立时眼睛直勾勾的，猫眼、祖母绿、红蓝宝石、夜明珠…..价值连城。
苏琉璃小脸涨红，捧着一把夜明珠，手抖，凭本宝林的家当，若得出宫，我自个的东西，我爱怎么戴，与旁人什么相干？宫规，这是那家的霸王条款？别说绣鞋缀两颗夜明珠，夜明珠当蜡烛使，我愿意！四菜一汤，八菜一汤，谁管得着！
古时候，姑娘的嫁妆是私有财产，就是皇家也不能占用，这些都是自己的私房钱，够几世儿孙都享用不完，巴巴的跑到宫里，图什么？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即便好，那么多女人，她也不稀罕。
苏琉璃望眼院子里，络绎不绝往正殿送东西的宫人，她笑眯眯的，不眼红了，皇帝太后的赏赐，能有多少？总不能把宫里的宝贝都搬到宋嫔宫里。
苏琉璃一手扶腰，又走了几个来回，心里火苗子慢慢落下去。
金钗懵了，心说，小姐您可别走了，走得奴婢眼都花了，怪奴婢没说明白，曹公公打个知会，侍寝的事，万一没办成，小姐不是空欢喜一场，看小姐在兴头上，遂小心地试探着道；“曹公公说侍寝的事不敢作准，小主还是别太高兴，悠着点。”
苏琉璃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眉毛眼睛笑得挤在一起，真想扬声大笑，怕吓坏这傻丫头。
“小主侍寝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千万别流露出太欢喜，宫里的嬷嬷不是说了，宫里的娘娘要矜持，荣辱不惊。”
这丫头可真能发挥，扯远了，我苏琉璃怀抱金银财宝，跑去那个男人跟前做小伏低，争一点薄宠？据说皇帝是个难侍候的主，即便豁出命豁出脸，侥幸得帝王眷顾，后宫一群女人刀子样的眼睛恨不得戳穿这个狐狸精。
苏琉璃来回又走了两圈，主意已定，出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想个什么法子能出去？自请降为宫女？不行，宫女二十五岁方可放出宫，自己现年一十五岁，十年，人老珠黄还是小事，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都是未知数，求皇帝把自己休回娘家，古无先例，况且没那个胆，皇帝的妃子，犯了错，关进冷宫。
苏琉璃思来想去，出宫的事还是从长计议。
眼下贿赂皇帝跟前的当红太监，太监行当也是讲究诚信，行业潜规则，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后宫女子若承宠，一辈子别想迈出皇宫半步，苏琉璃鼻尖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子，告诉曹公公，侍寝把自己排在后头，又或者干脆不安排侍寝，于理不合，万一传到帝王耳朵里，藐视君王，大帽子扣下来，身家性命…..。
苏琉璃一把抓过妆台上的铜镜，镜中的少女，乌发蝉鬓，肌肤赛雪，眉蹙春山，目若琉璃，樱桃檀口，端的是财貌双全。
“小主是这批秀女中最美的，太后多看小主好几眼，小主侍奉了皇上，皇上宠幸，小主扬眉吐气，就是德妃娘娘，也得让小主三分？到那时宫中上下对小主都另眼相看，看谁还敢欺负小主。”金钗一脸得意，一副小人得志嘴脸。
“老爷着人带话，小主要是银子不够使，府里送钱进来，只要小主得帝宠，老爷说了，苏家就是花掉大半个家当，也值！”
争宠，我爹疯了，我也疯了吗？苏琉璃舔舔嘴，咽下这句差点溜出口的话，前身屡秀智商下限，跟娘家不无关系。
午膳后，苏琉璃捡了个正殿无外人时，去给宋嫔请安，贺喜。
苏琉璃搭着小六子的手轻移莲步沿着廊子往正殿走。
正殿门口守着一个穿青缎比甲的宫女，看见她，讨好地笑，“宝林小主来得正好，娘娘一个人，正说闷得慌。”
苏琉璃心说，女人一有身孕，变得矫情，这整个头午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不容易清净这么一会。
这宫女平常得苏宝林好处，对苏宝林甚是殷勤，打起珠帘。
苏琉璃进殿，里间纱帘低垂，很安静，一个宫女听见脚步声揭开帘子走出来，上前低声道；“我们娘娘吃过午膳，怕停食，在寝殿来回走动一会，爬上榻竟又睡了，一日里不知睡了多少觉。”
这宫女炫耀神情，苏琉璃眸光闪动，甜笑，“人都说有身孕的人嗜睡，果然不假。”
“谁在外面。”里面传来娇慵声，口齿黏腻，像是刚睡醒。
“回娘娘，是苏小主来看娘娘。”
苏琉璃心底略失望，本想趁着宋嫔歇晌，自己过来走一趟，做个表面功夫，估计宋嫔兴奋过了头，睡不着。
“妹妹来看姐姐。”帘子挑起瞬间，苏琉璃眼睛眯起，当真比宋嫔本人还开心。
宋嫔心里高兴，面上一抹恬淡的笑容，“本宫正说去看看妹妹，可巧妹妹来了，妹妹身子骨怎么样了？”宋嫔如今春风得意，对苏宝林打脸的事不做计较了，面子因身孕早就找回来了。
“姐姐是双身子，怎敢劳动姐姐去看妹妹。”苏琉璃笑说着，蹲身道了万福。
方才那个宫女搬过来一个矮凳，苏琉璃低身谢座。
苏琉璃近距离细看宋嫔，端的是一个妙人，清丽出尘，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苏琉璃暗想，连自己看着都喜欢，漫说是皇帝，正值年轻，血气方刚。
一眼看见梅花炕几上摆着一碟子酸枣，佯作一脸艳羡，“姐姐爱吃酸还是辣，听人说呀，酸儿辣女，姐姐这一胎一举生下皇子，妹妹跟着沾光，还望姐姐今后多提携妹妹。”
宋嫔不易察觉的得意，柔声笑道；“妹妹别急，侍寝后，妹妹诞下皇子不是没有可能。”
“但愿妹妹沾姐姐的福气。”苏琉璃嘴甜，专拣好听的说，几句便宜蜜话，何用真金白银。
方才那个宫女端上一碟子桂圆、荔枝，宋嫔手指着荔枝道：“妹妹帮本宫剥一个荔枝，我这口味不知怎么回事，喜欢吃酸的，还喜欢吃甜的。”
苏琉璃伸手取过碟子里一颗荔枝，剥开一颗，放入口中，自己先吃试毒，明知没毒，宋嫔身怀龙种，凡入口的食物，不知经过几道检验，确保无毒。
然后又净手，剥开一颗，用干净的锦帕托着，放到宋嫔嘴边，笑道：“姐姐，妹妹娘家府里有个奴才，长得又丑又黑，晚间不敢出门，怕吓到人，他媳妇怀孕，见天吃苹果，孩子生下来，皮肤白得似雪团，大了长得比姑娘还好看。”
宋嫔认真地问：“是不是他媳妇长得俊？”
苏琉璃掩嘴，吃吃笑，“哪呀！他媳妇长得比他还难看，当姑娘时，家下人都叫她黑丫。”
宋嫔信了，忙吩咐太监王喜，“去内务府，就说本宫要吃苹果，捡最好的给本宫弄一筐。”
从正殿出来，苏琉璃瞅了一眼东偏殿，东偏殿住的是梁常在，梁常在除了例行给皇后请安，极少出门，她听金钗说，梁常在是孙才人宫里的一个侍女，一朝承宠封了常在。
小六子笑着小声道；“主子随口一说，宋嫔娘娘就真信了，让宫人抬一筐苹果吃。”
苏琉璃敛了笑容，低声道：“你可知我为何说那番话吗，荔枝和桂圆性温，易致胎热，宋嫔初次怀孕，有些事不知道，但是宫里生育过皇子皇女的妃嫔未必不知道，宋嫔爱吃荔枝和桂圆，不是什么秘密，竟无人提醒她，我又不方便若直言相告，故此才有那么一说。”
“原来如此，小主心思通透。”小六子奉承道，主子像隔着一层纱，看不透。
苏琉璃几日来的观察，小六子要么是无心机，要么心机深沉。
苏琉璃澄澈眸底泛起一层雾，这后宫栽赃嫁祸，时有发生，自己跟宋嫔居同一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远处吴安扫院子，金钗和蕙兰去御花园采花，她故意留吴安一个人看家，逐一排除，找出背后隐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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