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沧海蝴蝶
第二天商恣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是最容易让人多愁善感起来的天气。搁第一世这种时候，商恣非要深情地凝视这雨几分钟，在脑海里构思几段非主流的文字，或是即兴填首小词，才肯将心绪收回来，投入到一天的学习生活中去的。
但现在的商恣是一百多岁的商恣，已经写过无数这种雨的段子，无数这种雨的诗词了，于是她只是顿了一下，便拿上牙杯脸盆等物什走到盥洗室。
她到的挺早，盥洗室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免去了排队的麻烦。于是便放下洗具，拧开水龙头，先扑了点水到脸上提提神，然后开始刷牙洗脸。
盥洗室是公共的，一层楼有两间，每间各有两排水龙头，总共大概也只有三四十个位置，要供一整个段的女生使用，基本上来的稍微晚一点就要排队了。
这个时候商恣便无比怀念高中的盥洗室了——虽然是盥洗室、浴室、厕所三合一，但每个寝室都有一间呢，只要起床的时间稍微错开一两分钟，哪用排队。
这么恍恍惚惚地想着，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跟她同寝室的，她的上铺，大概是叫……嗯娇娇？
娇娇的确是人如其名，一个很娇气很软萌的娇娇女。如果商恣没记错的话，娇娇大概就是那个在军训期间每天都中暑的女生。
“河么鹤啊嗷嗷？(什么事啊娇娇)”她含着牙膏含糊不清道。
娇娇端着脸盆道:“孜孜你好了么，我排你后面啊。”
“喔，快了。”商恣吐掉漱口水，口齿清晰起来。
“那你好了以后帮我把我的盆放水龙头下面，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啊。”
商恣比了个“OK”的手势。
娇娇便朝她“mua~”了一下，喜滋滋地走了。商恣笑了笑，又继续她的洗漱大业。
后背又被拍了一下。她头也不回道:“娇娇等会，我把毛巾拧干。”
一只手在她的衣角上缓缓挪动。
商恣:“……”
她回头:“金娇娇你上完厕所洗过手了吗？！”
娇娇刷地一下举起了双手:“报告孜孜，没有！”
“那你还摸我衣服……想我把你的脸盆丢出去吗！”商恣敲了她一下，然后端起自己的脸盆走出盥洗室，临走时给娇娇留下了一个阴森的写满“你完了”的笑意。
娇娇浑身的寒毛都炸了。
走出盥洗室，商恣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她觉得自己这么多世都白活了，居然还要跟小孩子嬉皮笑脸，更可怕的是，下个星期还要跟小孩子一起考试……
考试……
她一个激灵，匆匆忙忙地把东西收拾好，抄起床上的英语书就冲出了寝室楼。
冷风特别轻浮地亲了下她的脖子。
商恣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前几世究竟是怎么度过这场考试的啊……
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已经到教室了，今天恰好轮到1班和5班也就是两个实验班吃饭排第一，于是在生活老师吹响了哨子以后众人又熙熙攘攘地拥到了走廊上排队去吃早饭。
商恣手上拿着本英语书，痛不欲生地记着语法——单词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她都还记得，毕竟高中也是要用的，但是各种词语啊搭配啊之类的，高中没有重点学，因此初中的内容都忘光了……
眼见着快要排到自己了，她合上书，颇为随意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刚好对上了严瑾抬起头后沉静的目光。
商恣懵了一下，幸而很快想起来这一世的她和严瑾并没有什么交情，于是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这么一耽搁，她发现食堂的大妈自动给她打了她最不喜欢吃的面条。
——永远都没烧熟的、入口寡淡干涩、时常几根几根地拧巴在一块的黑暗面条。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去取了筷子痛苦地往嘴里塞着面条，表情痛苦得像是在吃黄连。
隔着一张桌子的严瑾很容易就看到商恣现在的一脸苦相，不由得低下头以掩饰自己唇角逸出的笑意。
明明这一世不用再像之前那些时候一样要坚定不移地按着最初的命运行事，不用再和商恣经历一场青葱爱恋，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时不时地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嗯，谁让商恣是我的初恋呢。严瑾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便开始认真地吃起了早饭。他决定待会早自修好好地啃英语——
之前的十七世都被迫按照原始第一世的轨迹前行，他早就腻烦了像一开始那样当一个资深学渣。
嗯，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当学霸了。
回到教室，离早自修开始大概还有一会儿，商恣捞起了桌上的水杯去外面打水。
饮水机有三个接水口，左边那个流100摄氏度的沸水，中间那个流温度适中的温水，右边这个流开水或温水冷却后的冰水。商恣接了一半的冰水，身子往左一移要去接沸水，却听得咣当一声，一个杯子先她一步放在了沸水口的下方。
商恣嘴巴一抿。十三四岁的小孩真是太不可爱了！竟然没看见她要打沸水了吗！连尊老爱幼都不懂吗！
尊老爱幼……
她看了看自己年轻——准确来说是稚嫩的肢体，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懂得尊老爱幼的小孩接完了水，抬起头来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商恣:……
没有她作为同桌来□□的严瑾一点都不可爱！
正在心里默默跳脚的商恣用余光扫了一眼严瑾，心里又纠结的不行。
怎么办……
还是控制不住心跳的频率。
严瑾啊严瑾。你可真是我的心脏起搏器。
哪怕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泥足深陷。
却听得严瑾轻声道:“商恣，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哪个老师？”商恣一愣。
“老纪。”他笑了笑，“老纪看上去很高兴，估计是你作文又得奖了吧。”
“嗯……谢谢。”商恣犹豫良久，只能给了这么一个回答。现在的严瑾和商恣，只是一对普通同学，而她对普通同学，向来是犯尴尬癌的。
“不客气。”严瑾笑了笑，“要我帮你向值日班长请假吗？”
差点忘了，早自修是要点名记迟到的……商恣看了看手表，想看看还有多久早自修开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重生人士商恣目前还没有回忆起初中的作息时间表……
于是她只能道:“嗯，谢谢。”
“不客气。”严瑾又笑了一下。
两段一模一样的对话让旁边另外一个接水的同学忍俊不禁。
严瑾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朝商恣颔了颔首，走回教室了。而商恣则是拿上水杯朝反方向走去。
老纪的办公室只到了老纪一个人。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见到她来，笑眯眯道:“商恣啊，你什么时候参加的比赛啊？”
“嗯？什么比赛啊……我也不知道……”商恣一脸懵圈。
“就是你拿了一等奖的这个比赛嘛。”
商恣二脸懵圈。
“就是这个学习报杯啊！”
商恣三脸懵圈。
老纪见状，无奈地把奖状递给她，“怎么连什么时候参加的比赛都不知道，我还想让你明年继续参加呢。”
商恣接过奖状，是中学生学习报杯征文比赛国家级一等奖——原来是这个啊，她在心里恍然大悟。
“嗯……大概是三四月参加的吧，我只是随便投了个稿，也没想到会得奖，就没放在心上。”商恣道。
“行啊你。”老纪拍拍她的肩，“继续努力啊。”
“嗯，一定。”
“哟，早读开始了，去教室吧你，我一会过去。”
“好，老师再见。”
商恣掩上了办公室的门，心想，怎么是语文早自修啊，她想背英语来着。
进了教室，大家已经在读书了。商恣艰难地回忆着语文的进度，无果，只能从抽屉里翻出《红楼梦》开始背葬花词。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梁间燕子太无情啊。商恣恍惚了一下，燕子无情，严瑾也好无情啊……
想什么呢。她使劲晃了晃头。这一世……这一世的喜欢就永远不要说出口了吧，我已经再不能承受得而失之了。
所以……就直接跳过那段两情相悦，留我一人一厢情愿好了。
这么想着，她为自己在某一秒浮上的“不是同桌严瑾有没有可能喜欢上自己”的妄念而唾弃自己，然后将这个妄念沉溺到了深海里。
——果然，《红楼梦》悲情得让人胡思乱想呢。她这样为自己找借口。
几分钟后老纪走进了教室，无比之激情地宣布了商恣获奖的消息，眼角眉梢的笑意团成团，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他自己拿了奖一样，满满的都是骄傲。
看着老纪这高兴样，商恣不由得想起之前几世，老纪也是这样把自己当成骄傲，即使自己上了高中，在一片学霸学神中黯淡了光辉，也始终对自己怀着信心。而那时的自己是怎么样的呢？学习不拔尖，作文没内涵，投稿百投百退不敢言之于人，脑海里倒是有很多新颖的小说构思，却因为所谓被恋爱的酸臭腐朽了进志，只想不写，虚度光阴。
这一世……这一世是真的该抓紧时间实现梦想了——成为一名足够让家人老师骄傲的作家。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轰炸开学考……商恣把头扑在书上，一片心如死灰。
在距离开学考还有一天的时候，商恣刷完了语文英语各一本卷子，终于摸清楚了初中考试的套路，至于数学，她表示学过高中知识的自己能够分分钟秒杀。
而立志这一世要摆脱学渣命运当一个超级大学霸的严瑾，也委实没有辜负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中的积累，在开学考前攒足了经验和人品。
两人饱含激情地投入到了开学考的轰炸大业中去。
然后一脸悲愤地走出了考场。
他们怎么忘了，初二的开学考考的是竞赛，是高中知识，要为选拔火箭班成员做铺垫的啊！
所谓火箭班，是汇集了整个年段的精英共五十人，全力冲刺省重点高中提前招生项目的班级，通常在中考前两到三个月就各自找到归宿了——考上的，就可以不用参加中考直接等高中开学或者是假期补习；没考上的，就退回原来的班级为参加中考而努力。
而这些重点高中在提前招生的考试中出的题都是初中竞赛或是高中中低等难度的题，因此火箭班在初二期中考之前就要确定成员，然后进行一年半的特训待考。
因此，作为选拔火箭班成员的探路石之一的初二开学考，考的不是初中竞赛就是高中知识。从高考结束没多久的时间段重生回来的商恣和严瑾表示，他们这一个星期都白复习了，考试时就像高中做作业一样流畅。
成绩在两天后出来了，商恣和严瑾并列段第一。
惊呆了整个学校。
商恣还好，她初中本来就是一个学霸，大型考试从来没跌出段前十，且基本就在前三和另外几个优生轮流坐江山。
真正让大家掉下巴的人是严瑾，这个全段四百个人每次考试也就两百来名的、实验班里排位偏后的男生，居然考了个第一，还是段一。
多像某点小说男主崛起逆袭之路的第一步啊。有沉浸网文的同学默默想。
商恣也惊的一夜没睡。
她想起自己的第一世和与第一世几乎一样的后十七世。
第一世的自己因为不熟悉竞赛和高中知识，只以中等成绩进了火箭班，而后面的几世因为拒绝改变，仍旧和严瑾成了同桌，每天心里暗暗想着的都是严瑾，无心学习，最后开学考也能够凭借高中经验大杀四方，只跟第一世一样勉勉强强进了火箭班。
但不管哪一世，严瑾都没进。自己的成绩在群英荟萃了火箭班也不算拔尖，大概可以考省重点第四的学校。在经过省重点第一第二第三的学校的招生考试并且挂了以后，这所第四的学校就成了她除了中考以外的最后的出路。但当时的她已经喜欢上了严瑾，并从橙子那里得知严瑾似乎也是喜欢她的，于是在最后一次招生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她跑到阳台吹了一宿的风，然后顶着一身病进了考场。
理所当然地被刷下来了。
也理所当然地参加了中考，和严瑾进了同一所学校，不过不是同一个班。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世的自己不过是在重生的第一夜做出了与以往不同的选择，身边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自己可以考这种难度系数比较大的段一也就罢了，严瑾居然也考了段一。
自己这只小蝴蝶的力量还真是大。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是知道严瑾有多想当一个学霸的，却每一世不管她怎么明着暗着帮忙都无果。但这一世，她不过是小小地改变了一下，严瑾就拿了第一，是不是说明——曾经的严瑾，是被自己所圈定的命运而束缚的？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商恣真相了。
已经过十一点了，商恣还没有睡着。蝴蝶扭转翅膀带来的巨大风暴让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了命运的改变，也让她不禁扪心自问，严瑾究竟是不是被她所拒绝更改的命运所连累？如果是的话，那么如果她继续喜欢他，命运会不会继续向严瑾施加一事无成的诅咒？
她绝不可能放任这种可能成真。
可是让她不喜欢严瑾，她做不到。
这是她深入骨髓的习惯。
那么……不说出口，永远不说出口，就会好了吧？
哪怕一辈子是普通同学，哪怕一辈子是朋友……也好过恋爱带给你的庸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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