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柔肠寸断泪阑干(二)
梅寒香心里道：“闹到这步田地，我和他此生终是无法相守的了，与其活着百般受苦，不如让他一剑杀了干脆！”凄苦之下，毫不理会独孤雁劝解，也毫不顾叶思秋削铁如泥的宝剑，身体和着兵刃，有如飞蛾扑火似的扑向叶思秋寒剑布下的光圈。
以寒剑之锋利，只要稍稍被划过一剑，不免就是非死即伤，叶思秋吃了一惊，百忙中急急撤开剑势，身体向旁边闪动避开。梅寒香如影随形，手上招式不停，长剑又“嗤嗤嗤”地刺向叶思秋，却是一招“疏影横斜”出手了。
叶思秋既不愿出招厮杀，现在连挥剑防守也要防着对方自杀式的打法，没再过多少招式，又成了被动的挨打局面。一众宾客都暗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云慕蓉更是又急又惊，尖叫道：“亏你还是帮派大小姐，还要不要脸！”
梅寒香边出剑边应道：“我又没叫他不还手，是他非要假仁假义……”分心之下，叶思秋忽然刺出一剑，剑脊几乎是贴着她脖颈肌肤一滑而过。她下意识地回剑挡格，但就在这时，握剑手腕一紧一痛，已被叶思秋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叶思秋盯着梅寒香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梅姑娘，你走吧，我说过，你不是我对手！”本来他并不至于如此轻易得手，但在对方意乱情迷之下，这下冒险一击，还是如愿制住了她。
梅寒香哪不知自己非叶思秋敌手？刹那间，父亲悲凉落寞的眼神又回到脑海中，心头又痛楚又愧疚，用力一挣，挣开了叶思秋左手，横剑向自己脖子抹割而下。
叶思秋大惊，一伸手抢过梅寒香长剑，“格”地把剑刃拗断成了两截。梅寒香两手空空，后退几步，双膝一软坐到了地上去，放声大哭道：“叶……叶思秋，你毁了我父亲，你毁了我父亲，你毁了他一生……”
她岂能不知叶思秋复仇理所应当？但当父亲落败时，她还是强烈相信他会看在自己面子上，大度地转身离去，可是后来——后来他还是出手了！他不但毁了父亲，也毁了她与他言归于好、琴瑟和鸣的可能……她一生的美梦，就在他挥剑之间，全崩塌成灰了！
叶思秋脸色苍白，寒剑轻轻一抛扔给梅寒香，然后伸出双手竖起大拇指，缓缓说道：“梅姑娘，叶思秋若不为寒剑山庄复仇，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但当时行事确实考虑欠周，摧毁了一名剑客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现在你出手吧，把我这两根手指砍回去就是！”
众贺客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举动，都“啊”地惊呼出声。云慕蓉韩冰儿更是大惊失色，云慕蓉尖叫道：“师哥，万万不可！”
梅寒香也脸色大变，自地上一跃而起。叶思秋不理会师妹，盯着梅寒香，平静地接道：“你出手吧，如果我为师父师娘复仇是必须的，那你为父亲复仇也是应该的！”
梅寒香握剑之手不停地颤抖，手上那柄寒剑也寒光闪烁，颤动不休。良久良久，她手忽然一松，寒剑“当”地掉到地上去，掩面痛哭而去。小玉叫道：“小姐！小姐……”紧追而去。
她怀着复仇目的而来，可是，当她真正面对叶思秋心甘情愿伸出的手指，却又下不了手了！那一刻，他的温情，他的恩义又都回到心头上来——这种情形下，且不说她对他有多么深厚的情意，就说以她善良的本性，又怎么狠得下心呢？
而且，天知道，她不顾父亲阻拦跑到这里来，除了抱着复仇心思，又何尝不是因为对他情缠入骨、强烈的思念使得她无法管住自己的脚步的？只是——相见争如不见，死结还是死结，见了又如何呢，不过更加伤心罢了……
外面路上车水马龙，梅寒香柔肠寸断，眼泪横飞，丝毫不知该何去何从。天有不测风云，也不知何时，天色变得暗沉沉的，随着阵阵风声呼啸而过，雨滴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
美丽江南多风雨，多情人生亦多风雨……雨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直至茫茫雨雾笼罩住大江南岸的整片天空……
※※※※※
夜幕降临好久了，风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寒梅山庄茂盛的树木与恢弘的楼宇笼罩在茫茫夜雨中，迷迷蒙蒙的，显得有些凄冷。门口守卫帮众身姿笔挺，一动不动，像是雨幕下的雕塑，干练之中透出几分莫名的阴森之气。
梅傲天独自站在闻香阁一扇窗户前，倾听着外面滴答滴答落雨声，喃喃自语道：“寒香，你该在回程路上了吧……雨下个不停，你在哪里落脚呢？”
因为伤口原因，梅傲天和手下在泰安停留了数日，直到昨天才回到江南一带。女儿不听劝阻，拉着小玉往苏州方向去；他与下面帮众直接回杭州来，今天下午才到庄里。
他知道，叶思秋肯定不会为难女儿，用不着为她安危担心，只是，他也深深了解，以女儿心性，还有她对对方永远割舍不下的情意，此番冲突只会使她更痛苦，更伤心……
缓缓抬起双手，看着伤口已收、却又光秃秃的拇指生长处，他黯然忖道：“寒香，爹爹如今已形同废人，再也没有帮助你的力量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梅傲天忽然悚然而惊，因为他以前从未如此颓废过，沮丧过——失去拇指不能再握剑的确没错，可是身上功力还在，拳脚功夫也照样罕有敌手，最近老这般意气消沉，难道是一种英雄末路的心理预感？
可是，除了被叶思秋打败，其他都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正彷徨时，一名守卫帮众出现在厅门口，屈膝禀道：“禀报帮主，白羽白公子求见！”
梅傲天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白羽很快就出现在门口，手上还提着个食盒，躬身道：“属下参见帮主！”
“白羽，”梅傲天坐下来，“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吗？”
白羽走进厅里，道：“帮主，我为你准备了宵夜，里面加有愈合伤口的药物，还请帮主趁热用。”说完神色恭敬地肃立在旁。
这一路从泰山回来，白羽鞍前马后地伺候，比女儿梅寒香还殷勤几分。如今梅寒香与叶思秋再也走不到一块去，他又看到机会了吧。梅傲天接过食盒，说道：“白羽，帮主知道你对寒香一片痴心，但以她那高洁傲岸的心性，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
白羽目光闪了闪，随即又恢复平静，道：“帮主，您是我最敬重的人，白羽过来服侍，只出于一片敬仰之情，并无其它目的。”
“那就好。”梅傲天点点头道，随即打开食盒盖子，两手并用才端出里面罐子。
白羽道：“只是说来，那对师兄妹也太可怕了，在我们天龙帮潜伏这么久，居然始终不动声色……还真多亏帮主身边防备周到，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梅傲天淡淡地说道：“那也不尽然。叶思秋的确想报仇，但他并非卑鄙小人……回想一下，当年花堂主舍命护他，自非只为他出众的外表，他确实还有很多过人之处。”边说边揭开罐盖，一阵带有淡淡药味的香气扑鼻而来。
两手拇指俱断，连用食都特别不便，梅傲天只能以食中两指夹住勺柄，慢慢地把食物舀起，再送入口中。外面下着雨，白羽来这一趟甚是不便，他想还是快些吃了好让他早点回去。
——他是一帮之主、权威独一无二是没错，但适时体恤手下也是必要的。
吃完后，白羽却好像没有走的意思。梅傲天道：“白羽，我们这一次出去时日不短，帮内落下不少事务，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及时处理。”
白羽嘴边忽然泛出一丝诡异笑容，缓缓说道：“帮主，帮内事务你不用操心，明天自会有人处理的！”
梅傲天一惊，体内忽然涌起阵阵异样感觉，刚霍地站起，双腿却一软，又“噗”地坐回座位上。他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指着白羽道：“你……你……”
白羽后退两步，诡异笑容也变成了狞笑，说道：“没错，你吃的宵夜被我另外加入一种无色无味的药物，叫‘七草软骨散’，药物一经入体，盏茶之内人体劲力全失，十二个时辰之内绝无恢复可能！”
他没有夸口，梅傲天已感觉浑身内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那你说，你为什么这样做，背后还有谁是你的同谋？”
白羽还没回话，厅外面已传来一个声音：“帮主果然非同常人，一眼就看出白羽没有独自反叛的胆量！”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灯光下，但见来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材强壮，面目英俊，双目闪着鸷冷的光芒，却是天龙帮最年轻的堂主——白龙堂堂主公孙龙到了！
“好，好，好……是你来了！”梅傲天叫道。他像是已经有所预料，一只手悄悄移到椅子扶手一侧去，想按下那里的应急机关。
公孙龙却“哼”了一声，道：“帮主，你别徒劳了！属下会出现在这里，焉能不清楚寒梅山庄里面有一支神秘的守卫力量？”
梅傲天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已经收买了他们？”
公孙龙一步一步走进厅里，说道：“龙、虎、狮、象，他们几乎从未在帮众面前显露过身手，但每一个人武功都不在七大堂主之下……属下当然无法全部收买，但只要收买两个，另两个也只需通过他们猝然一击就可以解决了！”
白羽接道：“去泰山前，我们早十余日回来，今日行动正是那时谋定的！现在，庄内其他守卫与下人都已被虎卫象卫控制住，所以，我们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四大护卫身份隐秘，但自瞒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梅傲天极力控制住平静，道：“那么另外六大堂主呢，你又收买了几个？”
公孙龙毫不隐瞒，道：“阳天年阳堂主倍受帮主冷落，属下收买他易如反掌，至于杜堂主吗，去年杜飞鸿死于非命，他本就对帮主心怀敌意，加上后来被我抓住把柄……”
收买到两大堂主，再加上虎卫象卫及他本人，这力量确实足以放手一搏了。只是，杜青山一贯强悍倨傲，怎会屈服于他这个后晋堂主？梅傲天道：“杜青山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了？”
公孙龙道：“这就要说到上次月亮谷的事了。杜堂主当时急切地向帮主请命，说要到月亮谷接应大小姐，属下却隐隐看出他别有居心，于是也向帮主请命随行……”
“哦？”梅傲天道，“那结果呢？”
公孙龙道：“结果这一去，属下果然看见他在那个白雾笼罩的早上出手暗杀叶思秋，而且后面大小姐赶来我们跑路时，他还另外刺了她一剑！”
白羽此前也未得同谋者告知内情，听了大吃一惊，叫道：“公孙堂主，原来那天早上那两位蒙面人是杜堂主和你！”
公孙龙道：“没错，其中那穿褐衣的就是我假扮的！”说着又转向梅傲天，接道：“杜堂主暗杀叶思秋自然是为了报儿子之死一仇，但以大小姐与叶思秋的关系，就算是现下这种情形，她如果知道真相也绝不会放过他……这样一来，他还敢不听命于我吗？”
梅傲天冷哼道：“只是没想到的是，叶思秋反而因祸得福，他为了救寒香挨了杜青山一掌，非但没死，还为此得到月神教主内力相济，以致练就了如今的身手！”
公孙龙脸现嫉恨之色，道：“没错，那姓叶的运气确实好……在泰山他和帮主动手时，属下就想先杀了他再说，只是没想到银针都已发射出去，却被那韩冰儿发现并抵挡住，坏了好事！”
梅傲天暗惊，问道：“当时你暗算叶思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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