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柔肠寸断泪阑干(一)

　　八月，八月初二。

　　盛夏已过，天气凉爽了不少。苏州城外，沃野连绵，果树枝头上，庄稼田地里，果实累累垂挂，显示出一片秋收的丰硕景象。当然，这还多亏中原战火没有延烧到江南来，否则，乱世之中，这里也肯定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这天一早，城外通往城内各条道上，不时传来阵阵急骤的马蹄声，以及阵阵粗豪的谈笑声。而这些人——确切地说是这些走南闯北的江湖豪杰，今天却是奔城里同一个地方去的，那就是离寒山寺不远的寒剑山庄，因为今天正是叶思秋叶明珠师兄妹重开“寒剑山庄”门派的日子。

　　自半个余月前，叶思秋一剑横扫江湖众多高手，特别是战胜天下第一剑客梅傲天，“寒剑山庄”四个字就已重新震动武林，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也因此，对于今天这个特殊日子，人人充满了期待。

　　※※※※※

　　原属于天龙帮分堂的天香楼经过这几天稍加改造，已经可以当门派楼院使用。当街楼前“天香楼”牌匾也已换成“寒剑山庄”四字门牌，两边还垂下无数条彩带，风一吹，猎猎飘动，看起来一派面目一新、喜气洋洋的样子。

　　上午巳时时分，叶明珠在师姐韩冰儿及手下萧南月帮助下，薄施脂粉，穿戴一新，兴高采烈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拐过回廊转角处时，却和前来叫她的凌风华几乎撞了个满怀。

　　凌风华脸上一红，当即拜倒在地，道：“属下参见教主！”

　　叶明珠摆摆手，道：“你起来吧！”扶了扶头饰，又道：“你看我发饰有没碰乱掉？”

　　“没有没有！”凌风华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教主貌若天仙，美丽非凡，今天再加以打扮，真是光彩照人啊！”

　　叶明珠见属下一脸膜拜神色，并不以为冒犯，吩咐道：“外面已有很多武林同道前来观礼，你和其他几个要好好招待他们，现在我先去找师哥一下。”

　　“是！”凌风华站起身，弓腰后退三步才转身离开。

　　再转过一个转角，前面第一道门就是叶思秋的房间。房门正虚掩着，叶明珠一推而入，却见师哥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于是娇声叫道：“师哥！”

　　叶思秋转过身，对她盛装打扮似乎毫不上心，道：“明珠，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午时了，你都准备好了吗？”

　　叶明珠道：“你看，我这不都穿戴整齐了吗？”轻盈地转了个身，又娇笑道：“师哥，你看我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好看？”

　　叶思秋点点头，道：“嗯，挺好看的。”

　　叶明珠满心欢喜，几步靠到叶思秋身前，低声道：“师哥，我真的好高兴好开心，你看，我们历经生死，现在不但报了大仇，而且寒剑山庄重新开派，得以慰藉爹娘及一众师兄师姐亡灵……”

　　“是啊，”叶思秋轻吁了口气，“我们总算不负重振师门之使命，这样以后也不用再活在阴影中了！”

　　叶明珠偎依在叶思秋身上，说道：“那么师哥，等午时举行开派仪式时，我们就郑重向江湖朋友宣布，把我们师兄妹名字改回来，你是云慕星，我是云慕蓉。”

　　“把我们名字改回来？”叶思秋迟疑了一下，“小师妹，你改回‘云慕蓉’是可以，至于我……我就不用改了！”

　　叶明珠问道：“为什么？”

　　“你知道的，”叶思秋轻叹道，“我这名字是为了怀念花姐姐而起，那么，我永远叫这个名字好了！”

　　叶明珠咬了咬嘴唇，忽然伸手抱住叶思秋身体，说道：“师哥，你别这样好不好，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这般执着？你……你还有我这个小师妹，是不是？”

　　她说着脸上一片绯红，美丽的眼睛闪现出明亮的光彩。

　　自小师妹年长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做如此亲昵的举动，叶思秋微微一惊，挣脱了她手臂。正待说话，门外面忽然传来萧南月的叫唤声：“叶公子，教主，外面又来了好多人，说要拜会你们，快到后庭去看看吧！”

　　两人走出门后，萧南月又详细说了一遍。原来前来拜访的都是相识的人，有明教四大护法，有丐帮大龙头二龙头，有神刀城独孤雁独孤鹏兄弟，另外还有上次在泰山会上见过的，如琼花仙子、张鱼、燕穿云、龙腾海……

　　这些人大多是帮派头头，他们下面自然还少不了一帮随从。

　　叶思秋叶明珠来到楼房后面时，偌大的后庭院已经挤满了好几百号人。独孤雁独孤鹏当先抢上来，独孤雁说道：“叶公子，本来痴儿夫妇是要亲自前来，只是丽莺肚子渐大，行动不便，这才拜托我们兄弟前来……”

　　独孤鹏接道：“我们一来是向叶公子道贺，二来是代替城主前来表示感谢，感谢上次公子出手救了丽莺。说来惭愧，我们实没想到二哥……哦不，是没想到那独孤鹤会那般歹毒，这么久了还放不过痴儿夫妇。”

　　叶思秋连忙表示谦谢。他们兄弟退下后，姬神火楚玉娇等人又上前来表示感谢，感谢上次叶思秋替他们解除危机，最后还重创独孤鹤并杀掉天性法师云云。双方认识之初，本是死对头，但经过月亮谷一役及泰山一役，倒成了互有帮助的道义之交。

　　明教四大护法说完，丐帮大龙头二龙头也跟着上来叙旧。现在丐帮正由他们统领，叶思秋对“仁义双雄”为人深为敬佩，一连说了好多客气言辞。

　　这次前来观礼有头有脸的人物还真不少，待主方与客方一一见礼寒暄后，午时时刻也差不多到了。

　　后庭正中早已经摆好了香案。香案上面立有云啸天及云夫人灵位，后面一块较大灵牌上还另外写了二十六名师兄师姐的名字。叶思秋叶明珠并肩走到香案前面，在众多江湖同道注视下，一起跪倒下来叩头。

　　叶思秋眼含热泪，祷告道：“师父，师娘，还有一众师兄师姐，弟子云慕星幸不辱使命，使寒剑重放光芒，寒剑山庄重新开门立派，愿师父师娘与师兄师姐灵魂早日安息！”说完轻轻抽出腰侧寒剑，横在胸前默哀。

　　叶明珠也已泪流满面，跟着祷告道：“爹爹，娘亲，师兄师姐，女儿云慕蓉来看你们了……”心情激动，还没说几句话，就已泣不成声。

　　韩冰儿萧南月凌风华等人早有准备，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响彻了整个后院。

　　乱世之中，人命本就危如累卵，而乱世中的江湖，更是弱肉强食，死生不定，贺客们想起六七年前寒剑山庄惨遭屠戮，灰飞烟灭，如今却奇迹降临，曾经煊赫一时的百年门派由一对死里逃生的师兄妹重振声威，无不感慨万端。

　　简短而又隆重的仪式举行完毕后，叶明珠站起身，向贺客鞠了一躬，大声说道：“小女子十分感谢大家今天抽空前来，现在我特别宣布，我名字由‘叶明珠’改回原来的名字，叫——云慕蓉！希望大家以后不要混淆。”

　　“是，是，云慕蓉！”人群中很多人附和道，接着响起一阵掌声。叶思秋不欲宾客奇怪，跟着说道：“至于在下，因为‘叶思秋’这三个字具备特殊意义，所以往后还是叫这个名字，这里还请大家知悉一下。”

　　不少人悄悄私语，说眼下“叶思秋”这三个字名震江湖，自然不改为佳，却不知叶思秋保留名字另有深意。

　　片刻后，琼花仙子忽然站出来，说道：“叶公子，本宫心下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你一下，可以吗？”

　　叶思秋抱拳道：“但问无妨。”

　　琼花仙子道：“本宫也是女人，自当看得出梅大小姐对你实非一般情感，甚至可说是情深如海，那么请问叶公子，你以后会如何对待她呢？”

　　这问题甚是突兀，却也是很多人关心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叶思秋脸色变了变，正沉吟着如何分说，却忽然听见院门口有人叫道：“谁说我对他情深如海？”

　　这声音动听之极，却冷冰冰的毫无情感，众人回头一看，便看见门口站着两位姑娘，其中一位白衣如雪，长发飘动，绝美姿容难描难叙，却不正是梅寒香及她小姐妹小玉来了？

　　琼花仙子绝未料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地掩住口。其他人也都呆了呆，脸现难为情之色。

　　梅寒香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和小玉一前一后走进庭院，一直走到叶思秋面前才停住步伐。叶思秋从未见过她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自禁地向后退开一步。

　　云慕蓉抢上来拦在师哥面前，叫道：“梅小姐，你待怎地！”

　　梅寒香“哼”了一声，道：“叶思秋，我要找你复仇，你就非要由女人来替你出头吗？”

　　“复仇？”云慕蓉又叫道，“你要复什么仇！”

　　梅寒香看都不看云慕蓉一眼。叶思秋把师妹拉到自己身后，说道：“寒……哦，梅姑娘，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

　　梅寒香冷笑道：“从何说起？叶思秋，你一剑削掉我父亲两根大拇指，致使他形同残废，我就不应该来为他报仇吗！”

　　站在云慕蓉身后的韩冰儿踏上一步，道：“梅大小姐，你怎如此蛮不讲理，叶兄弟未取你爹爹性命，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

　　梅寒香盯着叶思秋，道：“今天我是来找你的，你就非要叫一帮女人来唧唧歪歪吗！”

　　韩冰儿大怒，叫道：“什么一帮女人唧唧歪歪！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以为这天下的事，就你大小姐说了算！”

　　叶思秋不欲她们作无谓争吵，对韩冰儿摆了摆手，然后转向梅寒香，道：“梅姑娘，以天龙帮对寒剑山庄犯下的恶行，我就算杀了你父亲，也没人会说我……”

　　“那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梅寒香眼中迸出眼泪，凄厉地叫道，“你以为只削他两根大拇指，就大仁大义了是不是！拇指断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握剑，这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你知不知道！”

　　“梅香飘动傲寒天，一剑纵横震九州，”对于一名纵横天下几十年的剑客来说，从此再不能握剑在手，的确是比死还残忍的事！叶思秋脸色苍白，身体晃了一下。一众宾客刚开始也认为梅寒香无理取闹，这时再想一下梅傲天处境，均默然不语。

　　梅寒香“唰”地拔出长剑，道：“叶思秋，你曾多次救我性命，那的确没错，但梅寒香既为梅傲天之女，对父亲遭受到你的凌辱，不能不还以颜色……”抬起手臂，剑尖直指叶思秋，“所以，你拔剑吧，我要和你决一死战！”

　　叶思秋缓缓说道：“可是，你不是我对手的！”

　　梅寒香叫道：“不是你对手，那你杀了我就是！”长剑一划再一圈，一招“暗香浮动”直取叶思秋腹部之处。

　　叶思秋无奈，只得挥宝剑去挡这凌厉的杀招。梅寒香不等招式用老，另一招“风雪飘香”已突爆而出，剑光霍霍地披向叶思秋面门。叶思秋自不愿与她生死相搏，身形向后倒纵一步，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片片寒光。

　　梅寒香一咬牙，欺身直上，一连三招寒梅剑法挥手而出。这三招前后连贯，一剑快过一剑，端是威力无穷，只转瞬间，叶思秋身边五尺范围内都被闪电般的剑光罩住了。云慕蓉暗惊，叫道：“师哥，你快还手啊！”

　　以梅寒香身手，如果只挨打不还手，就算叶思秋武功已经天下无敌，也终难幸免被刺中。无奈之下，他轻轻一挥宝剑，一招“无边落木萧萧下”挥洒出无数道剑光，护在身周三尺范围内。

　　尽管这只是叶思秋相对温和的守势招数，但梅寒香长剑还是和他宝剑碰了两下，“嗤嗤”两声被削断了两小截。独孤雁对他们两人向来喜爱有加，这时却见一双璧人闹到兵戎相见，十分不忍，叫道：“梅姑娘，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还是罢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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