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寂寂掩泪痕

　　只见关外一片愁云惨雾，有的是人，不过却都或坐或卧，一动不动。整个地面都是一片血红，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关外流尽了鲜血。

　　号角声响起，路秋月看到远处有一支缓缓行进的军队，一杆大旗当先，路秋月看不甚清，只认得并非宋字，歪歪扭扭，应当是荒奴文字。

　　路秋月看向赵元让，赵元让笑了笑，说道：“那是荒奴大王库彻的部队，已经与大宋讲和，从今而后，以燕山为界，与我大宋互不侵犯。”

　　“征北大军呢？”

　　赵元让听出路秋月语气中的一丝不善，笑了笑说道：“金阳金将军和雷应雷将军便在城下，路姑娘若要见时，即刻便能见到。祖乐祖将军也被救下，不过此时身负重伤，被在下派人送去蓟州休养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哦？路姑娘说的是什么？”

　　路秋月眯起双眼，双腮鼓囊囊的，咬牙切齿道：“第一，我是赵夫人，不是路姑娘。第二，奋威军呢？”

　　赵元让笑着向旁边之人招了招手，一个将领走了过来，不明所以看着赵元让。赵元让笑道：“这是奋威军副将左不思左将军，是赵夫人要找的人么？”

　　路秋月冷冷看着左不思：“左将军从何而来？”

　　左不思长叹一声：“左某……左某耻于与云未逆贼同处，归京请罪，幸而圣上仁慈宽厚，擢升左某为新任奋威军主将，令左某辅佐赵将军，来此与荒奴议和。”

　　“云未……逆贼？”

　　赵元让笑了笑：“云未假传圣旨，不是逆贼又是什么？不过圣上仁慈，念在云未也为大宋做过贡献，并未公开，将这征北收复燕蓟之地的功劳还是给了云未。”

　　路秋月冷笑一声：“你们合起伙来坑害奋威军，此时还要败坏云大哥的名声么？”

　　赵元让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是……云将军的朋友么？”旁边那个面纱女子突然小声问道。

　　“汀芷……不要说话！”女子旁边的大汉出声警告。

　　路秋月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傲然道：“不错。我乃云将军之友，横江飞将之妻。你们是何人？”

　　“横江飞将之妻……幻花剑仙！你是幻花剑仙！”那女子激动叫道。

　　那汉子飞快扫了赵元让和左不思一眼，赵元让笑了笑，竟尔自行离去。左不思深深看了赵元让一眼，而后又看了一眼路秋月，欲言又止，低头跟着赵元让走了。

　　那汉子眉头微皱，叹道：“汀芷，你不该如此鲁莽，若那赵元让和左不思……”

　　“小女子茅山崔汀芷，茅山连珏的小徒弟。这是我师兄，名为胡烨。他们两个是我师兄救过的两个小童，他叫子书青，她叫李小贝。”

　　路秋月也听过连珏的名号，皱眉道：“我听夫君说，连前辈乃是云大哥的支持者，你们怎么会在此处，与他人为伍？”

　　崔汀芷一叹，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大抵就是大宋圣上派赵元让和左不思来与荒奴大王库彻议和，双方议和的条件，便是让征北大军与荒奴另一个大王拿仑利一决高下。征北大军……便与拿仑利同归于尽了。”

　　路秋月心头巨震，怒道：“什么狗屁条件？友军受难，不思支援，反而作壁上观，这是什么狗屁圣上？”

　　胡烨长叹一声：“路……赵夫人息怒。我本来并不知道多少，不过师父在我来了之后与我说过，我倒是略知一二。”

　　当下，胡烨将敕勒王南下烧杀抢掠、赵仲远押送粮草瞒天过海、云未与王郡君里应外合假造圣旨、奋威军收复燕蓟之地受阻山海关一一道来。

　　路秋月听得一声长叹：“不意征北军征北之路坎坷至此。”

　　胡烨一声长叹：“圣上又如何肯放过云将军？龙骧、虎贲二军齐聚雁门关，与库彻谈判。库彻初时不肯，不过与龙骧、虎贲小小交手，未占上风，便也同意议和。师父猜测，这里面也有中山王的影子在。”

　　“本来议和一成，大宋与荒奴便当停手。不过拿仑利与库彻争执五六年，库彻不想拿仑利喘息过来再与自己争荒奴天下，圣上也不想容冒犯天威的云将军活下去，双方便约定，让征北军和拿仑利斗个你死我活，两军一方溃败之前，谁也不得出手干涉。”

　　“不过双方也是各怀鬼胎，都想着若敌方大败，便能趁机会攻过去，一举而覆灭敌方。即便都认为覆灭对方非一朝一夕可为，谁又敢冒险笃定敌方无这等心思？”

　　“故而，库彻从北面来，龙骧军、虎贲军、定远军从南面来，会于山海关外，待云将军与拿仑利分出胜负，便即达成。”

　　“谁知征北军与拿仑利同归于尽，征北军除了祖乐、孙彪的一小部分部队溃散而逃，剩下的尽皆战死。拿仑利最终脱出之时，兵不过千，也已是难翻出库彻的手掌心。双方都是求仁得仁，皆大欢喜。”

　　路秋月愣愣望着胡烨，良久，说道：“溃逃出来的……有奋威军中人么？”

　　胡烨苦笑道：“我在奋威军中，不过五七日时间，人认不得许多。不过……奋威军各指挥使，无一溃逃至此。”

　　“奋威军雷威营指挥使东方铮、地威营副指挥使宁卓和火威营副指挥使章南的尸体已在山海关里找到。”从旁传出一阵话语。

　　众人一惊，看了过去，只见左不思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路秋月冷哼一声。

　　“奋威军天威营三个指挥使雷年、吴贵、蒋天波的尸体已在碣石山找到。”

　　“我检视过了，溃逃回来的诸将士中，并无奋威军一人在内。上至将军指挥使，下至普通军士，奋威军无一人逃跑。他们若非没有向南反而逃去别处，便是全在那里了。”

　　左不思伸手一指，路秋月下意识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左不思指的，正是关外的尸山血海。

　　“唉，早知你们已经私下里苟合一处，我还回来求援做甚？随着恩人一同去了，死在外面也比在这里受这份委屈强。”

　　城墙边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突然出声道。

　　路秋月皱了皱眉，看向那书生。书生一叹，向众人拱了拱手：“小生李思存，乃是奋威军神威营的随军谋士，被赵大侠和恩人派来求援。”

　　左不思一愣：“你是自明半路捡到的，进奋威军的目的并不单纯。怎么，云将军没有将你揪出来么？”

　　“云将军自然是将我揪出来了。不过，我虽然目的不单纯，也只是想借着奋威军的手做些无伤大雅的私事，总好过某些想要将奋威军置之死地的好。”

　　左不思沉默不语。李思存一声长叹：“方才左将军说此处并无奋威军中之人，那是大大的不对。”李思存指了指左不思，又指了指自己，“这不是两个活生生的奋威军中之人么？”

　　路秋月皱了皱眉，问道：“李先生，你来求援之时，奋威军已在绝境了么？”

　　李思存整了整衣冠，叹道：“虽然并非绝境，不过也与绝境差不多了。”

　　“云将军知晓燕山小路，带着近三万兵马从小路绕了过去，约定了金阳、王硕、雷应三军，一旦收到信号，便即刻一同夹攻，破了山海关。”

　　“谁知真到了时候，信号已然发出多时，三军并未到来。我与恩人和赵大侠趁乱潜入了山海关，本想伪造文书，浑水摸鱼，谁知偷袭金阳军的拿仑利回来之后，修整片刻，便全军出击，一个也不留在山海关中把守，全部向北突围而出。”

　　“虽然云将军那里有近三万人，拿仑利只有两万人，不过大宋军队本来没有荒奴军队善战，若真打下去，恐怕打不过。”

　　“赵夫人，我便是受了令夫君赵大侠所托，前来求援。”

　　路秋月陡然听到李思存口中的“赵大侠”便是赵仲远，浑身一颤，声音开始颤抖：“什……什么？是仲远托你前来求援？”

　　李思存点了点头：“不错。赵大侠和恩人向北而去。谁知我一来到金阳军中，却看到虎贲军主将赵元礼和定远军主将韩书，金阳和雷应在一旁，金阳面带羞惭，雷应却一口咬定我是奋威军逆贼。我谎称自己乃是奋威军半路捡来的，才留下我一条性命。”

　　“他们向北而去……是去……”问到一半，路秋月长叹一声，“能去做什么……以他的性格，怎会任由云大哥一人承受？”

　　李思存跟着一声长叹：“赵大侠和恩人恐怕都已看透金阳这里偃旗息鼓的含义。可恨我终日自诩机灵，却未曾看透，不经意间做了奋威军逃兵，徒惹人笑。”

　　路秋月失了方寸，转身便要离去，口中说道：“多谢各位相告，我去北上寻人了。”

　　突然，关下一阵喧哗，路秋月顿了一顿，心中生出希望，连忙跑到城墙边上，与众人一同向下看去。

　　只见一个人，拎着一个药箱，怒吼道：“都告诉你了，我是医师，让我看看战场之上还有人是否有救。你们怎么还要把我关起来？”

　　那人正是董瑜。他的身后拉着近百伤兵，路秋月不认得，不过左不思一眼便看到了躺着呆呆望向天空的林大风。

　　路秋月飞速下了城墙，左不思慢了两步。崔汀芷突然感觉到一阵悲痛袭来，顿时心神不宁，也跟着路秋月向下走去。

　　胡烨长叹一声。子书青怯生生问道：“胡大哥，咱们怎么办？白哥哥和素素姐……在哪里？”

　　胡烨看了看子书青和李小贝，摸了摸两人的头，说道：“不管他们在哪，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青儿，小贝，你们听好了，无论今后如何，都要像白哥哥和素素姐一样，都要像云将军一样，都要学习横江飞将、泰山神主、悲欢居士他们，顶天立地，无愧于人。”

　　子书青近两日听胡烨讲这些人的故事，与当初在师父和德师伯讲过的互相印证，心中早已对这些人佩服之至。此时听到胡烨的话，不禁重重点头。

　　李小贝撇了撇嘴，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不要顶天立地，我要大姐姐和大哥哥，还有林大哥，卫大哥，小王大哥。胡大哥，你把他们找回来，好不好？”

　　胡烨神色黯然，勉强笑了笑，而后是一声饱含着无奈的长叹。

　　旁边也传来一声长叹。胡烨手搭在剑柄之上，警觉问道：“谁？”

　　又是一声长叹，而后转出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来：“师弟，别来无恙？”

　　“清远！”胡烨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寻云将军的。当初我刺杀云将军，被云将军生擒活捉，这次云将军全府尽皆北上，我守了云将军府半月，被朝廷封了，左右无事，我便前来助云将军一臂之力了。谁知……谁知竟是如此局面……”

　　“是啊。当真是造化弄人。”

　　清远真人微微一笑，说道：“我去之时，云将军已然死去。我看到了师叔的背影，与横江飞将、悲欢居士一同向北而去。北面是拿仑利的残军，尚有千人。恐怕师叔他们凶多吉少。”

　　胡烨一愣，而后惨然一笑：“劳烦师兄告知了。师父本已存了死志，而今遂了心愿，去地府也追随着云将军，倒也不算多么悲痛的事情。还望师兄不要告诉汀芷，我怕……”

　　清远真人摇了摇头，叹道：“英雄死尽，留下我等碌碌终生，世事真是难料。”

　　胡烨也是一声长叹。良久，清远真人负手欲行，胡烨问道：“师兄何往？”

　　清远真人回头：“我带了云将军离去。你若此间事了，便带了汀芷回茅山来吧。我来时路上，遇到了掌门和师父，他们要同回茅山。唉，师叔这一脉，总不能断了传承……”

　　清远真人摇了摇头，自行远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忽然不见。胡烨望着清远真人的背影出神，良久，说道：“青儿，小贝。恐怕……咱们再也见不到老白他们了。”

　　子书青神色一黯，李小贝撇了撇嘴，听懂了胡烨话中含义，怔怔留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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