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落花无人埋
“如何了？”
拿仑利的眼前已是一片火海。这与拿仑利的想象之中不是同一种境况。
在拿仑利的想象中，一触之下，奋威军主力若不在，剩下的诸军皆是一触即溃，又有谁能在勇武荒奴士兵的突袭之下撑得住呢？
而若奋威军主力在此，荒奴即刻撤离，大宋军队机动性不高，必然追不上。如此万全之策，拿仑利已然是给了奋威军最大的尊重。当然，若是迷当据实相告，自己半完整建制的军队是被奋威军一个营击溃，那么拿仑利的评价定然会更高。
“报大王，这支军队整个营地已然是一片火海，咱们的人在与他们的中军交战，他们依托地利，急切间攻不下来。”
听到传令兵的回答，拿仑利皱起眉头，问道：“怎么？咱们一万精锐，个个以一当百，还是夜间突袭，破了大宋一支军队便打不进去了？”
传令兵擦了擦汗，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拿仑利长叹一声，也知道不是传令兵的原因，声音稍微柔缓：“罢了，传令下去，大军速速打扫战场，全力压上。若无意外，过了他们的中军，应该还有一两支部队在后面，争取天亮之前将他们打退。哼，云未啊云未，和本王斗的时候，还想着分兵跑去别处，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么？雁门关你也过不去，唉，只是可惜了，这件大功劳要被库彻那混蛋拿去了。”
拿仑利叹完，看传令兵愣在原地，眉头一皱，冷声问到：“怎么，你还有疑问？”
传令兵头低得更狠，回道：“左翼塔塔将军被人偷袭受了伤昏迷不醒，希杰队长刚刚打掉宋军右翼，前去接管了塔塔将军的部队，此时带着亲卫与驻扎在左右两翼的宋军缠斗，希杰队长派人……派人来报，遇到了些麻烦，等解决之后才能继续推进。”
“塔塔？希杰？”拿仑利心中震惊，这两人是新一代将领之中的佼佼者，拿仑利对两人甚是放心，故而将他们放在左右两翼，伺机而动，谁知一个出师不利，突袭不成反而受了重伤；另一个在右翼缠斗良久，好不容易脱身又被塔塔的敌人拖住。
拿仑利心中烦躁，怒道：“希杰和塔塔在搞什么鬼？看看戈波勒和迷当，虽然被大宋中军拖住了，起码是将前军打散了，他们两个去对付两支偏师就打成这样？他们打的谁？”
传令兵弯了弯腰，战战兢兢答道：“是奋威军留下的一个营。希杰队长说只是稍微受了阻挡，他们的营指挥使已经被格杀，溃败只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拿仑利怒吼道，“宋军一个营不过五六百人，最多一千人，希杰和塔塔加起来五千余人，被一千人拖住，还有脸说什么迟早的事？你去告诉希杰，本王现在出发，慢马走到前线，若到时候他没出现，本王把他脱光了扔给狼群！”
传令兵唯唯诺诺而去。
拿仑利踱来踱去，看着漫天火光，听着喊杀之声，啐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宋人软弱，谁知最硬的茬子被本王遇到了。嘿嘿，奋威军去了库彻那里，听说他那里还有一个和奋威军齐名的虎贲军，即便是不如奋威军，怎么也有六七成功力吧？嘿嘿，嘿嘿，库彻啊，你小子可别被宋人打败了才好……”
此时的希杰，在挡住了前方大宋军队连番冲击之后，竟然心中有些惧怕。
抹了一把脸，希杰活动了活动手腕，听着大宋军队再次越来越近的呼声，不由抱怨道：“这群大宋人怎么比咱们荒奴人还要勇猛？他们一点也不怕死吗？”
希杰看着碰撞在一起的两军，不停有人被冲下马，即便未死，乱军之中被战马一踏，也是凶多吉少。希杰又问旁边的人：“塔塔送走了吗？”
“已然送去大王那里。”
“希杰队长！希杰队长！”
希杰听到有人大声呼喊，回头看去，看到了匆匆而来的传令兵。传令兵在亲卫的指导下过来，气喘吁吁复述了拿仑利的指令。
希杰烦躁得摆了摆手：“大王没看到这支军队，人虽然不多，但个个弓马娴熟善于骑射，关键是不怕死，这一时之间如何打得下来？”
“属下也是传达大王命令。”
希杰长叹一声，谢过传令兵，一回头，看到那个大宋将领在火光下闪动的脸，狰狞而又决绝。
希杰一咬牙，举起刀来：“兄弟们，他们已是强弩之末，跟我冲，杀了他们！”
希杰领兵大举进攻，不过还是被宋军抵挡一波又一波，希杰自己也险些被那宋军之中首领模样的人一枪刺于马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吴贵此时已然不似人形，盔甲早已千疮百孔，身上受伤不计其数。又挡住冲击一波之后，吴贵看了看周围，发现整个天威营已然只剩下自己身边的二十余人。那二十余人还不及吴贵，此时都已是强弩之末，身形皆是摇摇晃晃，全靠着一口气在撑着。
吴贵问道：“雷指挥使那边全军覆没了么？”
无人应答。
吴贵长叹一声，心中暗叹，真应了自己的那个梦，三人再见之时，只能是同为鬼魂了。荒奴人又开始冲击，不过这次只是来了百余人，剩下的人都向南移动。
吴贵挺起长枪，嘶声吼道：“兄弟们，不再防御，随我冲锋！”
吴贵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最后的二十余人，发起了奋威军天威营最后的冲锋。
恍然间，吴贵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新从军之时。
“战场之上，你要做的就是杀人。怎么杀人呢？你与对方相斗，你活下来，便是杀人了。”
吴贵耳边响起自己以前的队长的话。以前的队长是个有些孤僻的老兵，自己从军不足一年，便消失无踪了。新来的队长说老队长退伍回家了，不过大家传的沸沸扬扬，说老队长悬梁自尽了。
听说是历城之战太过惨烈，老队长一合上眼便会梦到鬼，最后熬不下去，悬梁自尽了。自己后来当了指挥使，问过云未，云未一笑，答了一声“不记得了”。从云未眼中一闪而过的悲痛，吴贵想着自己应当是得到了答案。
“我叫雷年，年纪的年……”
“我叫蒋天波，天就是那个天，波是波纹的波……”
“好怀念啊……”吴贵眯缝着眼睛，而后猛然睁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刺向迎面冲来的荒奴士兵。
希杰带兵离去，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碣石山下人头攒动，再看不到那张狰狞的脸。希杰若有所思，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对着身边的人抱怨道：“大王还将这边的人当成边军那些人吗？把我扔到狼堆里面我也要说，咱们太过低估大宋军队了。依我看，奋威军舍弃了这边的战场，全力攻击雁门关那里的话，恐怕库彻抵不住。”
说话间，已然到了前线。拿仑利已然骑马看着了，看到希杰过来，冷声道：“希杰，你晚了许久。”
希杰长叹一声，将遇到的雷年和吴贵都讲述一遍，最后特意着重加了一句：“两支部队都是战斗到全军覆没，无一人活下来。”
拿仑利一愣：“全军战死？”
希杰点点头。拿仑利看着眼前已然在崩溃边缘的大宋中军，皱眉道：“看来，我们都小瞧了奋威军了。十余年前，他们的前辈能将兵锋正盛的先太子大军拖到两败俱伤，没理由后辈不如前辈。本王一想这样的军队有四支，心中便一阵寒冷。”
希杰笑道：“大王这倒不必担心。一个如此的将领已是千年难遇，剩下的只是齐名，料想不会像他们一样的战斗力。如果奋威军主力在此，和我们打，到最后赢的也会是我们——只是会麻烦一些罢了。”
拿仑利点了点头，突然怒声道：“宋人如此软弱，如今竟然都要踩在我们头上了，荒奴男儿们，冲啊，为了荣誉！”
此时的金阳，看着自己的部队一波又一波倒下，已然损伤过半，心中一直在滴血。“雷应呢？雷应的援军还没来吗？”
“将军，已然催了两次了，雷将军正在备战，仓促之间拉不出来。”
“拉他大爷！即便是屎，也该拉出来了！他奶奶的，老子……”
金阳骂到一半，有前线哨兵灰头土脸跑了过来：“报将军，咱们前线撑不住啦。张指挥使和李指挥使让问一下，援军什么时候到？援军再不来，士气便不复存在了。”
金阳咬着牙咽下后半段骂人的话，颓然闭上眼睛。军师在一旁叹道：“将军，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撤退，等荒奴人向回走，再过来接应云将军。”
“若荒奴不再回去，趁势强攻蓟州呢？”
“将军放心。只要拿仑利没有疯，断然不会如此。小生看这次他们攻来的，不过一万余人，还不到守着山海关的一半，想要追也没有能力来追。至于蓟州，尚有魏将军、罗将军镇守，若荒奴真个孤军深入，到时候岂不是又是一个原来跑到我们身后的荒奴王子？”
金阳沉吟片刻，一咬牙：“他妈的，撤，传令下去，全军互相掩护，撤退！张指挥使和李指挥使先撤回来，剩下的按顺序撤回来，别给荒奴趁势追击的机会。王指挥使断后。”
各传令兵应声而动。金阳看着王硕军火光渐渐消失，天威营那里的喊杀声也已停止，长叹一声，小声说道：“王将军，天威营，等咱们内外夹击成功了，本将定然会找到你们的遗体，让你们不至于曝尸荒野。”
金阳部队损失惨重，有序撤退。
拿仑利看到，心中狂喜：“宋军退了！宋军退了！”
他本以为这里的军队都是如希杰所说的那样，谁知这支宋军伤亡过半，便退去了。拿仑利长舒了一口气，暗道：“看来只是奋威军像希杰所说的那样，别的都是纸糊的，一戳就破。哈哈哈哈，库彻，你小子这次有得受了。哼，和老子争荒奴之主，这次你们两败俱伤，正好我来渔翁得利，妙哉妙哉！”
拿仑利一挥刀，意气风发吼道：“给我上！敌人想跑咱们拦不住，不过一定要让他们留下些什么！”
金阳退了没多远，后方喊杀声大作，有人飞马来报：“禀报将军，王指挥使被荒奴人一刀砍了。荒奴攻势猛烈，咱们恐怕损伤会更惨重。”
金阳脸上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心中又把雷应祖宗都骂了几百遍，最终无奈叹道：“继续撤退，能走多少便走多少。”
天边的云霞已然露出曙光，一夜激战之后，金阳感觉自己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云将军啊，你知道如今的情况么？希望快一些吧……”
传令兵答应着，还没出马，突然听到北面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众人眼前一亮，只见是一朵巨大无比的烟花。之后，金阳又看到远处山海关上突然升起了一阵狼烟。
“云将军！是云将军他们！传令下去，不用退了，都给我打回去，狠狠地打！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金阳率军回身又冲向荒奴军，一时间士气大涨，此消彼长之下，又将荒奴人打了回去。
拿仑利不禁暴怒，对着希杰吼道：“怎么回事？大宋的烟花为何会出现在后面？难道他们表面上是屯兵碣石山，实际里却躲在我们身后，等我们出来却去抢关？”
希杰皱眉说道：“关里还有墨突他们，兵力足足一万余人，倒不必担心失守。不过，咱们之前的推演都错了，如果他们是为了全歼我们这些人，咱们应当会损失惨重吧。”
“引蛇出洞！”拿仑利脱口而出一句宋话。
希杰只是苦笑。
“大王，塔塔将军醒来了！”旁边有人过来，欣喜叫道，不过看到拿仑利和希杰脸色，瞬间又闭上了嘴。
拿仑利苦笑一声：“塔塔也醒来了，走，回山海关去。万一有失，咱们连荒奴都回不去了。告诉迷当，让他断后，那个肉霸能射几箭威慑一下对面。”
传令兵去了。眼看着功亏一篑，拿仑利摇了摇头，而后脸色渐变，咬牙切齿道：“云未，我与你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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