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群鸦绕树死

　　吴贵连忙寻了值守哨兵，吼道：“吹号角！敌袭！”

　　值守哨兵一愣，下意识向外看去，只见一片风平浪静，狐疑看了一眼吴贵。吴贵怒道：“快吹！蠢货，再晚就来不及了！”

　　哨兵不敢怠慢，只得吹起号角，顿时，号角之声传遍整个碣石山。

　　拿仑利亲自带队，杀了值守哨兵，已然摸进大宋军营，听到号角声音，心里一惊，一咬牙，索性也不再伪装，大喝一声：“将士们，随我冲锋！”

　　拿仑利心中却在祈祷，自己万万不可判断失误，云未和征北军主力皆不在此。若自己判断失误，自己虽然也能退回去，但是苦守山海关已成定局。

　　四月里水草正是丰美，自己将部落里的壮丁拉出了一大半，已然接连三年，没有好好休养了。若错过了此等时候，这个冬天不太好熬过去了。

　　雷年也是第一时间便听到了号角之声。本来望着地图昏昏欲睡的雷年，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问身边一个队长：“出什么事了？”

　　雷年边说边拿起长枪向外走去。几个队长眉头一皱，各执兵刃向外小跑。刚出了营帐，听到喧哗已起，喊杀之声已盛。

　　雷年所率领的乃是半伏兵半哨兵性质，正是首当其冲。不过好在雷年是值守部队，最先反应过来，与荒奴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竟是难舍难分。

　　“荒奴人又来试探了？号角看来是吴贵那里吹的。”雷年带着几个队长冲进战圈，收拢部队，看到碣石山上吴贵军营的方向迅速冲出一条飞速移动的火龙，不禁松了口气。

　　雷年怒喝一声：“兄弟们，荒奴人三番五次前来造访，他们好意思空手来，咱们也不能答应！兄弟们，冲啊，将他们的脑袋留下，建功立业，荣华富贵，正在今日！”

　　雷年一马当先，冲着荒奴军中看似将军模样的那人冲了过去，沿路斩杀三人，终于到了那人面前。那人将刀从一个宋军胸口拔出，将鲜血在衣襟上蹭了蹭，看向雷年，用半生不熟的宋话问道：“你是宋人的将军？”

　　雷年举枪便刺：“无名小卒，特来取你狗命！”

　　那人举刀迎了上来，只一合，互相之间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那人横刀胸前：“你的武艺不错，能当我的对手了。我是拿仑利大王卫兵队长希杰，记好了，这是杀你之人。”

　　雷年大笑三声，冷哼道：“大言不惭！奋威军天威营指挥使雷年。”

　　两人互通姓名完毕，再不多话，拍马迎上，各举兵刃，又战在一起。

　　战了三五十合，雷年和希杰不分胜败。雷年喘着粗气，哈哈大笑：“痛快！”

　　而后蓦然回首，却发现身边已然没有了宋军踪影。希杰长叹一声：“宋军有你这样的勇士，也不能说是一支孱弱之师了。这一仗，你虽败犹荣，不如投降，如何？”

　　雷年将长枪一摆，仰天长啸，而后笑道：“虽败犹荣？我还没有败，再来！”

　　“队长，咱们耽搁了太多时间……”旁边的荒奴士兵提示希杰。

　　希杰看了看冲过来的雷年，心中惋惜，最终还是下令：“射杀了，然后前进。”

　　雷年只见希杰转身拨马便走，而后四五个人一齐射箭。雷年左闪右避，竟然无一支箭能射中。雷年大笑起来，而后瞳孔突然放大：不知什么时候，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已然照着自己的脸砍了过来。

　　生死关头，雷年知道再躲不过，一咬牙，也不勒马，反而提速，同时右手长枪向着旁边斜刺出去。

　　钢铁与血肉接触的声音在极短的时间内响了两次。雷年面门正中一刀，翻身落马。他感觉到自己的长枪刺入敌方的身体，一开始受到了一些阻隔，最终仿佛瞬间通透，心中不禁得意：一枪刺穿铠甲加上身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雷年很想看看是谁杀了自己，不过落马砸在地上之后，便再也做不到了。“可惜……还不如死在那个什么希杰的手下，好歹有个名字。这下倒好，死于无名小卒之手……”

　　雷年本以为最后会想起家乡或者童年、亲朋或者同袍，不过最后却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一句话来：“打人不打脸。”

　　是向杀死自己的人说的么？雷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王硕军的营帐是荒奴进攻的第一站。听到号角之声时，王硕正在梦中。自从北征以来，王硕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每夜都是辗转难眠。王硕心中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

　　当初北征之时，王硕百般推脱，最终被兵部尚书陈焱逼着过来的。王硕有口难言，自己这是重步兵，却被用来打马背上长大的的荒奴人。不过好在云未也知道王硕难处，除了攻城和戒备，倒也没有用自己的本部与荒奴人硬拼。

　　只此一点，王硕便是大大的感激。王硕与陈焱不睦，而中书令关键时刻装聋作哑，云未与中书令和陈焱都交往甚密，王硕本以为自己这是被送来当作炮灰的，不过接触后才发现，云未竟然当真是一个好主帅，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不过今夜，王硕竟然睡得极好。故而被号角声惊醒，王硕一时间老大不乐意。

　　王硕坐起来深吸两口气，听到帐外有声响，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谁吹号角，知道吗？”

　　营帐貌似被掀开一个角，有人拿着火把向里面照了照，而后又飞快缩了回去。王硕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发现那个人的脸自己从未见过，而且看衣着服饰，不似本部军队样式。

　　王硕来不及穿好衣服，摸了藏在枕下的尖刀，悄悄摸到营帐边上，掀开一个角落向外望去。只见眼前一片宁静，连点灯的都没有一个，远处倒是有喊杀声。

　　王硕有些纳闷，突然听到了脚步声。王硕连忙放下营帐，缩在后面，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在门口站定。

　　“里面有人吗？”是一个口音有些怪异的声音。

　　王硕心思电转，瞬间便确定了问话之人不是军中之人，不然，又如何不知道此处是自己的营帐？王硕背后的冷汗流了下来，心跳也瞬间加速。

　　“冷静……”王硕本想深呼吸几次，不过又怕外面的人听到什么，硬生生忍住。

　　突然，营帐开了一个角，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王硕大喝一声，一刀劈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那东西应声而断。

　　王硕虎口流出血来，察觉出手感不对，不过为时已晚。王硕听到外面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而后是两把长刀砍了进来，王硕怪叫一声，随手挥了两下刀，仿佛砍中了什么，而自己的胸口一痛，也已受了伤。

　　王硕向后面，情急之下，挥刀砍破营帐，从后面钻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得旁边有人“咦”了一声。王硕僵着脖子回头，模模糊糊看到了后边蹲着一个人。

　　火把瞬间亮起来。有人在用荒奴话喊着什么，王硕也认出了那个人：“迷当！是你！”

　　迷当抬了抬头：“你认得我？”

　　王硕一咬牙，自知无幸，想着死前能杀几个敌人，倒也划算。当下，王硕挥刀而上，刀挥出一半，眼前一花，被一弹而起的迷当打落了尖刀。

　　迷当站着，王硕感觉仿佛矮了一些，不由后退两步。迷当身后跑来两个士兵，看到王硕，眼前一亮，指着王硕叽里呱啦向迷当说着什么。

　　王硕又退了两步，眼看着已然与迷当有些距离了。王硕瞥了一眼迷当，只见迷当听完两个士兵的话，饶有兴致看着王硕，见王硕偷偷瞥自己，笑了笑，问道：“你为何认得我？攻城之时，你在哪边？我不记得了。”

　　王硕又退了一步，转身便逃，边逃边大叫：“来人！敌袭！来人！荒奴人打过来了！”

　　王硕已然看出，自己的本部军马大多已在未反应过来时被摸黑做掉了。只要退到金阳和雷应军中，还有一战之力，而且听号角声，奋威军天威营应当已然开始交战了。

　　天威营的战斗力王硕见识过，心中甚是放心。“只需要跑到金阳和雷应那里，一切都不是问题。”王硕心中想道。

　　号角声中，迷当长叹一声，张弓搭箭，一箭正中王硕后心。奔跑中的王硕被一股巨力撞在后心，只觉得后心一痛，而后摔倒在地。

　　王硕爬起来，伸手摸向胸口，摸到了一个尖锐的金属箭头。王硕感觉有些茫然，想要再逃，刚迈动脚步，又一下子摔倒在地。

　　王硕叹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迷当见踪迹已然暴露，索性不再隐藏，怒喝一声：“破敌军阵，正在今日！兄弟们随我冲！”

　　荒奴众人看王硕军已然非死即逃，军心振奋，吼着向前冲去。迷当看着前方，自言自语道：“李自明是吧？我来了，我输掉的，我来拿了！”

　　金阳在中军，号角声一响便瞬间跑了出来，点起军士。果然，不一会儿，喊杀声四处皆是。金阳只见前方王硕营帐处已是火光四起，仿佛突然之间便全部陷入火海之中，不由得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下令守住王硕与己方接壤处。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来报，不知何时荒奴人已然穿过了王硕军营，想要混进来被及时发现，此时已然交火。

　　金阳眉头一皱，下令全力阻拦荒奴人，同时，派人向雷应军求救。

　　“只要咬牙顶住荒奴第一波攻势，雷将军派员增援，王将军回军堵截，荒奴人插翅难逃！”

　　金阳军众人齐声答应，向着荒奴军冲去。

　　不过，金阳心中明白，王硕此时应当是凶多吉少了。但看样子天威营应当还在抵抗，不过天威营只是一个营，虽然皆是精锐，也难以左右战局。

　　“雷将军，此战成败，皆在于你了。”金阳心中还是很乐观。

　　雷应早已听到号角声，不过他在金阳和王硕身后，倒也不是太过着急，还能与手下同样被惊醒的指挥使们开开玩笑：“要我说，不管是云未，还是代理他的金阳，都难成大器。一有点风吹草动，便整的满城风雨。荒奴人便是吃准了这个，才不停袭扰，让咱们睡不好觉。”

　　“可不是嘛，关键是每次他们都相信。”

　　“雷将军说的是，这一看就是疲敌之计嘛。”

　　“要我说，这征北元帅要让雷将军来当才是。”

　　听着指挥使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雷应不禁以手抚须，笑道：“兄弟们过誉了，我也并非完人，只是粗通兵法，懂得审时度势罢了。”

　　众指挥使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有金阳使者来。雷应一愣，将金阳使者叫了进来。

　　使者一来，行了军礼，来不及寒暄，急道：“雷将军，前线告急！荒奴人全员出动，王将军部已然被破，王将军生死不明。金将军还在抵抗，战况焦灼，来请雷将军火速支援。”

　　雷应目瞪口呆：“什……什么？王将军被破了？天威营呢？”

　　使者答道：“应该也被破了，或者在前线抵抗，不过他们人少，想冲也冲不出来。我们金将军说，号角就是他们吹的，应该没事，不过再不支援，恐怕就难了。”

　　雷应摸了摸鼻子，义正言辞说道：“咱们三支军队，被云将军留下作为堡垒，理应支援，金将军客气了。你且回去，本将准备准备，便即出发！”

　　使者不疑有他，千恩万谢去了。

　　雷应手下指挥使们看向雷应，有人嘟哝道：“没想到这次是真来了……”

　　“将军，怎么办？”

　　雷应沉思片刻，微微一笑，说道：“众将士回去准备，一定要充足。本将腹痛难耐，先去如厕，待我出来，希望尔等都已准备完了。切记，一定要准备万全，这次是去打荒奴主力，若不准备万全，恐怕会像王将军那样了。”

　　雷应在每个“万全”之上都加重了声音，众指挥使了然于胸。雷应笑了笑，而后捂住肚子，摇着头走了出去。

　　众指挥使一哄而散，头疼的头疼，腹痛的腹痛，更有甚者，还突然染上了风寒，一瞬间便下不了床了。

　　雷应如厕完成，回来发现一个指挥使都没到，暗笑一声，而后假装发怒，拍着桌子：“天意啊，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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