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夏（九）
虽然是半夜，可宸王府内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顾煜笙与我了无音讯，寻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我们。管家派了很多家仆出去找，都是一无所获。趁着还无人发现我，我略微想了一想，从街道深处冲出去，一边向王府跑去，一边把自己弄的凌乱一些。将头发胡乱抓了几把，又将衣服扯了扯。
“来人啊，快来人啊！”
站着王府门口的管家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是我，急忙从台阶上跑下来。
“侧妃，侧妃娘娘！”他扶着我，满脸震惊。
“娘娘，这是怎么了？王爷呢，王爷在哪？”
“李，李管家。王爷，王爷被人劫持了！”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什么？”李解瞪圆了眼睛，“被何人劫持了？谁敢王爷？娘娘莫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我握住他的胳膊，眼神坚定神色焦急道：“今日午后王爷来南王府接我，结果半道出了点意外，我与王爷跑远后就再没有回来，这想来你也是知道的。王府的家仆没有跟过来，我与他不知跑了多远。结果误入了一条小巷子，谁知那巷子忽然里窜出十余个黑衣人来，穿着不同于中原的异族服装。那些人手里全都拿着弯刀，说是非法走私贩卖奴隶的人。他们将我与王爷绑了，迷迷糊糊间我便什么都不知晓了。等再次醒来，王爷已经和我不在一处了。那劫持我的黑衣人首领，将我二百两银子卖给了一个被称为李公子的青年男子，我被打晕送到那李公子的府上。后来我醒来，发现那李公子想冒犯于我，我拼死反抗，最终将他打晕。慌不择路间找到了他家后院，翻墙逃了出来。这才一路疾驰，敢来王府搬救兵啊！”
李解沉默不语，可能是在尽量理解我告诉他的事情。小片刻后，他唤来凝霜将我扶进府去。
让我指了指逃回来的路的方向，他指挥着一部分人按着我指的方向去寻找，看能不能找到顾煜笙的下落。又派了家丁去一直与顾煜笙交好的将军府，找寒暮过来帮忙。等折腾到天亮，又去找了京兆尹过来。
可顾煜笙一直寻不到下落，连白念储也了无音讯。我作为王府半个女主人，竟一时无法脱身去白氏仙庙看看白念储在不在。找顾煜笙虽然是秘密进行的，说是为了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将这件事瞒着百姓。可朝中却是无人不知当朝宸王竟被劫持，到如今已经足足七日没有任何消息。
一波又一波不同的询问，我将知道的不知道的仔仔细细说了不知多少遍。可还是没有任何顾煜笙的消息。
生死未卜，形式严峻！
不过那姓李的男子被找到，抓了起来。这人是个小商人，靠卖瓷器茶叶发家致富，颇赚了些钱。也是听人说，有异族的人倒卖奴隶，其中不乏长相好看的，这才起了贼心。一开始他死活不愿说出在哪里与异族首领见面。严刑拷打一番后，被整得屁股尿流的他把知道的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有一日他去逛窑子，喝到迷迷糊糊间，听到隔壁桌在谈论什么私贩奴隶，他便凑过去听了一听。这本也没什么，可谁知等他第二日酒醒，却发现自己胸口塞着一封信。那信上写着地点和时间，要他若是想买奴隶，可以按这封信上所说的时间去指定的地点。那里可以买到任何想买的，高品质的奴隶。反正钱多时间大，家里又没有正房，他便按照信上写的去了。后来才有二百两买下我的事情。
据说他非常后悔，没想到我居然真的是宸王府上的侧妃。
寒暮派人去他家搜出了那张所谓的信，按照那上面写的地址寻过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寻到。
事情刚有眉目，却又很快陷入了僵局。
这日，管家忽然来报，说宫里的司徒贵妃召我去询话。
司徒贵妃，顾煜笙的母亲……肯定是儿子失踪，她心乱如麻心急如焚，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具体的消息，这才召我入宫。
白玉石兰要帮我更衣，换上繁重的侧妃服制。我苦笑着拒绝了，好歹也是看过宫斗剧的人。此刻顾煜笙生死未卜，虽说是去面见贵妃，要注重礼仪体统。可我作为他的侧妃，在这种焦急关头还有心思打扮，这不是注重礼仪体，是不顾他的死活，没有良心。
我就穿着好几天没换但好歹能看得过眼的衣裳，理了理头发跟着宫里派了接我的人上了马车，进了皇宫。
我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顾煜笙找不到，王府一直乱做一团糟。虽有许柔儿帮我一起打理王府，可我的身份是该死的的侧妃。我不可能悠然的去睡觉去休息，我只能一直在堂屋里坐着，等各路人马汇报找不到顾煜笙的消息。这几天我确实也担心起顾煜笙来，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一定不会出事。
至于为什么……
顾煜笙机灵的跟只狐狸似的，那些异族人能把他如何。若是他像我一样被卖掉，卖到哪家当奴仆，他肯定很快就能逃回来，再不济也会想办法联系我们。
迟早会找到他的，不慌。
马车摇摇晃晃进入皇宫，一路往司徒贵妃的净翎宫驶去。此行我带了白玉同我一起，白玉坐在我身旁。也不知是不是马车还没进入宫门前，我就被晃睡着了。她应该是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我舒服的在她身上蹭了蹭，沉沉睡去。
“主子，主子。”
不一会儿，白玉微微摇着我，轻轻喊到。
我茫然的睁开眼睛，马车已经停止摇晃了。意识到已经到了司徒贵妃的净翎宫，我急忙坐起身来。白玉先行下车，然后伸手扶着我下来。净翎宫很大，透过敞开的宫门，我看到满院放慢了盛开的花。争芳斗艳，芬芳四溢，千奇百怪，堪比精缩版的御花园。
我提起裙边，抬脚跨过门槛，走进净翎宫去。来迎我的姑姑名曰槿梅，珠圆玉润的脸蛋看起来很是讨喜。她带我往净翎宫里面走去，前方入目处竟是一片荷塘，有一位身形端庄的锦衣女子背对着我站着那荷塘里。因为是春天，荷塘里的荷花还没有冒出水面。那位锦衣女子不时弯腰伸手在水里摆弄着什么，听到槿梅姑姑与我的脚步声后，蓦然回首，向我看过来。
洁白、细长的玉颈，如一件精品白瓷般细腻的脸颊皮肤，绝美的红唇，以及，那双装满星辰的眼眸。
端庄，高贵，优雅，温婉！
一瞬间，我觉得曾经惊艳了我自己的这张脸，一下变得平淡无奇。
什么叫绝世美人？
什么叫不可方物？
别说倾国倾城了，这样的面容，说她不是人，是神仙我也信。
这便是……顾煜笙的母妃，司徒贵妃吗？怪不得，怪不得。有这样的母亲，顾煜笙长成那样也不奇怪了。
上次在西朔公主的接风宴上只出席了皇后娘娘一个人，其他后宫的妃嫔包括最得宠的司徒贵妃皆没有出席。所以我没有见到司徒贵妃，现在倒是见到了。
不过这位司徒贵妃看着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儿子的妈。还有那皇上，他也年轻的跟自己儿子似的。逆龄生长吗？还是待在皇宫养尊处优，保养的太好了？！
但上次见皇后……她就挺正常啊。看起来比一般四十几的女人年轻一些，却是眼角也爬上了细纹。
难道是皇帝和贵妃做spa不带上皇后？！
“娘娘，这位便是宸王爷的侧妃，刘氏。”
虽然这具身子的主人是叫凉歌，可顾煜笙并不认识她。他只知道我告诉他的名字，故此，填写宗卷的时候交上去的也是刘一汐这个名字。
我按规矩行礼问安，司徒贵妃让槿梅退下。她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犹豫了一下，踱步走进荷塘。
这水有些凉，我低头小心着才冒出泥的小小的荷花苗，发现水间还游着一些小鱼儿。
“你就是阿笙的侧妃？”司徒贵妃言语间净是温柔。我楞楞的点点头。莫名的紧张感袭来，怎么忽然有种媳妇见婆婆的感觉。但好像算起来，她就是我半个婆婆。
她仔细瞧着我，擦了擦手上的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坠子来。
“来。”她将玉坠子放进我手心里。“这是见面礼，母妃还没给过你吧？”
我十分不好意思，连忙道谢。她轻轻笑了笑，说是应该的。
这玉坠子十分精巧，玉是一块通体透红的血玉，雕刻成锦鲤的模样。惟妙惟肖，一看就是上上等的好物件。
可惜了，我不能带回现实中去。
哎！
出乎意料的是，司徒贵妃竟然一点也不着急问我关于顾煜笙的事，反而一脸气定神闲的扶荷花苗！
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只好发自内心的夸了一句“娘娘，您好美啊。”
谁知听到我的赞美，她竟低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她人的替身罢了……！”她轻轻咕囔着，声音太小，我一时没有听清。问她方才说什么？她轻轻笑着说无事，方才也不曾说过什么。
……
好吧，不过。
“贵妃娘娘，您为什么不问我王爷的事啊？”
她从荷塘里揪出一截死掉的荷花苗，抬起身来望着我温柔的笑着。
“笙儿不会有事的，不知为何，本宫就是知道，他不会有事。”
想法居然和我一质哎！
我忍不住笑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本宫今日找你来，其实就是想看看你。”司徒贵妃将拔出来的荷花苗扔到平地上去。
“看我？”我惊讶道。
“对，看你。
前些时日你可是风流人物。本宫一直有些好奇，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让笙儿带你进宫。正巧这几日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他的母妃，此时召你进宫，倒是名正言顺，合适的紧。”
“呵呵呵，娘娘真佛系啊！”
我深吸一口气，顾煜笙啊顾煜笙，你可真是好惨一男的。都已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了，母妃却还一点不担心你，只顾着宣我这个侧妃进宫来瞅一瞅。
“阿嚏！”在某个不知名的黑角落里，一个男子猛的打了一个喷嚏。
“那贵妃娘娘觉得，我怎样？”
“呵。”她垂眸轻笑道：“逸儿都舍不得送的人，自然很好。”
逸儿？
……
……
哦，是顾瑾逸！
小时候在司徒贵妃膝下长大，司徒贵妃自然可以叫得他一声逸儿。
可是，她看不出来顾瑾逸与顾煜笙这两人不对头吗？我是顾瑾逸送给顾煜笙的，她就不怀疑我会对她亲儿子做什么图谋不轨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先谢过了她的夸奖。
“本宫知道你的名字，你姓刘，名曰一汐。你可以不用一口一个贵妃，一口一个娘娘的叫本宫。本宫唤你汐儿，你便唤本宫母妃吧。”
她将荷塘里最后一株死掉的荷花苗拔出来，牵着我的手走出荷塘。将手中的荷花苗扔到一旁，唤来婢子为我们洗手。然后让婢子带着我去沐浴，她也回了她的寝殿沐浴。等脱了湿衣服，将身子浸泡在浴桶的热水之中后。伺候我的人将白玉带了进来，毕竟是沐浴，我又带了丫鬟来，就让我的贴身婢女来了。
可我洗澡从来是不让人伺候的，别扭。白玉也深知我的习惯，等其他的宫婢一出去，她就马上站到了看不见我的地方。
我也确实好几天没洗澡了，舒舒服服在浴桶里泡了好一阵儿，我才磨磨蹭蹭的吆喝着要衣服。司徒贵妃早已命人送来了一套衣裳，金色的锦缎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绣着些细碎的花朵样式的薄纱，触感绵软。我支开旁人，迅速的将里衣穿好。这才让她们帮我穿外衣，束发。
打扮妥当后，去净翎宫的主殿找司徒贵妃。她命人上了茶，摆了点心。我们二人也不知闲聊了多久，看着天色，时候应该不早了，宫里有门禁，再不走我今天就出不了宫了。我站起身来向她告退。
司徒贵妃没有留我，但在我临出宫前却对我说道：“以后多来宫里陪本宫说说话，等笙儿回来后，你们两个要一起来。”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冲她摆手。坐上马车离开了皇宫。
没有让车夫一直往宸王府走，在半路上我就下了车。也没让白玉跟太紧，我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瞎转悠。
顾煜笙会在哪呢？
要是没有像我一样被别人买走，那他又在什么地方？
会不会……在哪个奴隶市场啊？
可是现在奴隶都是禁制私自贩卖的，想找到这样的市场何其困难。
要不……问问白玉？反正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地方。问问白玉，说不定她会知道呢！
这样想着，便将白玉喊了过来。随口一问，哎，没想到她还真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快带我去啊！”我催到。
白玉点点头，领着我，七拐八绕走进街道最深处。天已经黑了，夜色下灯笼就显得格外明亮了。也不知道进了哪条深巷子，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后，出现了向下的，很长的一段阶梯。我们顺着阶梯下去，又走了一阵子，我忽然捂着嘴惊呼了一声。这不知名的小巷子下，居然有一座很大的地下城！眼前的一切俨然是一个奴隶贩卖市场，我和白玉拿着刚买的入场牌，在拥挤的街道四处查看。
这里真的很大，地方偏僻也不好找。被卖的奴隶大都骨瘦如柴，一根粗麻绳上拴着好几个人，男的女的老人小孩，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仔仔细细的看过每一个奴隶的脸颊，不是顾煜笙，不是顾煜笙，依旧不是顾煜笙。
“主子。”白玉拽着我的胳膊晃了晃，
“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她凑到我耳边悄声说道。
我下意识斜着眼睛向后看去，果然，有一道人影嗖一下窜进了一旁的柱子后。与白玉对视一眼，我们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着，可眼睛时刻观察着后面。那个人穿着水泥色的衣裳，宽松又破烂。还将衣裳上的帽子戴在头上，将多半张脸埋进阴影中，看不清楚面容。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新到的奴隶，皮肤白净，会写字还会功夫。五十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前方响起一道响亮的吆喝声，声线熟悉又酸耳朵，我蓦然抬眸，这声音……新疆羊肉串？
是他，那天劫持我与顾煜笙的那个异族黑衣人首领！我急忙透过人群朝他面前的那堆奴隶里看去，皮肤白净会写字会功夫，说的不会是顾煜笙吧？！白玉护着我，帮我挤进了人群之前。我张望着眼前的奴隶，顺便还伸手捂住了脸，防止那首领把我认出来。
但凑近瞧了半天，倒是看到了一个长得白净文雅的男子，想来应该就是那首领口中的会写字会功夫的人了。顾煜笙不在这里！
我急忙退出人群。
找到了这首领就找到了顾煜笙的线索，我自然不能贸然前去质问，一个不小心我有可能又被绑了。但我可以找来官兵呀，让官兵抓了他们，关进大牢里好好审问，很快就可以知道顾煜笙的下落了。
我怕他们跑了，就让白玉赶紧去通知官府，带人来抓人。我待在这里看着他们，就算是跑了，我也清楚跑去哪了。说不定还能带人去一锅端了他们的老窝！
白玉担心我的安全，想跟我换。但是最终我说服了她，我说白玉啊，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觉得我认识路吗？
白玉低下头去沉默了，忽然，她竟然从袖口滑出一把小巧的来。看着四下无人，她将悄悄塞到我手里。
“主子，把这个拿好，以防万一。”
没这么严重吧！
但我还是收下了，以备不时之需嘛。
白玉不放心的看了看我，转身走了几步，又立即退回来。
“主子，这是金创药，万一你要是受伤了……”
“好了好了！”我打断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浑身带着这么多稀奇玩意儿。“你赶快去找寒暮将军来，这些人就是了我们的异族人。再迟一点儿王爷就会多出一点意外，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快去吧。”
我接过小小的瓷药瓶，让白玉赶紧去找人。白玉叹了口气，仍旧是满脸不放心我。
我感动了，在白玉一脸无措的表情下将她抱住。
白玉僵直了身子，我感觉到她微微抖了抖。我松开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玉啊，快去吧，你也要注意安全哦。”
她竟然红了眼眶，失了魂似的楞楞看着我。夜色渐浓，两边路上挂着的发红的灯笼，给我们彼此的脸颊渡上一层红里发黄的光芒。
细细的风吹起她额角的发丝，她那样仔细的看着我。那时，我并未注意她眼神中的不舍与不忍。也怎么也没想到，此一别，再次相见，竟然会是生死离别！
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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