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向蝶
关于巴纳德舰队突然退却的原因，人类社会中存在诸多猜测，民间的论调指向太空军舰队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特别是以弗洛兹代表的烈士，吓退了侵略者。但上层阶级不以为然，明明可以轻松取得胜利的巴纳德舰队绝不会因为地球的激烈抵抗而退却，一定是其他的原因。
科学界有两大观点，一类认为太阳系内存在某种未知的事物，使巴纳德感到畏惧。另一类是人类社会取得的武器技术突破可能对敌舰队产生了巨大威胁。第一类观点中一部分，指向了太阳熄灭之劫后太阳距地球三分之一处的异常引力波动。
但不论怎么说，当人类社会观测到巴纳德舰队的确开始回撤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人类社会的混乱迅速停止，经济逐步走上正轨，少数领头的闹事分子受到了严厉制裁。
在危机退却后的第五年，地球文明正式成立联合政府，各个国家代表将坐在联合国大厅里共论全球事务。虽然初始联合政府权力尚小，但相信已经认识到宇宙残酷的人类，终有一天会完成全球的统一。
太空军的声望达到鼎盛，社会对太空科技的投入大大增加，军队规模迅速扩大。这一期间，太空采矿，太空工业蓬勃发展，原本带来经济泡沫的太空旅游、太空房地产等产业被严格监管。
一切，都在向好的一面走去。
然而，六光年外的威胁令少数清醒的人还绷紧着神经。
华夏国，某沿海城市。
李惟德拿着一个皮包，站在这栋大楼前，仰视其顶，顶部仿佛与天相接，没入其中，天空幽蓝。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他拉开玻璃门，走入宽敞的大厅。
大厅的装饰很简洁，点点黑色的饰物缀在墙壁上，正前方的柜台热闹却不喧闹，工作人员大多为女性，穿着清新亮丽的制服，耐心地和顾客交谈。
李惟德向前走去，被人挡住的柜台板上，书写了向蝶两个大字，附有英文。他安静地排着队，继续观察四周。
大厅悬挂的巨型屏幕上，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面色坚毅，带着微笑。
“本公司的创立者，柏向前先生……被公认为危机解除以来最伟大的民营企业家，其白手起家创立的向蝶宇航公司掌握了当今仅次于军方的航天技术……公司具有四大航天发射基地，分公司遍布全球乃至火星，被政府称赞为新的科技革命的先锋……”
李惟德轻轻摇头，科技革命还远着呢，这短暂的科技爆发不过是危机前压抑的释放，第五次科技革命还在未知中酝酿。
屏幕上又出现一位美丽的女士，波浪似的棕黑色青丝被完美地一束，一双宛若璀璨星辰的眼睛给人祥和而又灵动的奇特感觉。
“柏向前先生的妻子，马紫蝶女士，具有首都大学双学位，与丈夫共患难……为向蝶公司首席执行官……”
李惟德收回注意力，前方的柜台小姐微笑地看着他，甜美的声音响起：“先生，您来办理什么业务呢？”
李惟德从皮包中拿出一封信件，递给了柜台小姐。
柜台小姐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一块智能板。板上印有向蝶公司的标志。
“先生您好！”柜台小姐向李惟德鞠了一躬，但不卑不亢，接着，她安静地读完板上显示的内容，小心翼翼地装入信封，还给李惟德。
“先生，三十四层三号房间。信封里是您的身份卡，走入大楼时已经激活。”
“谢谢。”李惟德走向电梯。
在电梯里，李惟德注意到从二十层开始到三十四层，都是蓝色的按钮，上边纹饰着一颗星星。想来公司的创立者心思细腻，挺有生活趣味。
李惟德拿出自己的身份卡看着，人脸扫描自动开启，卡片上出现李惟德的照片与完整信息。
“李惟德，飞向深空工程首席科学家。”
李惟德抬头，身份卡自动关闭，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动。
电梯门打开，李惟德走入廊道。
偌大的一层楼，居然只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口，两名黑衣墨镜保镖静立。
李惟德向三号房间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廊道里响彻。
三号房间口，一名保镖走上前，说道：“请出示身份卡。”
李惟德将之激活，而后递给保镖。
保镖将身份开退还后，恭敬地退到一旁，将房间门打开。
李惟德走入。
入眼的，竟是一座泳池，清凉爽朗的气息扑面而来。泳池水流清澈，落地窗旁华美的窗帘垂落。向里看去，泳池旁是一百多平米的客厅，而后是诸多房间。
客厅布置精美，天花板是绘上的点点繁星。
李惟德微微皱眉，看着离自己几十米的宽大沙发，刚想迈步，一道动听的人工智能音响起。
“你好，我是三号房间的人工智能。照料您的起居。”
“我想到沙发那里。”李惟德想了想，而后说道。
“好的。”人工智能话音落下，李惟德看到一个轮椅状的机器人移动过来。
“请坐下。”
李惟德抿了抿嘴，而后坐了上去。
躺在沙发上，习惯了火星上的生活，李惟德有点不适应，但想到妻子与儿女陪自己在火星吃了这么多年苦，便安心地躺了上去，而后给段清秋打电话让其带着儿女过来。
“‘飞向深空’？”李惟德呢喃了一声，静静思索。
儿女看到泳池，兴奋的无法自已，不是段清秋拉着，早就跳下去了。
李惟德在沙发上微笑着，看着儿女嬉闹。
段清秋没有坐代步车，自己走了过来，精致的脸庞完全看不出三十岁的模样。
“这家公司真是不错，那些前台的小姑娘居然全是首都大学的学生，”段清秋坐到李惟德身边，美眸瞥了一眼瘫倒的李惟德，笑道，“你才刚刚从火星回来，就这么快乐不思蜀了？”
“没有，这不是路途困乏嘛，”李惟德说，“想喝茶了，给我泡一杯吧。”
“嗯，正好我去熟悉下房间……”段清秋刚刚说完，便看到一个只能机器人从厨房里滑出，来到沙发旁，其托着的一杯淡黄色茶水冒着丝丝热气。
二人相视一眼，李惟德伸手拿起茶杯，本以为会烫，却感受不到丝毫热度，想来茶杯运用了特殊的材料，隔绝了热量。
“人类啊，不关心远方的星星，最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变得精致……”李惟德品茶，浑身舒畅。
“这也挺好的。”段清秋满足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温柔，“我们做那么多研究，不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生活吗？”
“人类啊，女性，身体里埋藏了无法抹去的母性，向往安稳平和……”李惟德抓住段清秋的玉手，轻声说，“即便是脑子里装满了知识也不行。”
段清秋睫毛扑闪，微微笑着，没有否定。
“不过这样也挺好，是我们基因深处真正渴望的东西。”李惟德说着，一只手臂从腰部轻轻揽着妻子。
段清秋轻笑一声，看着在偌大的房间里奔走的孩子们，靠着李惟德，从心底升起一抹绵绵的温暖。
次日。
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上，作为唯一参加会议的科学家，李惟德见到了柏向前。
只一眼，李惟德就知道这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他对这种野心并不反感，但也有一些隐忧。
柏向前隆重介绍了李惟德，而后公布了他的宏伟计划。
未来二十年，向蝶公司要有制造星际飞船的能力。
李惟德在下边听着，抿了口茶。
“李惟德博士，您认为二十年长吗？”柏向前问他。
“二十年前，人类还没有登上火星。”李惟德说道，而后一直没有再开口。柏向前激情满怀，讲述了他的伟大蓝图，最终，会议通过了这项决议。
散会后，其他人都完时，李惟德没有走，柏向前有点困惑，走到李惟德面前。
李惟德目光平静，手里端着新沏的热茶，看着柏向前。
落地窗外，太阳高悬，一艘飞艇飞过。
“你没有考虑巴纳德文明的威胁。”在飞艇遮挡太阳时，阴影中，李惟德开口了。
柏向前神色镇定：“这是不可抗力，不必考虑。”
“不，”李惟德摇头，“所有的公司都会考虑，所以当今的投资界非常稳健。但我查看了贵公司的发展记录，不断冒险，创造奇迹。”
“您在火星这么长时间，还对地球有这么多了解，佩服。”柏向前一笑。
“也就回来这一个月补的课。”李惟德说，“你集中了上万名科研人员，公司背负巨大债务，也要进行你的计划。外界看来，是你的宏图壮志，是你的探险。但在我看来——”
李惟德抬头，锋利的目光直视柏向前。
柏向前面部微微紧绷。
“你是另有目的，你不是在发展民营航天，你在研发逃逸飞船。”
柏向前没有惊讶，反而放松下来。
“你不考虑巴纳德的威胁，因为你不是在投资，你在对抗它们。”阴影消失，阳光重新铺洒，李惟德站起身，“或许，你也在对抗全人类。”
柏向前没有说话，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他点了点头。
“您会帮我吗，我需要您的技术，您的声望。”又过了许久，柏向前突然说，热切的目光里充满压抑的希冀。
出乎意料，李惟德走到他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会。”
柏向前愣了一下，才开口说：“谢谢……谢谢您。”
“不必，巴纳德会卷土重来，政府不可能研发逃逸飞船，我也是在尽我心力。”
“在我给您发邀请的时候，就想到了我的目的？”柏向前看着李惟德。
“没有，只是猜测，我不是神。”李惟德轻笑了几声，接着说，“你的房间很好，我妻儿很喜欢。”
“哦，哦，没关系的。”柏向前注意到，李惟德的眼里，升起了一点让他共鸣的东西，他在刹那间明白了，李惟德必然帮助他，不为其他，只为妻儿。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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