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4章 水排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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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了，你私下行医不假，可这也是那林家他们自己要求的呀。”老孙继续说，“说那个老太婆行动不便，非要你上－门，这些我都是可以为你作证的。”

　　老孙顿了顿，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说：“走，咱们到省卫生厅去申诉。”

　　“申诉什么？”我挥挥手让他坐下来，“他们是抽调医疗骨干下基层，可从来没说是要处分我。”

　　老孙愣了愣，旋即沮丧地坐了下来。“这可倒好，被人捅了一刀还没地方说理去。”

　　“可能是你想的太多了。”我说。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如果不是因为这事下派到社区医院，高院长那句避避风头的话又作何解释。

　　“不是我想的多，是你想得太少！”老孙说，“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调你回来？”

　　“说是一年后再研究。”

　　“完了完了。”老孙黯然地说，“这下你老周要在农村呆一辈子了。”

　　“不至于吧！”

　　“老周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过于轻信别人。那些当领导的话能当真吗？就是人家把他们老子给捅了，他们面上也能笑呵呵的跟人家称兄道弟。”老孙恨恨地说，“院里这帮孙子，上星期风声就传开来了，大概是看咱俩关系不错，竟然没人透露一点风声给我。”

　　我的心被他说得冰凉冰凉，呆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孙见我一声不吭，也陪着干坐了一会，最后叹了声气，自顾自地走了。

　　往日午休的时候，总会有人到我这闲聊一会，然后借科室的治疗床休息。今天却有些邪门，只听其他科室人声鼎沸，我这却好像成了禁地，半天不见人影。下午我趁空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同事们像见了鬼似的，个个神色紧张。碰见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我刚想张嘴打招呼，对方却尴尬的迅速低下了头。那些关系不怎么样的，嘴角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从我身边走过去。有两个生怕我耳背听不清，经过时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不少。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早上眼科那个小苏见到我马上神色变得僵硬起来，连笑都那么不自然。

　　下班后，老孙拖着我去喝酒，说要安慰安慰我。

　　“算了，我没什么，还是改天吧。”老实说，这会我只想窝在书房里，一个人静静地看看书，让思维从疲惫不堪的身子分离出来，钻进《老残游记》《阅微草堂》的世界里。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下午我就预订好了位子。”老孙怕我不相信，打开手机，翻出确认的短信，“喏，你看！”

　　院里一百来号职工，我跟老孙最对脾气。他性子直，说话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着实得罪过不少人。好在他做人从来没坏心思，昨天跟人吵过架，今天人家碰到困难，他该帮还是帮，所以在院里的人缘并不坏。

　　“现在非常时期，你该学人家避避嫌。”我打趣地说。

　　“老周你说这话可没意思。”老孙似乎有些生气，“我孙凡是他们那样的人吗？”

　　我也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连忙赔罪。

　　在经常去的那家馆子刚坐定，服务员就将菜端了上来。老孙还真是有心，点的几个菜全是我平时常叫的。用心如此，看来我今天要是不来的话，他恐怕不只生气这么简单了。想到这，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

　　“还有荷叶粉蒸肉、干熘肥肠没上吧？”老孙看看桌上的菜，问服务员。

　　“正在烧，马上就好。”服务员说。

　　“够了够了，就咱们两个人，太多浪费。”我拦住服务员说。

　　“麻烦尽量快点。”老孙又扭头对我说，“点都点了，咱们只管吃好了！”

　　为刚才的失言，我自罚了三杯。

　　“这也不怪你，换谁都生气。你老周在院里，一向是安分守己，从不像有些人那样两面三刀。”老孙说，“你摊上这事，大家同事一场，不说帮你安慰你，挤兑人这种事是绝不能做的。照我说，以后你也别总想着帮人了……”

　　“喝酒。”我举起杯子，打断他的话，“今天不提不高兴的事。”

　　活了小半辈子，墙倒众人推这种事也听过不少，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想起下午那些尴尬的表情、勉强挤出来的微笑，还有幸灾乐祸的神色，不知怎的，我的心像是突然被醋泡过，感觉酸酸的。坦率地说，我并不是个感情脆弱的人，更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击倒的人。可这次，我确确实实受了伤，被人性中某些扭曲的成分在心上烫出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水排墩镇位于滨州城北，是典型的城郊结合部，差不多集中了滨州市三分之一的外来人口，治安管理一向以“杂乱”闻名。在运河由北向南进入滨州途中，水排墩是第一站，自古以来就是水上交通要道。即使在公路交通网四通八达的今天，在水排墩辖区，仍然有两个大型的货运码头在日夜不停地运转。码头附近，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家钢材市场。据统计，每天跑在水排墩各条干道上的钢材运输车辆多达千余车次。

　　那些运送钢材的重卡，核准载重是三十几吨，可装载的钢材重量往往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加上自身的重量，六十七吨的重卡开动起来，地面都在颤抖。正因如此，水排墩一些主要干道路面修好后，不出半个月又会变得破损不堪。重卡所经之处，扬尘漫舞，天空灰蒙蒙一片。

　　在滨州房地产市场火爆的那几年，各个城区只要有新楼盘推出，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认购一空，可唯独这水排墩镇的楼盘无人问津。在一年一度的房博会上，水排墩镇的楼盘展位前常常是门可罗雀。不少购房者一听楼盘的位置，便大摇其头，质疑开发商在“居住环境这么恶劣的地方”建造楼盘，会不会定位失当。

　　这也是老孙说我名为下派，实为流放的原因。

　　如果坐公交车的话，从我家到水排墩社区医院，需要换乘三辆公交车，耗时一个多钟头。老婆为了让我在路上少吃点苦，说要把平时她开的那辆克鲁兹给我。

　　“还是你开吧。路况那么差的地方，就怕一年颠簸下来，车子都要散架了。”我吓唬她说，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是心疼那点油费。

　　虽然有点夸大其辞，却并不无道理。

　　老婆确实被唬住了，她想了想，一时还真没其他办法。“照我说，你就不该答应他们。”她埋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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