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寻公子
天将破晓，烛火依燃，寒雪纷飞。
临川城南巷一座碧瓦朱檐的府邸内，紫衣华服公子正手摇玉扇和一位医者模样，头发华白的老者说着话。
不过从紫衣公子凝眉沉目的神情来看，显然这谈话内容并不让他满意。
“乔老，依你所说那榻上之人，已近病入膏肓？”
“回千寻公子的话，非老朽危言耸听，实在是按老朽为其号脉所诊断，这位公子实难救治。”老医师面露难色：
“那位卧床的公子自小心脉就比常人赢弱，而他在年幼之时还曾遭受大劫导致心肺受损，其四肢肌骨又常为外力击断而再续，所以多年寒体入内而邪盛五腑。”
“而近两年，他多年胃疾隐患常犯却不以为意，更伤心劳神致悲恸入心，在纵酒多日不食之下，其胃内破血而绝非一次。若非他本人略懂医术并被人自小就用深厚内力护住心脉，以其五腹皆伤之病情，若无当世难寻的奇珍异兽，仅凭老朽这点庸俗本事，实难将其治愈。”
“乔老何必过谦，您是封国太医院中皇上御笔钦点的当朝第一御医。在下此番请您过来虽是唐突，不过那位患病之人与在下交情颇深，还望你全力想办法救治。”
“千寻公子，非老朽推托。实在是我也无能为力。”老者更加愁眉苦脸道。
“那你的意思是束手无策了？”
此刻，耗尽耐性一直暗自隐而不发的雪千寻，抬眼看向这位被称为封国第一御医的老者，眸中恼怒之意转瞬即逝，可语声终带出了几分不悦。
被雪千寻若剑一般的锐眸直刺入心的老御医，脸色顿现惊惧之色，这位在人前向来心高气傲的老者心中还不及细想，身体早先他一步作出反应，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千寻脚下，语调透出无尽惶恐：
“千寻公子恕罪，是老朽无能。但请公子放心，只要有一丝希望老朽愿用毕生所学和全家性命作保，定尽全力救治这位公子，还望千寻公子再给老朽些时间。”
这一刻的老御医整颗心都悬在喉间，害怕异常。
老御医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雍容俊逸的雪千寻，谈笑若定间如何一语而定人生死，手段有多血腥狠辣。他如今在封国尊贵无比、子孙同堂，纵然知道被雪千寻叫到这里祸比富多，可是他真心不想死在这里。
雪千寻静静伫立在老御医身前表情冷肃无比，整个散发出一种凌厉杀意。
盯着老者良久之后，他才突然淡笑一声隐去周身杀气，笑盈盈地伸手扶起老御医，殷切道：“乔老不必惊慌，在下当然是相信你的医术，就请你费心救治那位病人，如有任何需要尽请与我说，不过——”
雪千寻话锋一转，在他那笑容可掬的表情背后，隐有一种彻骨的寒意笼罩：“我要在七日之内就看到那病人醒转过来，必竟从我带他回来到此，已四日有余！”
老御医脸色瞬间惨白，鬓角冷汗若雨而下，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变成无言，只垂首诺诺点头。
自己能说做不到，又敢说什么做不到吗？如果自己现在敢说出一个不字，他相信自己须臾间就会被雪千寻血溅五步。
送走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出去的老御医，雪千寻转身回到座位上优雅地抿了一口碧罗春茶，这才似有意无意般扫了眼室内最漆黑阴暗的角落，慢悠悠道：
“如今四下无人，既然你没守在你家主子身边，不如就此刻现身一叙。”
雪千寻说罢，片刻之后黑暗这中，有个似墨夜中无声无息的风一般隐约黑影，消声而出却在烛火刚能照亮的边界戛然停下脚步。
那黝黑的暗影对着雪千寻默默地单膝跪倒，传来其轻声低道：“无影多谢千寻公子对我家主子的全心救治。”
“呵呵，能从名扬天下的苍龙阁第一暗卫无影口中得到感谢的话，我雪千寻也算没白忙一场！“雪千寻笑眯眯看着这自称为无影的黑衣蒙面少年，表情略显开心。
“无影是真心实意谢谢公子！”
“这儿我倒相信，不过你身为你家主子的贴身暗卫如今却跑到这里来偷听病情，你就不怕我趁你不在你家主子身边时，派人直接杀了他？”雪千寻直勾勾盯着这个像随时能融在黑夜之中的无影，俊脸衔起一丝淡笑。
“无影相信，千寻公子既能将主子带回此地救治，便不会叫人暗中杀他。”
“理由？”雪千寻眸中，瞬间精光绽放。
那叫无影之人沉默好半晌，才闷闷低道：“我家主子曾说过，千寻公子人虽狡诈多变、心思变幻莫测，可却非伪君子，而是真小人。这普天之下若论谁最不愿主子他平白被刺，横遭暗杀亦或死得不明不白，那便是千寻公子您了。”
“何以见得？”雪千寻一愣，再笑。
“……”
“主子说：‘自古枭雄多寂寞，俯览天下寻知己!’他说你们是同一类人，或许有一天你们会刀兵相见、拚个你死我活，可您如非迫不得已，绝不会用下三滥手段去杀他。”
“因为这世间人事皆如棋局，想找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并不容易。所以您不会轻意放弃他这个难得的‘朋友’！”
无影此番话一出口，房内长久陷入无声的静寂，空气让人压抑的若黑云遮城般使人窒息。
“哈哈哈，好一个迫不得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千寻爽朗释怀的大笑声，响彻厅内每个角落：“萧宁泽，你这只诡诈多智的狐狸，真是穿透本公子的心思，好、好、好，也不枉我与你相识相交一场！”
无影由着雪千寻纵声放笑，沉默木然地多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而就在此时，厅外有人隔门禀告：“主上，府外有个自称叫崔少商的人，想求见您！”
“让他进来！”雪千寻听后微挑俊眉，嘴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大一会儿，从门走进一位眉目俊秀、长身玉立的少年。
他举手投足间从容自若，给人谦虚温文之感，只是他身上穿的艾青色绸衫不知是在府外站得久被雪全都打湿了，还是因为其他缘由，总之是湿漉漉的全都贴在身上，人所走过之处地上还有冷水滴下，不过并没有让他显出丝毫狼狈之态。
步入房中的少年随意地瞥了眼漆黑角落，转眸对雪千寻深施一礼：“崔少商见过千寻公子。”
“崔公子别来无恙！”
“多谢千寻公子记挂，少商一切还好！”
“……”
在两人相互客套声中，下人转身关门而去。
房门应声紧扣的瞬间，崔少商已一撩长衫对着雪千寻单膝跪下，表情诚恳恭敬：“少商多谢千寻公子对我家主子的全心救治!”
“哈哈哈……”雪千寻一怔之下，霎时笑得灿若桃花，“不愧是萧宁泽的左膀右臂，连说话都是一种腔调，你们这全心全意护主之态着实让我艳羡不已啊！我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位当世难得的奇才，也有一日会来诚心谢我！”
“千寻公子哪里话。就凭您连夜从封国都城安阳，把封国传为天下第一御医“杏林神医”乔陆丰劫来为我家泽少医治这份心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应实心实意谢您！”崔少商扬头淡笑。
“客气话就不用多说。”雪千寻抿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隐笑，“崔公子暗中在列云赌坊外和无影守候你家主子一月有余，却在这几日只留下无影在此而自己消然失踪，如今这衣衫不整地在晨露之时匆匆赶来，想来不只是为说几句感谢的话这么简单吧！”
崔少商站起身扫了眼自己一身湿衣，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千寻公子见笑了，在下实在是因为时间有点仓促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不过好在没有耽搁时日。”
“千寻公子，能否请乔老御医在过来一趟，少商有件礼物要送他。”崔少商作揖请求。
雪千寻听罢，心下虽疑却没有反对，转身叫人将乔陆丰又请了过来，而崔少商则让八、九个人从府外抬了一个上面印有各种诡秘图案的巨大鱼缸进来。
而在这鱼缸之上，有个厚约五寸的青铜石盘将鱼缸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待雪千寻和乔陆丰两人围着大鱼缸暗自好奇之时，崔少商伸手入怀头也不回地将一个雕刻精美无比的药瓶，向暗影角落里抛了过去：“无影，这是昆仑山灵元丹，你拿去先给泽少服下两粒，一会儿乔御医就会过去给泽少医治。”
乔陆丰显然对大鱼缸更感兴趣，不过雪千寻在听到崔少商说出昆仑山百年难寻的“灵元丹”一词后，别有深意地多瞅了崔少商好几眼。而崔少商自当装傻，故意不理会他的灼深眸光。
“乔老御医的医术可称得上为当世神医，恕在下冒昧，不知乔老御医可曾听说过横公鱼这种上古异兽？”走到巨大的鱼缸前，崔少商对乔陆丰笑言。
“横公鱼？”
乔陆丰听到这一词，似有些轻蔑地看了眼崔少商，才道：“老朽虽学识浅薄，这么多年也广泛收集天下医书药集，倒也从其了解过一些奇珍异兽。这位公子所说的上古异兽横公鱼，老朽还真是略知一二。”
“老朽曾看古书记载：‘北方人所未知的荒隐中有一石湖，方千里，岸深五丈余，恒冰，其湖无凸凹，平满无高下，惟夏至左右五六十日解耳。”
“在石湖内有横公鱼之上古异兽，昼在湖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但自古传说其肉食之可除百病，并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因而百余年来很多帝王诸侯及位高权重者，皆千金求之却无所得，所以世间有它传闻只是虚影幻象。’不知老朽说得公子认为对否？”
“乔老御医当真博览群书，所说对极。”
崔少商淡笑之下似长出一口气般，伸手猛地放在鱼缸上，狠狠掀开上面厚重的青铜石盘，“不过在下可以说，它也许并不只是虚影幻象。”
只听巨大鱼缸被打开的一刹那，三人隐约听到鱼缸内似传来，一个男人愤怒又隐带些许绝望的悲鸣之声。
只见在鱼缸中有一条长约七、八尺，状如鲤鱼而双目赤红的大鱼。
它头上有两只尖利长角，鳃盖若铠甲坚硬，貌相狰狞可怖。它的全身色泽殷红如血，散发着璀璨耀眼的红色亮光。
在青铜石盘被掀开后，这条大鱼就神情地狂怒挣扎。可它周身上下，却被一种似有若无的银网牢牢禁锢在冰水之中，除了鱼尾微摆，其他地方根本不能移动分毫。
“这，这是？”乔陆丰看着这能发出男声尖叫的大鱼，吃惊地瞪大双眼。
“它就是您所说的北方荒隐石湖中，上古异兽“横公鱼！”崔少商望着乔陆丰惊呆痴迷的表情，莞尔一笑。
“这，这真的是——”乔陆丰已经被这答案吓得语无论次了，不过很快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缸内的横公鱼身上了。
“少商想请千寻公子准备乌梅二枚，在下偶有听说这异兽也非刺之不入，煮之不死。只要用乌梅二枚同其一起煮上两盏茶的功夫，这横公鱼便煮之则熟，也可为我家泽少食之去病。”不去理会乔陆丰身为医对奇珍异药的痴迷神色，崔少商对雪千寻笑了笑。
“我更想知道崔公子是如何捉到这上古异兽的？”雪千寻不接崔少商的话，只明眸烁亮地望着他缓问。
“这个——”
崔少商好似为难的耸耸肩膀，伸手双手拧了下如今身上还能滴出冰水来的衣袂下摆，神秘地眨了眨眼：“因为得到此兽过程太过凶险，像千寻公子这种斯文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如先请您让乔老御医用这只异兽配上他的精湛医术，还有灵元丹赶紧给我家泽少治病。”
雪千寻知他不想说也没有再问，吩咐已经完全处到欣喜若狂状态的乔陆丰，马上做好这件事，就由着这位“神医”自行发傻去了。
房门大开，雪千寻和一身湿衣的崔少商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正好晨间阳光透过飘飞的瑞雪照在两人身上，将这两位优雅自若的少年显映得更加秀逸无比，雍容非凡。
“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的雪千寻，转身对身后的崔少商若有所悟般长叹一口气：
“这江山多娇、人杰称雄，让人伤感啊。原本以为崔公子只是华国丰城邀月楼内泽少身边一位不问世事的账房先生，如今看来是千寻自己有眼无珠了。”
“千寻公子说笑，少商而今也是我家泽少身边一个无用的小杂役而已。”崔少商讶然。
“在下想如果让崔公子如今为千寻所用已是不可能之事，若日后真一日我与你家主子泽少为情势所逼，必须为敌。我一定会先想方设法，杀了你和无影。”雪千寻微眯双眼，缓道：“必竟你家泽少这条狐狸已经够让人头痛，加之你们两人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食不知味。”
“也罢，如真有那么一日。少商定会等着千寻公子来杀。”在微暖阳光下，崔少商伸伸懒腰。
为捉那条凶猛异常的横公鱼给泽少治病，守在荒隐石湖二日二夜不眠不食的崔少商，直到那上古异兽白天化成鱼形后才成功捕捉到它，而现在日光暖暖地洒在身上，他还真感觉自己有些累了。
对着雪千寻扬起一个可爱的笑容，崔少商语声如环佩相击般悦耳动听：
“不过，现在先请千寻公子给少商先准备个客房歇息一下，最好等我家泽少醒来后，烦请再让人通知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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