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济胭分飞之第二十七天
胭脂昨天离开灵隐寺后，一直心神不定，所以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去寻找合适的传承人选，而是早早地入住了客栈，在房间里打坐练功。
但是整整一天都没法进入空明的状态，事倍功半，徒费时间。
到了子夜时分，好不容易敛气凝神，抱元守一，可惜却又出现了一些幻象幻景，而且没办法摆脱。
胭脂只能静下心来，被动地等着、看着。
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灵隐寺的大殿门前，一位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正在拜堂，四周是灵隐寺的和尚，还有新郎打扮的道济。
胭脂看不清那名女子的面容，可却奇异地感觉到了她的心，先是很开心，然后是很伤心，明明是喜事，那个女子却偏偏像是在跟爱告别。
胭脂看着他们在拜堂，耳边却似乎传来愤慨的声音，“……替身……找了替身……耍着玩……”胭脂仔细辨听，那是阿回的声音，一惊，连忙跑过去拉那个女子，叫道，“不要拜了，那不是他本人，不是……”
还没说完，场景一变。
这一次，那个女子仍然穿着那身嫁衣，坐在喜床上，周围全是一片红。她轻轻地掀开盖头的一角，微微侧头盼顾，嘴角边全是幸福，秋水剪剪，眼波流转，尽显甜蜜。
可是，胭脂却突然很害怕，她直直地盯着房门，果然不一会儿，一大群人闯了进来，侮辱、谩骂、嘲讽、刻薄、唾弃甚至诅咒，一人一语，那名女子一下子就到了地狱，惨白着脸，惶惶无所依，胭脂冲过去，大喊着，“滚，滚开，滚开！”……
喊叫间，场景又换了。
那女子仍然坐在喜床上，仍然是那个新房。胭脂也仍然没能看清女子的脸，可胭脂知道女子心里很绝望，偏偏绝望里还夹着一丝奢望。
之后，道济破衣烂衫地走了进来，胭脂和那女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女子掐着发抖的指尖道，“我是胭脂！”
胭脂心中大震，她也叫胭脂？走到她面前，仔细端详，却怎么看都像有一层雾隔着，只能放弃。
女子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似地看着道济，胭脂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双手甚至蒙上了耳朵，可惜，道济漠然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朵——“胭脂啊？哪个胭脂？”心一点一点地破碎，胭脂分明听见那女子心碎的声音，以及眼角滑落的泪滴。
胭脂觉得嘴角有点咸，用手摸了一下，怔住了，原来自己也流泪了？！
然后，场景再次变换。
那女子终于脱了嫁衣，可依然是一袭红衫，她的对面是道济。
道济正侃侃而谈，脸上满是慈悲博爱，一派大德圣僧的风采，“世人痴迷于男欢女爱，如同沉沦于无边孽海，胭脂啊胭脂，不是我要说，是命中注定我跟你有缘无分……”
胭脂听着，心越绞越痛，她知道那女子也越来越伤心，非常非常伤心，宁愿敌对，也不愿被无视，宁愿湮灭，也不愿作为他大爱下的众生之一而被救赎！谁稀罕他来拯救？哪个又愿意听他来说教？
那个女子瞪着道济，胭脂看着那个女子，嘴上喃喃地说着她的心声：
你高高在上，大彻大悟，是神佛转世，尊者降生；我渺小如尘埃，卑微如路边枯草，是转瞬即逝的脆弱凡女；所以，我只是你鞋底的一点污泥，冥顽不灵，痴心妄想，所以你看我时，是不是如同看一个笑话？……
胭脂说着说着，竟然慢慢看见了那名女子的眉眼，薄雾散去，那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胭脂愣住了，她是谁？我是谁？胭脂是谁？谁是胭脂？……
此时，又有一些画面闪过来，可惜太快，就像流星一样划过，胭脂抓不住，只听见许许多多的呼唤声，“修缘！修缘！修缘……”，深情的，温柔的，哀伤的，绝望的，无奈的……
听在胭脂耳中，那么那么的熟悉，那么那么地痛彻心扉，好像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修缘”两个字……
胭脂只觉得头晕目眩，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脑子似乎要炸开，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起来，这一叫，所有的画面声音都消失了，心却渐渐平静下来，胭脂沉神安息，一刻钟后，才睁开眼睛，到桌上倒了水，却盯着茶水，怔怔地出了神。
胭脂修练到今天大罗金仙之境，当然不会没有见识。
她知道她之前所见的不是幻象，而是她意识海里沉睡的画面，应该是她亲自经历过的，只是被记忆暂时剔除了！
剔除了啊！难怪要剔除，这么的悲伤，留着何用？难怪她只记着找他报仇，是啊，只报仇就行了，其它的都过去了，都不要再记得！
眼泪一滴一滴地溅到茶水里，胭脂却无所觉地神游着。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可怜，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可笑，竟然会和道济有牵扯，还是忘了好。她是魔，他是佛，世上早已没了李修缘，只有圣僧道济，只有活佛济公。
胭脂出神地站在桌前，直到燕六敲门进来，才醒过神来。
燕六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胭脂脸上的泪痕，道，“小姐，你怎么了？”
胭脂放下茶，坐了下来，“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
燕六却惊愕了，忙问，“小姐，你有想起什么吗？”说完，却后悔不迭地捂住了嘴。
胭脂看了看燕六的心虚样，料到燕六肯定知道得很详细，她明天就要去找道济报仇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不过，她只要知道报仇没错就行了，她是魔，用不着顾忌太多，她也没办法顾虑太多，只要报了自己的仇怨就可以了。
于是对燕六一字一句地道，“燕六，我问，你答，是或不是！”然后也不管燕六答不答应，径直开口问道，“我和道济以前拜过堂，是不是？”
燕六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情姑大人没说她可以讲的，低头沉思不语。
胭脂哼了一声，扯了相思带，缠上了燕六的脖子，“是不是？”
哦，不过，情姑大人也没说她不可以讲，燕六心道，嘴上大声答道，“是！”
“我穿了两次嫁衣，那臭和尚，是不是逃了两次婚，是不是？”
这个要怎么答，不过，好像也算吧，姑爷第二次是找人替的，应该也算逃婚吧？燕六心中思量了一下，答道，“是！”
“第二次，他是不是找人来替的，是不是？”
“是！”这个事是姑爷不地道，而且事后还诈死。
胭脂心里的火开始上涌，又问，“我是凡人时，是不是被他害得很惨，是不是？”
这个应该算是吧，即使前面的不算，最后小姐还是因为姑爷死的，虽然是小姐自己愿意的，燕六想了想，答道，“是！”
“混蛋，死和尚！”胭脂骂道，又问，“那我找他报仇，没错吧，是不是？”
这下燕六为难了，她还以为小姐想起来了呢，可看情形，分明只记起来一点，还都是不太好的，这让她怎么回答？
要说呢，小姐要报仇，也没错，姑爷的确辜负小姐蛮多的，而且也没能有个结果给小姐。
可是，她也不能这么答呀，要是哪天小姐自己全记起来了，那她肯定是不怨姑爷的，那到时还不得埋怨我呀！
燕六思来想去半天，眼见胭脂越来越不耐烦，苦哈哈地回道，“小姐啊，其实姑，哦，道济他还是对你很好的，他……”
“行了，”胭脂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帮他说话了，我明天找他报了仇，就各走各的路，也不知道我以前怎么想的，找谁不好，偏偏，哼！”说着，闪身出去了。
燕六站在房中，满头满脑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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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皎洁明亮，柔和的月光将整座灵隐寺镀上了一层水银色，一片平静与祥和。
昙华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坐在密室门口地上，她已经守在这一天一夜了，因为道济从昨天下午进去后就一直没出来。
昙华很担心，她虽然劝师兄们不要着急，安慰他们不会有事，可是她自己却知道，肯定是有事的。如果没事，昨天爹爹就不会吐血倒在半空中。
如果没事，爹爹就不会到密室去，而且一进去就不出来。她之前问了爹爹好多次，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吐血的，可是，爹爹就是说没事，任何人问，都说没事。可是，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有事。
昙华双手抱膝，心中很惶慌，嘴上不由地喊着，“娘亲，娘亲，你在哪儿？你快回来，小昙很害怕……”
如果娘亲在的话，她可以很安心地待在娘亲怀里，什么事情也不用担心，即使有事也不怕，爹爹和娘亲都在，就不会有什么事解决不了。
可是，娘亲不知道在哪儿？爹爹也找不到。爹爹总是说，一定能找到，可是，好多好多天了，还是没有娘亲的消息，是不是娘亲出事了？娘亲受伤了？被坏人抓了？她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娘亲了？……
昙华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大哭起来，泪流满面，随手用衣袖一擦，袖子里的污泥沙粒却渗进了眼眶里，火辣辣的，昙华粗鲁地揉了揉，四周立即红肿起来，刺痛得睁不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昙华委屈地叫道，“娘亲，小昙好痛，眼睛坏了，坏了……”
道济在室内自然听到了女儿的哭声，但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了。他只是睁开眼顿了顿，然后又闭目继续。
道济盘膝坐在密室中央，被三个闪着金光的法阵拱着，那些亡魂被放置在法阵中心。
随着道济的咒语声和法阵不断闪动的佛光，那些原本带着黑红色的亡魂，渐渐变成白色虚影，然后被法阵送入地府。
法阵由六颗金刚子组成，谓六道转生阵，是佛家无上妙法。道济刚好有十八颗，组成了三个法阵，他又把这三个法阵按三才阵布置，这样，节省了法力，又提高了速度。
只是，最高明的法阵也是需要法力为源泉的，而道济却已力不从心。
道济昨天为了救灵隐寺，已耗尽了法力，接着短暂的休息后，又立马进了密室超度亡灵，可那几个时辰的休息，根本没办法完全复元，所以，他只能动用精元，动用丹田内最精纯的那些围绕着元神的法力。
元神周围的精元是凝成元神后多余留下来的，一般人是没有的，只有像降龙这样几万年一直粹炼不休的才可能拥有。降龙法力精纯就体现在这一点上。
不过，这就好像一条河，河水干枯了，于是抽了地底的水上来用，实在是伤及根本。
就这样，道济凭着自身精纯的精元，利用三才阵和六道转生阵，还有时不时地往嘴里扔各种灵药，硬是不眠不休地坚持到现在，非常不容易。
可是，还剩下一千多亡灵时，道济支持不下去了，元神周身的护体精元已消耗怠尽，元神变得萎靡不振，法阵佛光淡了下去，越转越慢，道济自己也觉得精神恍惚起来。
道济睁开眼，看着眼前有点晃动的景像，猛地伸出右掌，“砰—”地一掌拍在自己胸口，接着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道济又看了眼四周，觉得不再晃了，喘了口气，又静下心沉入识海。
识海中，虚弱的元神紧闭双眼，道济却不管不顾地硬是从元神中抽了精元出来，然后化作法力，继续超度。
当最后一切结束时，道济呼了一口长气，然后精神一松，各种后遗症席卷而来，经脉刺痛，丹田受损，元神受伤，道济全身禁不住地哆嗦起来，面如金纸，嘴唇灰白，他咬着牙，崩着最后一丝清明，抖着手拿出一个玉盒，打开来，优昙的气息扑面而来，自动自发地浸入道济体内，调涤着他千疮百孔的丹田识海。
道济湿润着眼，哑声道，“胭脂，还是你救了我，你硬塞给我的药，还有这个优昙花，胭脂，胭脂，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胭脂，你怎么能忘了，怎么能……”
声音渐渐消去，道济的意识也渐渐晕迷，十八颗金刚子黯淡无光地撒落在地面上，一室的黑暗，唯有那一点小小的优昙碎片，柔柔地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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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传之记忆复苏篇》：『……阿痴姐告诉过我，情姑大人只是略略掩了小姐的记忆，稍稍作了引导，并未剥除，小姐迟早会想起来的……情姑大人也说过，小姐想不想记起，什么时候记起，记起些什么，完全由小姐的心而定……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小姐最先想起来的尽然是怨，我本来以为会是爱的……小姐不爱姑爷吗？当然不是！这只能表明，小姐的怨太痛彻心扉，太深入骨髓，还有——小姐爱得太苦，太寂寞，连她自己都不忍去揭开……』（燕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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