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生一诺（二）

　　大长老接着道：“我便一直等着。我想着等哪一天，托特林所托的人，拿着剑魂石匕首来取石，凭着紫匕首，自然能将铁盒打开。就这样一等四十年，我近乎绝望。但，嘿，我是个较真的人，既然托特林说了，我也只好管到底。何况一直没有弗丽达的消息，我抱了一线希望，也许她留在了南国，将孩子生了下来。有一天听说了乌尔堡的消息，也许会像那些好奇的旅人一样，来试着取宝石。唉，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心中总有一执念，这是托特林的遗愿，我只有竭尽全力。”

　　琳达思索一下，道：“可我们当时来时，您好像不是很热心？”

　　大长老道：“我想着，托特林生前，最爱桑德兰，他信中也说这龙纹石，是桑德兰的宝物，能改变桑德兰的命运。我便觉得，他所托的人，一定是桑德兰人。若是弗丽达的孩子来了，也是桑德兰人无疑。所以我见你们是南国人，只道你们不过是凑热闹的无关旅人，就让你们去找迷怪了。”

　　琳达微微笑道：“我险些就错过了。”

　　大长老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真要谢谢你，四十年的心愿，终于得偿所愿。我本来以为，取石人此生不会来了，我也会守着石头入土。没想到，光神保佑，你终于来了。托特林真是一诺千金的，他既然说会有人来，就一定会有人来！”

　　琳达心中微微触动，暗道：你才是一诺千金的，为了一封信，这样守了四十年。

　　一旁帕顿修士道：“好了，琳达，说说你吧。你从你南国外公那里，听到了什么？”

　　琳达道：“法比安就是我外公，我和家里商定了，仍叫他外公，改不了的。叫托特林和弗丽达姥爷、姥姥，这样就分出来了。”

　　帕顿笑道：“好吧，你外公怎么说的？”

　　琳达低头停了片刻，道：“我外公说，当时他在南国中部的索科尔，修习魔法阵。认识了当地的一个樵夫。那樵夫是老夫妻两个，都是五十多岁，却有一个五岁多的女童，不知是孙女还是女儿，那老夫妻都只叫她“娃儿”。那女童好动活泼，我外公初次见她时，是老樵夫带着她，在山上干活。那女童窜上蹦下，嬉笑玩闹，片刻不停。看那女娃儿长相，十分讨喜，竟有些异域风情。我外公人也开朗，与那女童玩笑，那女童十分聪明，反应也快。我外公还记得当时问她，‘小姑娘，你长大想做什么呀？’那女童，眼珠一转，想了想说，‘我想做大饼。’我外公当时就哈哈大笑，那女童却笑嘻嘻说，‘我做大饼给爸爸吃，我爸爸很能吃，一顿能吃两大块！’我外公又是哈哈笑，说，‘这女孩，几句话就把她爸爸卖了。’樵夫也是哈哈笑。”

　　大长老和帕顿修士，也是莞尔，帕顿修士道：“她便是你妈妈了？”

　　琳达点点头，道：“是的。我外公很喜欢我妈妈，见我妈妈肤色白皙，长相俊俏，与樵夫夫妇二人并不相似，与二人年龄差的也多，却管他们叫爸妈。便问了那樵夫。那樵夫说，这女童确实不是他二人亲生。五年前，那樵夫在附近山上砍柴，在一条小溪旁，竟看见一个大肚子孕妇，晕倒在那里。那人披着锁甲，又佩着剑，看年纪不到三十，长相却和一般南国人不大一样，鼻梁高耸，颧骨突出，像是个外国人。老樵夫赶紧上去查看，见她仍然有气，但是浑身发冷，好像是害了病。”

　　大长老道：“她，她是弗丽达。”

　　琳达道：“是的。老樵夫想把她抱到家中照看，但一个人力气不够。赶紧回去叫了自己的老伴，回来一看那女子已然醒了，但仍是神智不清。两个人就扶着她回到家中。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受了寒，寒气已经侵入体内，她又有身孕，很难医治。当时开了点药，又让老樵夫夫妇，用厚被子裹住她，要保暖，外加用热手巾敷额头。老樵夫家里也没有厚被子，只好拿了一条薄被，外加几件衣服，把她裹住了。她躺了两天才醒，老樵夫的老伴，赶紧炖了蔬菜汤给她喝。问她是什么人，她却不说。只说是遭了人袭击。”

　　大长老道：“她要说自己是桑德兰人，传出去引来追兵，恐怕要给这樵夫带来麻烦。也无怪她不肯说。”

　　琳达道：“她又躺了两天，突然腹中剧痛，要分娩了。老樵夫赶紧去找接生婆，我……我姥姥，受了寒，身子虚弱，力气不足，但仍是把我妈妈生下来了。我姥姥生下我妈妈不过几天，就过世了。临终前，把我妈妈托付给了樵夫夫妇，还拿出了那把紫匕首，说这匕首叫作紫玉流光。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保管好，留给我妈妈。姥姥走之前，终于说了自己是桑德兰人，这孩子也是，但请樵夫夫妇一定将这事保密。如无必要，不必和我妈妈说。樵夫夫妇将这些事都答应了，姥姥才安心走了。”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弗丽达也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远离纷争，能过太平的日子。”

　　琳达道：“姥姥死了之后，樵夫夫妇将她葬在了山后，所以你们一直也没她的消息了。我外公听了我妈妈的身世，很是感慨。又见我妈妈虽然活泼好动，但总是咳嗽。樵夫说是我姥姥怀她时，受了寒，因此她一生下来，就有咳嗽的毛病。我外公和我妈妈投缘，很是喜欢，当时就提出，能不能认作义女，将她带回南国西，让她见识世界，也好请好的医生帮她调理身体。老樵夫夫妇知道我外公是个不简单的法师，人又和善，他要做义父，自然再好没有。又听说能让我妈妈去到繁华地界，又能请好大夫，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仍是很愿意。”

　　琳达接着道：“我外公说，我妈妈和他投缘，他是个老小孩，我妈妈又不认生，二个人认识了半年有余，很玩的来。听说要跟他走，虽然舍不得樵夫夫妇，但却不害怕。樵夫夫妇就让我妈认了义父，我妈管樵夫夫妇叫爸爸妈妈，管我外公外婆叫作阿爹阿娘。就这样，我妈妈跟着我外公，一起去了德尔瓦加多。临行前，樵夫把我妈妈是桑德兰人的事情，告诉我了外公，又把紫玉流光一并给了他。他们还对我妈妈说，不论她以后走到哪里，他们永远是他的父母。”

　　大长老道：“你妈妈知道自己是桑德兰人吗？”

　　琳达点点头，道：“知道，等她大了点时，我外公告诉她了，也说了樵夫夫妇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一开始不太能接受，后来慢慢也平和下来了。我出生前，樵夫夫妇就去世了，我去过他们的坟，还以为他们是亲的。小时候也不懂，也没上心。这次我问了我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身上有桑德兰人的血。她说本来没觉得这很重要。她说她在南国长大，南国水土、南国饮食，连长相也偏南国人了，家里人对她也好，她就觉得自己是南国人，没觉得自己是外国人。她说，我也一样，就是南国人，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可你毕竟流着桑德兰圣骑士的血。”

　　琳达道：“是吧。我也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算哪国人。我爸爸妈妈说……他们说，不管我是哪里人，我永远是他们的孩子！我永远是安德鲁和梅丽莎的女儿！”琳达说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暖意，人也直了起来。

　　大长老和帕顿修士也是不禁微笑，帕顿道：“有爱你的父母，真好。”

　　琳达道：“我听说，人应该先做自己，先做个人，再是哪国人。我想我自己是谁？怎么叫我自己？也许我自己，首先是他们的女儿吧。”

　　大长老若有所思，道：“也许吧，也许家在国之前吧，嘿，这我也没想透呢。”

　　二人还要再说，忽地传来敲门声，就见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带。

　　琳达道：“亚班，他们要走了？”

　　亚班点点头，道：“我们也走吧。他们可不会等我们。”

　　琳达起了身，向大长老和帕顿修士道了别。二人将她送出了房间，大长老忽道：“琳达，能再让我看看那把匕首吗？”

　　琳达点点头，将怀中匕首取了出来。大长老将匕首接过，见那匕首紫光流动，晶莹剔透，光泽如新，宛如四十年前一样。大长老端详片刻，叹了口气，将匕首交还给琳达，道：“多谢，走吧。我就不送出去了。那些南国人，我不喜欢。”说着话，转过身，朝神殿里面走去了。

　　帕顿修士陪着琳达和亚班到了前厅，见一行十来个人，已在前厅等着了。却见一人，披着锁子甲，腰中佩剑，是骑士打扮，年纪三十来岁，棕发蓝眸，双眉挑起，满脸不悦，口中道：“怎么那么长时间？迪帕尔大人都等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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