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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四


  新欢往恨知何限

  如此,竟然平静了数日。

  虽说应天非当日下令变阵,设下名头极为响亮的“诛仙阵”来,但似乎威力并不甚彰。那日我们出阵之时,亦未遭到太大为难。而且这几日众仙得了之前大意轻敌的教训,亦是步步为营,谨慎无比。连日来都只派数名探子前去详细探听消息,而南极仙翁、杜曜、袁昂及其他人等皆是终日聚集在中军帐中计议此阵虚实,务求万无一失之下方可行动。一来二去,竟让我们拣了几日平静日子。

  我与鹂歌自是很乐于享受这激战前的短暂平静。每日只差没有提笼架鸟、斗鸡遛狗。杜曜看到我们这样悠闲,笑说我们是天生的败家子,大战临头了却一点紧张气氛都没有,也许整座大营里只有我们俩过得最快活。

  我听到杜曜这番评论的时候,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啧,怎么会呢?我瞧着那个裳露过得也很快活嘛!整天缠着袁昂不放,还真不愧是蒲草仙子呢。等这次讨逆胜利之后,天庭论功行赏,她也算是滥竽充数了一回,不知天庭会不会给她改封一个甚么司爬墙藤仙子的名位?”

  鹂歌在一旁帮腔,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和杜曜都大笑不止。鹂歌在面对极相熟、极信任的好友时,说话行事都直率得可爱。我一边笑,一边还要喝止鹂歌继续大放厥词。

  “鹂歌,不可这样编派裳露姐姐。何况,她依赖惯了袁昂,这样跟前跟后,又有甚么错呢?就好像人家不能说你我终日形影不离是做错事一样。而且……”我顿了顿,咬咬牙才把下面的话说完。“袁昂都没有抱怨过,你又为了甚么打抱不平呢?”

  鹂歌闻言,气鼓鼓地剜了我一眼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我这是为了谁啊!你这朵大笨花!哼,我、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自个儿在那个莲池里张牙舞爪地开着花,那么招摇的一大片,也不管那个地方偏僻冷寂,人迹罕至,你就算开得再鲜艳都没人看,还很自得其乐的样子……”

  我被鹂歌数落了,可丝毫没有怒意。昔日种种欢乐时光,重又浮现在我心头。那些日子,是我很久很久都未曾再想起过的。原来,没有那个人的时候,我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我突然向鹂歌展颜一笑:“说得也是。我那时又有甚么不开心的了?原来啊,这世上,谁少了谁都一样活得下去。这么说来,倒是你当年那番道理看得更通透了:这世间,何必执着?这般苦苦折腾,最后却是为了一种不知结局为何物的渺茫事物,真令人不解,白白惹人笑话。”

  鹂歌反而大大地一愣,要来摸我的头。“升莲?你没生病罢?你在发热么?你不是甚么忘八乌龟妖精变来骗我的假升莲罢?你……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是日前与那叛逆应天非激战,陷于妖阵中过久,脑子里进了妖气,不清不楚了?”

  我向旁微微一侧,闪开了鹂歌的手,笑说道:“能有甚么事情?那叛贼不过是我手下败将罢了。我只是一时觉得无趣,想想裳露姐姐,不也因着那般执着,结果招来旁人的侧目和笑话?我可不想也被你们嘲笑呢,有损于我新近建立的英明神武的英雄形象——”

  杜曜忽然在旁边出声道:“鹂歌姑娘,杜某险些忘记了,要央你帮我做一件事。今夜子时,杜某与南极老仙翁将作法查探那妖阵虚实,需春分、夏至、秋分、冬至这四日清晨收集的各四钱露水为引……”

  鹂歌欢喜,急急打断他道:“这个我那里都有!幸好以前为了保养歌喉,修道成仙,养成收集露水的习惯……”

  杜曜温文而笑,续道:“啊,那么就太好了。另外,此事不宜声张,杜某就一事不烦二主:杜某帐内尚有法器数件,就劳烦鹂歌姑娘备好露水,然后在每样法器上都滴上数滴;记着每样法器上一定要四日的露水皆有几滴,方会有效。日落之前,鹂歌姑娘能否完成此事?”

  鹂歌闻言笑了开来,拍着胸脯点头应承:“这是自然!放心,就交给我罢!”未等我们答话,就一阵风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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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送着鹂歌的背影消失在数座营帐之后,方转过头来注视着杜曜,脸上的笑容犹未消失。

  “杜曜,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甚么话要对我说,才想了这个法儿来把鹂歌支开?”

  杜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哪里,只是恰巧有这么件事要人去做,我就想不如让鹂歌来罢,她做事认真,想必很可靠……升莲,倒是你,我不知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难道是那一架忽然打得七窍皆通?”

  我被他促狭,恼得顿足,瞪了他一眼。“杜曜!作为副帅,理应保全属下们的脸面,怎么可以随意笑话?快说,你到底有甚么大事,要这样神神秘秘的!”

  杜曜眼中笑意未散,面容上却是一整,向我走近数步,俯耳低声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升莲,若你信得过杜某,请随我来。”

  我心下纳罕,还是依言随他驾起云头。虽然我忐忑不安,但居然这次得以平安降落,没出任何岔子。

  我紧张地盯着地面,直到自己完全站稳,才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来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这里,原是我与袁昂待过的那处荧山脚下的小村子,是我与杜曜初次相逢之地。数月不见,面前那栋富户的宅院显得更加破败,掉了漆的两扇大门倾颓。村中大约因为之前应天非布下妖阵之故,而寸草不生。大树光秃秃的枝干,在村中缭绕的一股灰雾里随风摇曳。

  我愣愣地望着面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什么,发足狂奔,一直冲进那栋宅子的后院里去。那里的一排房屋曾是我与袁昂、裳露暂居之处,庭院里种了满池莲花,池中红莲、白莲俱有,当日盛放之时,景色极美。

  而如今,我面前的只有满池残荷枯叶。池水乌黑如墨,死气沉沉。偶尔水下暗潮翻涌,在水面上“咕噜噜”冒出几个气泡。

  我张大了嘴,无法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一切,喃喃道:“我……我明明施了法术在这池菡萏之上的!眼下开花季节只是将过未过之间,断不至此!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身后传来幽幽一声低叹,随即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右肩,来人低声说道:“升莲,升莲……你,有没有什么秘密,未曾告诉过我的?”

  我心底巨震,忽而心跳得飞快,紧张起来。我仍然背向那人,努力维持着声音的稳定无波。“我?我能有什么秘密呢?难道是我学艺未精,法术被破,被你看出来了?”

  杜曜轻轻一笑。“呵,升莲,你不诚实,你说了谎……”他走近我一步,他的气息就在我周遭方寸之间,呼吸可闻。我的心忽然跳乱了一拍。

  “升莲,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什么秘密,隐瞒过我们?”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如同叹息。“你知道,我永不会对你不利的。你为何还要防着我呢?”

  我心虚不已,又觉得确实愧对于他,但无论如何,我隐藏最深的秘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即使对杜曜,或者——袁昂。

  我沉默不语。杜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罢。既然你说不出口,那么我来替你说,也是一样的。”他的手离开了我的肩头,在我猝不及防之时,猛然一把攫起我的右腕!这个动作迫使我半转了身,回望着他,却看到他深湛眼眸中某种悲哀的神情。

  “升莲,你历经千年苦修,却只修得一个妖身,是也不是?”

  我大惊失色,张口结舌,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轰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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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现了!他会怎么做?除掉我这个妖怪么?所以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我来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是为了好了断我的性命?

  我恐怖地想着,脑海里瞬间翻覆过去无数念头,最后,却只得一个疑问,深深刻印在我心头。

  倘若我死了,再也不见了,袁昂……他会作何反应?他会偶然想起我吗?抑或,仍是那般清直冷然,从容淡漠?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我鼻端一酸,来不及抑止那股委屈的情绪,欲哭的泪意就已涌到了眼中。

  杜曜见我这样,眼神中的一点锐利消失,表情也变得柔和,握住我右腕的手紧了一紧,说:“升莲,你不相信我么?我说过,我永不会对你不利的。即使你不是仙,而是妖。”

  我大为震愕,半晌方慢慢长吁出一口气来,又是惊疑又是不信地紧盯着他。他察觉到我的视线,于是对我很温和地笑笑,放下了我的手腕,却转而抚过我腕间那挂檀香木手串。

  “升莲,我不知你曾有怎样的际遇,这檀香木手串又是从何得来……”他低叹,神情若有所思。

  “但看来,也有道行极深的高人相助,不愿看你白白送死……升莲,我也不瞒你,说句托大的话,若不是薄有神通,我又怎能以如此年纪和资历,就忝居副帅之位?初识那日,你离去前在莲池上施法延缓莲花凋谢之时,我心下就略略有些惊奇——毕竟,仙人当中,虽亦有随心恣意之辈,但大多都规行矩步,尤其司百花的各位神仙,更是容不得有半点差池,遑论是做出任意改变花开花落之时辰的事情?此乃违背天命与自然之力,是万万做不得的!于是,就悄悄又返回此地,解了你的法术,使你不至于因为逆天而行,而遭到惩罚。至于如今的情形,却是因为应天非那妖阵之邪力了……”

  我仓皇地低头望了一眼腕间那挂檀香木手串,不甚明白他话中的用意。但他后面所说的如何对我起疑这一节,倒是叙述得十分清楚。看来我还是输在自己的大意与体内潜存的妖性上了——以前,也曾有人说过,我没个仙人样子,行事随性,且容易动怒。却不知,如今杜曜发现了这个秘密,会怎样发落我?

  杜曜放开了我的手,我亦不敢再直视着他,心虚地低下了头。眼中只看到他白衣的袍角,仍是那样洁白如雪,一尘不染。他的白袍由锦缎制成,迎着阳光去看,可以看到锦缎上细细织就的团花暗纹。袍下一双玄色靴子,却沾上了几点泥泞。

  杜曜似是沿着我的视线,也看到了靴上的泥点。他轻吁一声,随意将手一挥,一阵微风吹过,卷起他的袍襟。微风过后,他的靴子已干净如新。

  “升莲,我是来帮助你的。我知道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想要的结果。靠我自己那点神通,只能观过去、知未来,却不能立时为你施法,助你脱胎换骨。你想要修成正果,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须得你自己肯努力才行——”

  我大喜过望,猛地抬头望着杜曜,忘形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追问道:“是真的么?是什么法子?你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努力……”

  杜曜的神色却让我不解。他定定地注视着我,眉间忽然闪过一抹隐忍的情绪,静静说道:“我可以看出,你前世与袁昂有某种机缘。但我力量有限,却看不清楚这机缘到底为何?但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机缘,来成就你的愿望——”

  我乍惊还喜,不由得喃喃重复道:“机缘?你说,我与袁昂,原来前世就曾有过某种牵扯?”

  杜曜无声一笑。那笑容寂冷如霜雪,使得我的心莫名地沉了下去,生出某种不祥之感。难道我与袁昂,即使前世相逢,也不得善始善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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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澄明,静寂如深海。他直直凝视着我,清清楚楚地说:“是!我们可以利用这种机缘,只要从袁昂身上获得他数千年之修为,注入你身躯之内,即可冲消你身上的妖气,使你脱去妖身,成为仙胎!”

  我怔在原地,怎样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半晌之后,我脑中似突然省起什么,急道:“但是……袁昂的修为,总共才有多少年?你说的这个法子,到底需要拿去他多少年道行?这个法子,难道不会伤害到他么?”

  杜曜微微一窒,依旧冷然说道:“不错,此法恐将大大削弱袁昂自身之修为,毕竟从他身上转移至你身上,就代表他身上的修为消失了呵!而且,我能力有限,并不能确切看出究竟要取得袁昂的多少年修为,才能成就此事;只怕……将他的全部修为都拿来才够,也未可知!”

  我倏然松手,往后连连倒退了数步,瞪圆了眼、张大了嘴,脑中一片混乱,好似有千军万马,乱哄哄地在我脑海里往复奔驰践踏,扬起滚滚尘烟,模糊我的意识。

  袁昂初遇时那冷淡却无比清冽的眼眸忽然出现在我记忆里。那时的他,一身湖青缎袍,劲装结束,英气勃勃。当日,我怎样也想不到,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遭逢和机缘。杜曜说要帮我,可是我获得仙胎的唯一方法,却是破坏袁昂的修为?我将他的修为全数拿走,那么他怎么办?他还是仙人之身吗?他一直梦想着的名登封神之列,还能够实现吗?

  我目光茫然,喃喃道:“我们……我们要如何取得他的修为?何况……他若修为全失,还可以做一个仙人吗?还可以保全眼下的不凡身手和多年苦学的技艺法术吗?”

  杜曜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说:“若要取得他的修为,我自有方法。只是若他修为全失,法力亦会一同失去;纵使他仍记得如何施法术,没有法力,却是枉然!他的仙身虽不至于因此失去,但修为法力皆已不在,纵有再好身手,亦是无法施展;又与凡夫俗子何异?”

  我的心蓦然向下一沉,苍白着脸,接口道:“既然如此……我、我怎能因一己之私,坏了他人多年修为?此等行径,又与行凶作恶的妖魔有甚么分别了?”

  杜曜唇角微勾,狭长的眼角向上挑起,斜飞出一线令人陌生的辉芒。他凝视着我手腕上那挂檀香木手串,低声道:“啊……不知是谁相赠的,确实是好东西。升莲,你既不愿如此,便切记不要露了形迹。你心地善良,没有心机,并不代表所有人皆是如此……”

  我愣愣地盯着杜曜,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了一样。自从他带着一个冷然却清澈的淡淡笑容,一字一句地告诉我,若我想摆脱妖身,就必得以牺牲袁昂作为代价之后,我才恍然惊觉,原来,我从没有真正了解他过。我只知道他年轻有为,是鼎云山君,又越过了许多资历修为皆深于他的仙人们,身兼讨逆之师的副帅;我只知道他处事冷静成熟,面面俱到,行事光风霁月,智勇双全;我只知道他从一开始便无来由地对我极好,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我这样好过……

  可是,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既然他能对愚钝疏懒、道行浅薄的我这么好,又为何会不顾及袁昂的修为和前程?

  我这么想着,心头真是千回百转,一时茫然无措。杜曜或许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什么,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丝悲哀。

  “升莲,你不相信我,是么?你心里喜爱袁昂,只想见他平安周全,因此听了我这样一说,疑心我要害他,是不是?可是你想想,我如今是怎样身份,只怕修为也在他之上,何必害他?若不是的确没有了其它法子可想,我又何必说出这种方法来,徒然惹你疑猜?”杜曜长叹一声,竟然转头向村外走去。

  “升莲,我总是愿你好的。只可惜,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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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并没有一气之下就驾起云头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已成为鬼蜮的荒芜村庄里。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就觉得自己先前潜意识里对他的诸般怀疑实在没有道理。以他的地位或身手,他若想对袁昂不利,多得是冠冕堂皇的手段,以副帅之尊派袁昂去那阵中最危险之处,或者直接凭仙术武功相斗,不就可以了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还要通过我才可以?

  这么一想,我立时汗颜得紧,深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怪杜曜那么好脾气,都被我惹得恼了。我顾不得许多,发足向前一口气地狂追上去,大喊:“嗳,等等,杜曜——”

  杜曜倏然停步回首,我收步不及,冲势未歇,“砰”地一声,就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一阵头晕眼花,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了,慌忙扯住杜曜的衣襟,急急道:“对不起,杜曜,方才是我胡思乱想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你也知道我笨嘛,不意今日还多加了一条:糊涂!是不是做妖都是这么蠢的?”

  杜曜脸上的神情先是惊愕,继而柔和,听了我一番话,最后竟然微笑起来。

  但是,他的笑容很短暂,只是偶一闪现,便已消失。只不过片刻之间,他平静地看着我,轻声说道:“升莲,你不笨。你只是太善良,太单纯,太容易信任别人……你一向都在那偏远之地的莲池中生长修炼,只有一个同样直率坦白热情的鹂歌姑娘相伴……你从来没有见识过世间种种丑恶之人、丑恶之事,怎知那莲池之外的世间,竟是鲜血淋漓的杀戮战场?”

  我一愣,还未回味过他话语之中的深意,他又跨前一步,紧紧盯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说道:“你宁可一直维持这个妖身,也不愿袁昂损伤分毫……这本没有错,升莲,谁不想维护自己心中喜爱的那个人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封神之时,你的秘密也许就再也无从掩藏;而天界律条森严,这个秘密一旦为人发现,你所要受到的处罚,可能是残酷到难以想像的?升莲,我知你对待袁昂的一片心意,然而,你不怕肉身被毁,魂飞魄散,永堕六道轮回,甚至……拘押于暗无天日之处,生生世世受苦?”

  我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望着杜曜,心下大为震撼,惊愕难言,脑中一片混乱,轰轰作响;心中如同滚油煎熬,身子却是一阵热一阵冷。我想伸出手来攀扶着什么物事,好让自己发软的双腿不跌倒;然而手一伸出去,我才赫然发现,我的双手冰冷地发着抖,十指不自然地痉挛,已经无法握紧。

  我摇晃了几下,闭上眼睛,勉强忍下一波向自己袭来的眩晕。当我再睁开眼时,杜曜仍旧站在我面前,他的眼中充满了痛惜与悲悯,然而他没有伸手来扶我——我很感激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倘若这样,我一定会痛恨自己没有力气,凭自己的努力而好好站稳。我一定会痛恨自己的意志薄弱,因为即使如此,我所期望的那只向我伸来、想要扶助我的手,依然是袁昂的。

  我不知道事到如今,我为何还要对着杜曜颤颤地摇头,不肯按照他的法子行事。也许我那样做了,袁昂只是丧失一点法力,日后还有很多机会补回来;而我,也不必身受杜曜所描述的那些可怕的苦楚。可是我的脑袋是那般顽固,只是一直顽固地摇着头,尽管我已经没有气力独自站直。

  “我……我还是不能那样做,尽管我很害怕……”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线低弱的声音,“杜曜,你的好意,我很感激……我只是祈求你,今后也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可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痛苦,而去伤害别人。倘若我真的再没有别的法子改变自己的妖身,那么,我至少可以让自己活得不像个恶毒阴险、丑陋卑劣的妖怪……你教我去抢夺袁昂的修为,来成就自己的仙人之身,那样,我即使侥幸成功,可是又怎能真正做好一个仙人?那样,我又和那些妖魔鬼怪有什么不一样?”

  杜曜俊挺的容颜上浮现了一层那么深的惊异和黯然,他默默一颔首,自言自语似的说:“是吗……果真是这样吗?升莲,你既然做了选择,那么我只会帮助你的。只要,你能够确定,你今时今日的善良,不会使你他日面对结局时才后悔痛苦。”

  两行冰冷的水迹沿着我的脸颊慢慢地划下,直到我的下颌。我的泪水炽热而内心寒凉。然而我努力地将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站直了身躯,慢慢地一字一字说道:“我决不后悔,即使他日我要承受十倍痛苦。”

  即使,袁昂他日负我。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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