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方晨最终还是挣裂了伤口，当夏至因为不放心又开门进来察看时，方晨已经又昏了过去。被夏至急忙叫过来处理伤口的张翰气急败坏，他手上一边忙碌着，嘴里一边抱怨着方晨此举是浪费有限的医疗资源。好不容易忙完，张翰对着夏至三令五申，告诫他要时刻盯着方晨，不许他再随意的使伤口裂开，不然的话，他将不会再对他进行任何救治。
送走张翰，夏至疲惫地在方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人发呆。他能够想象到方晨的痛苦，他同样知道李小山留给方晨的那个东西意味着什么。一尸两命之类的字眼，夏至想都不敢想，他只能这样麻痹自己，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然，他一定会再次崩溃大哭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至已经倚在床边沉沉睡去，方晨睁开了眼睛。张翰给他注射的止痛药让方晨的神智有些模糊，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躺在一朵软绵绵的云彩上，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他的心里洋溢着一种异样的欣快感，身体、精神的双重痛苦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未如此轻松过，也从未如此舒适过。
方晨的眼前出现了一架旋转木马，流光溢彩的灯光流星般滑过，欢快悦耳的音乐令人的脚忍不住想要随之舞动，南瓜车里坐着一个正在欢笑的女孩，她在每一次转过来的时候都对着他招手，她脸上的笑容如同春花绽放，让方晨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对着方晨伸出手来，方晨想要抓住它，但是不停旋转的木马让方晨怎么也追不上近在咫尺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她的指间有什么东西在闪耀，那是一个银色的折纸戒指，在灯光的映射下焕发出钻石般的璀璨光芒。方晨知道，只要他握着了那只手，他就能握住这一生的幸福，所以他一定要努力追上。
周围的景物突然像是墨汁入水一样溶化了，旋转木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方晨的面前有一个地洞，他就趴在地洞的边缘，他同样在努力地去抓面前的那只手，可是，他逾越不了这短短的距离。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悲伤，她在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渐渐被黑暗吞没。心剧烈地跳动着，随着每一下跳动剧痛着，曾经充满心房让他幸福温暖的爱意化作利刃，在他的心上撕扯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窒息感再次袭来，方晨如坠云端，他的世界又再次被痛苦淹没。
脸颊上传来的刺痛把方晨从漩涡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又因屋内明亮的阳光而不得不眯起眼来。夏至正在焦急地看着自己，他的身边是那个见过几次的医生。
“应该是止痛针让他出现了幻觉，之后又做了噩梦，所以才醒不过来，没什么大碍。”
张翰收起听诊器，拿着笔在方晨床尾的本子上写了点什么，之后就离开了。夏至如释重负地从水盆里拎出一条湿淋淋的毛巾拧干，然后帮方晨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方晨伸手抓住了夏至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夏至，你要帮我。”
“帮你什么？”夏至被方晨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要帮我，把小山带回来。”方晨的眼神中满是急切与恳求，“我不能让她就睡在那种地方，我不能留她一个人。”
夏至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眼神闪烁，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压下鼻中涌上来的酸涩，对着方晨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动，你还得再养几天。”
“好，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我要去带她回家。”
说完，方晨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夏至把方晨的这个打算讲给了杨莉听，他对杨莉说，让她这几天好歹吃一些，等方晨能够起身了，他们一起去把李小山接回来。杨莉果然被说动了，每天都会吃很少量的一点食物。夏至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虽不忍让杨莉亲眼目睹李小山不成形的尸身，但是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能够劝说杨莉吃点东西，如今只能是让杨莉能多活几天算几天了。
时间一晃，已经是李小山离去的第七天。方晨和杨莉一齐坚持要在今天去接回李小山。今天是头七，李小山也许会回来，他们要去见李小山最后一面。所以，尽管张翰百般劝阻，他们还是开车上了路。一起同去的还有马金树和魏荷香，魏荷香是为了跟着夏至，而马金树肯去，几人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
“那丫头好歹救了我，我要是不去接她，她就得一直缠着我，我可不想鬼缠身。”
马金树骂骂咧咧地架着方晨，把他搀到了车上。他们依旧开着皮卡，后车厢里放着一个用木板简单钉成的棺材，这是夏至用两瓶白酒换回来的。路上的积雪消融了一些，露出斑驳的路面，路况比逃出来的那日好了不少，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那个带给众人一夜恶梦的小山村。
箱货依旧停放在那里，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方晨挣脱开马金树的手，踉踉跄跄地向着那处倒塌的房屋走去，夏至背着虚弱的杨莉跟在他的后面。村里的积雪保存的要比路上好许多，众人行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村子里回荡。
方晨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他既害怕看到那个噩梦所在，又急切地想要看到李小山的尸身。随着一步步靠近，这种煎熬变得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不敢停下脚步，他怕自己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把李小山带回去。他不敢想象李小山支离破碎的样子，他想起了李小山开过的玩笑，让他凭着她胸前的红痣辨认她的尸身。每每想到关于李小山的点点滴滴，方晨的心都会剧痛一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去回忆，他没有办法停止对李小山的思念。
废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大家都在十几步开外站定了。杨莉挣扎着从夏至身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趴到废墟上，用手扒着那些碎石瓦砾。夏至几人上前一同帮她挖掘废墟，方晨由于身上有伤，被夏至勒令站在一旁。
随着瓦砾被移开，他们陆续挖出了许多尸体，有一些是之前消灭的丧尸，有一部分是被倒塌的房屋压死的丧尸，还有一部分是逃过一劫的丧尸，在被挖出来后，还在对着几人张牙舞爪。夏至和马金树两人负责把挖出来的每一具尸身都搬到空地上，由方晨和杨莉来辨认。
方晨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每当他确认一具尸体不是李小山时，他都会松一口气，心里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花，但是他又担心下一具被挖出的尸体会把他心里的希望全部打碎。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方晨有些呼吸困难，他后退了几步，暂时避到了一旁，他有点坚持不住了。
方晨捂着胸前的伤口，低头大口喘着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复杂情绪，忽然，雪地中一件物品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过去，从雪里将它扒出。当方晨看清楚这个物品是什么时，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一把军刀，和他送给李小山的那把一样。
方晨急忙仔细查看军刀，当他找到刀身上那个被李小山不小心磕出来的伤痕时，他的手再也拿不住军刀了，枣红色的刀身掉在雪地上，映衬着白雪，显得格外显眼。方晨的目光下意识的在四周扫视，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找到军刀的地方，在积雪里挖起来。拂去表层的积雪，暗红色的血迹显露了出来。方晨小心地追寻着血迹，见它们指向了出村的方向。他捧起沾血的白雪，大哭起来。
方晨的异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夏至摸摸额头的汗，急忙向方晨跑来，他不知道方晨为何又这样痛哭。他看到了方晨手中和面前地上的血迹，思索了片刻，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夏至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围过来的其他人也看到了那些血迹和明显傻掉的两个人。杨莉眼尖，看到了地上的军刀，她急忙捡起来，然后她也加入了痛哭的行列。方晨从雪地里爬起来，仔细地在雪地里寻找血迹，夏至和杨莉两人也跟着他一起。三人渐渐地爬出了村子，另外两个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的人被这三人的怪异举动弄得有点后背发毛。
“难道是中邪了？”马金树抖了一下。
血迹延伸到箱货旁边，杨莉趴在箱货车身旁一个血手印上，嚎啕大哭起来，夏至扶着她，以免她跌倒在地，但他也同样觉得脚下发软。方晨小心翼翼地抚上手印，温柔得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他虽然满脸泪水，但是却绽开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小山，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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