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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最终章


  举国上下,军、政、民各处,储玄以派系,于一夜间消亡,这是静琰三年,次年关前的某天。

  朝廷未动一兵一卒,州县未废一人一马,浩大庞杂的清洗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如此无声无息,连史书都没有记录下确切的日期。

  还需要多久?……

  张莫问曾问过储化及,把所有青石从炼世山庄取出后,还需要多久,可以完成放大的原型装置?

  三个月。

  储化及回答,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将实现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现!

  张莫问给了储化及这三个月。

  这三个月,张莫问走遍了大江南北。

  “我不放心你。”张莫问出发时,对储化及道:“你需要有人保护。”

  “我哪里也不去,在地下作我的鼹鼠。”储化及笑道,笑中有些笨拙的掩饰。

  “殿下,这一程来到古苏,路途上,很有趣吧!”张莫问故作随意问道。

  “是啊!是啊!有趣得紧,看不过来呐!”储化及几乎要拍手称赞。

  张莫问点点头,只道:“好。此回京畿,望殿下一路多加小心。”

  待凌府中人暗地里将储化及好生护送回钦天监,储化及的噩梦才是真开始了。

  等待储化及的,是张莫问送来的一人,一狗。

  人,是苗寨那里来的人,名叫佐科,原塔前侍卫统领。

  狗,是苗寨那里来的狗,名叫白雾,原者西身边那只吊睛的猛犬。

  这一人一狗,都不会官话,白天那人抱着一把铁铸大砍刀,一刻不离跟着储化及,晚上那狗亮着白湛湛的一对大招子,半步不却撵着储化及。

  别说生人不能近身,连钦天监中李慕和、小画师,还有瓜片儿等一众娃娃们,都去不到储化及旁边半步。

  大家却都不急,光顾着瞧这疯主簿的笑话。

  话说储化及在地下憋了这将近二十年,偶尔出去透了一回气,放了一下风,心中陡如奔腾的野马,要在人间烟火的草原上一去不复返。本打算回京后,有空就出门逛逛,不再独困地府,哪知被张莫问看出这危险的苗头,立时找来两位极其强悍的帮手,搞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吃口饭还有四双眼珠子紧贴着看。

  佐科只听张莫问的话,白雾只听佐科的话,于是钦天监中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储化及哭喊。

  “我烧的饭你也要尝!我想毒死他早毒死他几回了!”小画师怒道。

  “哎呦!狗!别追!别追了!……啊他娘的!这里我是监正,还是张莫问那个混小子是监正?!——”李慕和飘渺的声音传来。

  而瓜片带着其他男娃们一声不吭,正忙着把从炼世山庄偷运来的青石淬火重铸,稍一偷懒,动了嬉闹玩耍的心思,佐科就举着砍刀“轰隆隆”踏走过来。

  李慕和这时又刚刚脱出狗掌,坐地稍歇,想起早前侄子张莫问来找他时的模样。

  京城下坊包子铺,那老板果然又黑又挫,老板娘果然又白又美。

  张莫问低声向老板娘讨要三只人肉包子,那娇俏的老板娘一个大耳光子扇将过来,媚嗔道:“小王八羔子,敢吃老娘的豆腐!滚!——”

  还好店中人少,张莫问捂着腮帮急抢出门,满脸羞红,心道,天哪!没见过这么坏的舅舅!坑我呢是吧?!

  一只黑手从旁伸来,似风拂般将张莫问往铺门口暗巷一领。

  张莫问站定,只听那黑掌柜的声音:“跟这儿好等着,你亲人就来。”人已经掠风走了。

  “舅舅?!”张莫问再与李慕和相见,舅侄俩人要说的话犹如,犹如御瑕这匹大白马一样,胖得快要爆炸。

  “舅舅,这马怎的养成这样?!”张莫问忍不住手摸皇室御赐之马,跟摸一头猪一样。

  “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我还能怎地?!”李慕和也有气。

  “脾气又倔……”李慕和前后看看,包子铺后甬巷中正是无人,便看回张莫问。

  “舅舅,还生气呐?我可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事儿,才敢来找你。”张莫问低声笑道,脸上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呸!不是杀头的事儿,你不会来找我。”李慕和目光却炯炯。

  “舅舅,主簿的事,你知道多少?”张莫问便干脆问道。

  “宋老监正把一切托付给我,我不问为什么。”李慕和道。

  “舅舅?你这不是糊涂?”张莫问道。

  “天下谁不糊涂!当年都说先帝糊涂,可就是他储由啸,曾在禁城中被人刺杀,当时身先士卒冲上前去救驾的,你知道是何人?!”李慕和诘问般回忆道:“是一个年轻的机关师,竟然还是一个苗人!他挺身而出,救下先帝,自己却被刺客削去了半只耳朵!”李慕和接道:“钦天监是先帝和宋老监正的遗产,我不问为什么。”

  “人也许不能为你而死,却能为你所笃信之物而死!……”张莫问喃喃念道,心中撕裂出一道光芒。

  “就是这样。”李慕和听到,轻声说:“甚至苟延残喘的,毫无尊严的活下去!”

  “舅舅,你要帮我!帮我在钦天监约见一个人!”张莫问坚定道,犹如要赶赴一场盛大的豪赌。

  内阁新首辅红康顺从钦天监的地下宫殿走出地面,天空乌云滚滚。

  又要下雨了吗?

  他胸闷得很,两腿只觉发软,不禁一把扶住儿子红陞。

  “爹!爹你怎么了?!”钦天监破院中空无一人,红陞急托住老父,他自己早就满额汗水,在这近冬的下午,衣衫亦浸湿了几层。

  李慕和差人来请父亲红康顺,红陞也只得领了父命,跟着屁颠颠的去了。红康顺新擢这天字第一号官位,凡人都要请不动他了,他对钦天监欣然而往,也是想着之前李慕和与他侄子张莫问的情分。

  一场私人的拜会来往,便就只带了儿子同往,哪晓得一入钦天监,就被李慕和一直领着往地底下走。待到看见偌大地宫中巨大的光,红康顺晓得,自己一辈子,会错了先帝储由啸的意。

  目瞪口呆,红家父子俩在漆黑幽阔的地下空间中,眼见两尊城阙一样高大的黑石兽雕,左右各一,兽颈高昂,兽口獠牙怒张。这两尊石料黑中透紫,便是磁石了。

  磁石兽座上方,悬空自转不息的,是一颗蕴散青蓝色光辉的巨型圆石。圆石兀自沿中轴疾速转动,快到生出呼呼不止的旋风。

  蓝光是清冽的,并不刺眼,红康顺却觉得正在凝视太阳。

  李慕和在呼呼的风声中,扯着嗓子,向红康顺讲了许多,关于青石的原理,青石的来处,储由啸的决心,储化及的代价……

  红陞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终于一个不稳,被风力摁坐在地。

  而红康顺,这个三朝老臣、天子门生,却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父亲,父亲!”红陞见红康顺一言不发跌坐在地,又唤了两声,便不言语,只抬头看天。

  风云悸动,红陞在空旷的荒院内,觉得刚才看见,听见,感受到的所有,都那么不真实。

  会是谁呀,得是谁呀,竟拿天下来赌?!

  惊雷大作,真的下雨了!

  豆大的雨点盲目砸落。

  红康顺忽哆嗦着脊背俯倒在地,大大的哭出声来:“先帝啊……恩师啊!——”

  雷电响彻天际,像那个人的低语

  小康,还乡去吧,你要辅佐的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将开天辟地……

  储由啸要他辅佐的,原来是二子储化及!

  储由啸替红康顺计算好一切,在无名归乡的寂寂日子里,红康顺一门避开了史称“钦天监之劫”的弥天凶祸,毫发无伤。他日后,成为储由啸替二子储化及在朝中埋入的最可靠、最不可思议的棋子。

  不久,张莫问手捧红家流出的名册,访遍天下。

  厚厚的名册中,记录了储玄以派系的人众细节。

  静悄悄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拿掉这些人,这就是张莫问的计划。

  张莫问不要战争,他要一场不动声色的革命。

  鸽信,是激变开始的唯一信号。

  人也许不能为你而死,却能为你所笃信之物而死……

  太湖之上,碧涛门的骆正志站定船头,激动回身,道:“大哥!鸽子来了!”

  周元洲将大腿一拍,查看过骆正志怀中白身金喙鸽,与身边围聚水手们压声道:“老子就等今天!这小子再不来信,老子待不到过年,就要憋死了!”

  临枫堂内,陆高朗瞧过儿子陆温纶捧来的白鸽,只见闪亮的金啄,抚须笑道:“那时他要我答应他一件事情,他却没有想好。等他想好了,我也知道了……这个小兔崽子,是要我答应他,和他一起造反?!……啊哈哈哈哈哈……也罢也罢,温纶,替老夫备剑!”

  “是,爹爹!”

  许睿从任职的驿站,一路快马奔回长江小镇海宁,不等马匹驻步,就侧翻跳下,纵入剑客“西陵柳”松豪的私宅内。

  “师父!师父!”

  “睿儿,你来的正好!”大院深处,松豪白眉飞立,身边已经站定一众弟子高徒。

  “师父!可是鸽子到了?!”许睿从来沉稳,此刻难掩内心澎湃激荡。

  “正是。”松豪不住点头:“眼线大都回报,今夜,一个也别教他们跑了!”

  “是,师父!”“是,师父!”

  众人跃跃欲试,合力应道。

  “虎眼。”

  长安通天寺,芳宗住持在禅房的青席上闭目养神。

  住持一唤,方小花这才双手合十,小步近身,轻启道:“师父,鸽子来了。”

  芳宗听罢,目不流转,安宁只道:“吾寺既奉养武僧,更无不入尘世的道理。”

  方小花谨言道:“师兄们早已就绪。”

  芳宗道:“汝等去吧。”

  蜀地,蜀山之上。

  大衍道长接到鸽子,简直泪流满面。

  “花刀大圣”提刀跳出来嚷道:“痛快!真是痛快!”

  在众星拱月中,大衍道长擦泪,握拳,对山中各路能人高士表态,他哽咽道:“这个小王八蛋,不枉我这么些年,好生将他栽培出来!……”

  索索塔儿与众人皆心中笑骂。

  这时山下蜀中城内,唐门药铺的唐果儿正和人讨价还价,说闹的不可开交,亦收到鸽信,那鸽子直接坐在了柜台上。而城中贩卖花鸟的吾海,却是在黄河北岸,金乌帮的地头,与金乌帮帮主寿于超一同接到了消息。

  “关中七大帮派应该都着了信了。”吾海道。

  “好戏开场。”寿于超放声大笑。

  唯有当年那个叫老镝子的人,在旁只是点头作笑,笑得无比解脱与释然。老镝子,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或许,真如大衍道长猜想的一样,他是那个一夜消亡的神秘组织——鸣镝子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他曾经不明白为何储由啸狠心斩杀了他们这些心腹中的心腹,那么张莫问之前的到访,推心置腹的说明,已经给了他答案。

  ……

  一夜之间,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这个国家经历了鲜有人知的巨大动荡。

  说是鲜有人知,实不算准确,因为当夜,国境内外从民间调动起来的人手,竟有三万人之多。

  第二天大早,普通人家一觉醒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在许多州府,官差、军士们发现,很多上级、下级、同僚都不见了,而新任的官员已经到位。

  那些“失踪”者,或处死在不知名的地方,或流放去无处找的所在,总之,被毫无声息的处理了。

  也有一些偶发的事故,比如教人脱逃,或夜半时分闹出很大的动静,最后都以普通案件结了案。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三天后,储化及在禁城廊间遇刺。

  刺客未遂,小画师替储化及挡了一刀。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储化及哭道,无助得像个孩子:“你死了,我怎么办呢?!……你不能死!……”

  小画师还是死了,死前,都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十天之后,狄烈忽带来西凉的消息。

  塞外异动,没落贵族——千宁伯祐,聚合西域楼兰古国残党,趁关內权力动荡之际,出兵玉门关,直逼西凉。

  援兵不及,炼惊蛰斩千宁姬于炼世山庄,稳固军心。

  不夜瑄华尽毁。

  又五日,援兵渐至,玉门关死守不破。

  后,千宁伯祐伤,兵退四百里,重入乌孙地区不出。

  千宁嫣不知所踪。

  说完,狄烈将什么东西放在张莫问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二小姐房里发现的。”

  张莫问瞧去,是一枚翡翠玉佩。玉佩通体碧色,唯中部偏上,有一块黄翡,刻作一只黄鹂的模样。

  黄鸟,黄鸟,这是黄袍加身的瑞祥之鸟。

  在西凉,谁人敢用这样的玉佩纹饰?!

  是了,是了,这便是炼惊蛰的玉佩,这是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炼惊蛰送给千宁姬的玉佩……

  “张莫问,朕没想到……”不日,储化及登基前夜,养心殿内灯火辉煌。

  “朕其实亦预好兵马,做了苦战经年的准备。没想到,你能成功。”储化及还未龙袍加身,人,却已不同:“要不,父皇在世时,为何将永朔之后的年号,一个定为永靖,一个定为静琰。呵呵……永靖,就是立青。静琰,就是争青。父皇决意以血交换青石,交换国运。琰,大概就是逆料到王土皆被战火焚尽吧……呵呵……亦有他算不到的地方……”

  “陛下。”张莫问却道:“我有一物呈献陛下。”

  张莫问从怀中掏出一份厚重名册,储化及道:“这不是红爱卿早前所递?烧了吧,他们都已不在了,何不一同飞灰烟灭……”

  “陛下,这份名册,乃是此次九州十二郡,外加西凉、南疆等全国各地,一同勤王起事的各个大小帮会门派之名目。”张莫问直言承道。

  “哦?……只有名目?”储化及嘴角微扬,浅笑说道。

  “是,只有名目。”张莫问道。

  “哼!”内阁首辅红康顺闷声道:“只有名头,要来何用?张少卿,你是说,只有你可以找的到他们?……你这是,在威胁皇上吗?!”

  此时殿中,另有六部机要重臣多人。众位煊赫大气不能出,心道这张莫问,确是建立盖世奇功,但如此作为,狂妄至极,难道又想要翻了天了?!

  “微臣不敢。”张莫问抱拳拱手,道:“请皇上做一个好皇上!”

  “张莫问,你大胆!”红康顺拍桌怒道。

  “张莫问!……我答应你。”储化及失神片刻,温言道:“你要去哪儿?”

  他两人目光相触,储化及看出离意。

  “我要去找宁嫣!”

  张莫问铮铮行礼,转身大步走出养心殿。

  他仍旧身佩墨霜天残剑,出入禁城,无人敢阻。

  他这次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静琰三年末月,储玄以驾崩。

  其兄储化及登基,年号元青。

  元青元年元月,少卿张,献《缠身录》。录注江湖势力五百七十余个,震惊朝野。帝大怒。

  元青元年八月,钦天监废除,并入工部。

  元青元年九月,洛阳王之子寻出于太湖。复洛阳王府。

  元青二年四月,画贵妃移葬皇陵。

  元青二年末月,原钦天监监正李慕和,擢升内阁,为历代星官入阁第一人。

  元青三年五月,长安通天寺玄一法师圆寂。帝亲往。

  元青三年七月,楞伽之战爆发,祸于南疆,漫延北上,几至王图破裂,基业流离。

  元青四年六月,南疆平定,巫女尊立。部州臣服,向北遥拜。中兴可待。

  元青五年三月,首支动力远程/步/枪/诞生,代号“青”。

  同年,公元1610年,华夏大地正式进入大工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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