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千里之外的燕国，芈月放下手中的信，长长舒了口气。
“这次实在惊险。姐姐这一步，迈的太大了。若非他们小视女子，小视姐姐，没有提前以兵威壮声势，只怕姐姐要被逼到山穷水尽。”
孟赢的笑容带着几分勉强：“惠后一向算无遗策，八子莫要忧心了。”说着，轻轻抹了抹职儿的发冠。
公子职面容还很稚嫩，但已见君子之风。他极有天分，又勤奋好学，深得燕国老臣拥戴。
芈月不动声色，只静静看着孟赢。
看来她前往燕国是正确的。公子职有成为明君的资质，孟赢自然要为自家孩儿考量。想她当日入燕，递交国书之后一连十余日音信全无。虽说后来孟赢推说乃是丞相夫人芈茵从中作梗，但她入燕之时就已打听过，如今燕国最得易后燕王倚重的臣子并非苏秦，而是燕国本土氏族出身的郭隗。芈月并非轻信之人，更不是会被往日轻易迷住双眼的蠢人。孟赢远离故国多年，只怕早就开始思变了。不然就凭她与苏秦往日的情分，如今苏秦起码也要位列右相之职，如何会只是区区一个上大夫？
因听闻此事，芈月心中有了计较。入燕之后没有急于与孟赢相见，更没有主动联络过苏秦，反而每日悠哉悠哉的，赏雪景，逛集市。
惠儿曾问芈月，为何不赶紧与大公主相见。芈月直言，大公主如今已是易后，她们想要在燕国平安，必须要先让易后窥探些时日。等到易后放心了，才好相见。
她们的蛰伏是正确的，从进入燕国开始，驿馆四周就人来人往不断，她们平日出入也都有人盯梢。如此过了十余日，大约孟赢见她们没有联络苏秦的举动，渐渐放下心来，这才传话出来，说递交的国书已经受理。
芈月与孟赢相见后被安排在宫中居住，她愈发约束手下人谨言慎行，不得轻易与旧识相见。这样磨了好几个月，孟赢才完全放下心来，两人如往日在秦宫一样不时走动。
芈姝来信，芈月从不避讳孟赢，也不避讳公子职。听说惠后那里局势稳定，公子职说：“惠后非寻常女子。师傅曾说，义学传扬教化。让学子以抄书相抵，是趣事，更是雅事。”
芈月笑着说：“什么惠后，那是你母后的母后，是你亲奶奶。职儿也不错啊，小小年纪，做事有条不紊。”
公子职拱手说：“师傅精心教导，寡人受益良多。母后也时常教导职儿，凡事多用心多用脑。”
芈月含笑看孟赢，发觉她身子十分僵硬。“大王要多孝顺你母后。当年你母后受困于韩，若非有仗义学子相救，不远万里传书信入秦宫，只怕你们母子如今仍处处掣肘受那齐国等的干预。易后从前最得惠后心爱，这些公主里，就只有她曾得惠后手把手的教导。时光飞逝，如今你母后将所学对你倾囊而授，大王是站在无数人的经验之上，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
公子职一本正经地说：“寡人记得那段日子，多亏苏大夫仗义援手。寡人看苏子学富五车智计过人。左相也曾极力向寡人推举苏子。说来苏子在上大夫的位置上已有两年了……”
孟赢忍不住插言：“朝政之事不可轻易决定。还是回头先与左相商议，再做决定。”
公子职诧异地看了母后一眼，不过他一向孝顺，便点头应了。不过他对母后与苏子之间心里存疑。按说苏子曾经仗义相助，母后该对他十分推崇才是，可他却觉得母后对苏子处处针对，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八子毕竟是秦人，只好日后单独询问母亲了。
芈月离开孟赢处，脸色看上去却不是很好。惠儿见了，到了居处连忙洗碗烹茶。
“看八子脸色不好，可是行走的久了，有些凉着了？”
芈月接过热热的茶碗，抿唇一笑。葵姑打量她神色，像是心中有事。于是打发惠儿出去：“惠儿，你去拿个瓮煮点肉粥。咱们住在别人的地方不好总去劳烦厨下，你多拿些钱去，告诉他们咱们每月多买些柴。回头想吃点简单的，咱们也能自己煮。”
惠儿应了，连忙出去准备。葵姑担忧地坐在芈月身边：“月儿，怎么了？”
芈月神情郁郁：“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姐姐。”
“惠后如今不是挺好吗？那义学推广的极快，天下的学子们都赞不绝口。”
芈月聪慧，从芈姝字里行间却看出了其他的东西。她对葵姑说：“哪儿那么容易。姐姐曾经说过，想要得到多少东西，就要先牺牲多少东西。表面上看，义学推广迅速，且各地都很有声望。然而在朝臣眼中，义学，始终动摇了世家的利益。何况姐姐摄政，即便用的是为天下计的心思，只怕在别人眼中仍旧是姐姐一人占尽了好处。樗里子等坚决反对姐姐摄政，此次若避退倒也罢了，出手相助实在让我不解。我猜，姐姐定是许诺了什么，才换的义学成功推广。”
葵姑对朝政事不那么明白，但她通人情世故，一想便知：“也是。我虽然不懂那些，但是也知道买东西要给钱。说来惠后此次，对推广义学十分坚决，片刻都不肯缓。听你这么说到也有可能，不过惠后为人精明，月儿也不必太担忧了。”
芈月连笑都勉强，实在没什么心思细细拆解此事给葵姑。稷儿倒是似懂非懂：“娘亲，樗里子大人一心只想一件事……娘亲你说，母后会不会……”
芈月面无表情，却仍伸手揉揉稷儿的头：“我恐怕就是这个。好在义学的确有好处，即使姐姐答应了……几位大人也不会放任那些短视的对付义学。如今到真是，内忧外患。”
小小的房间里一时只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
稷儿知道母亲心中忧烦，乖乖滴靠在她怀里不说话，葵姑也凝神不语。过了一会儿，惠儿回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传遍了小院儿，芈月才收敛了心思，重新戴上笑颜。
“这丫头……葵姑，我忽然想起咱们刚入秦宫时候来。那时候在偌大的王宫中，就属咱们的小院儿最偏远。平时没什么人来，葵姑也不太约束香儿惠儿。两个丫头整日叽叽喳喳的，片刻都不停嘴。”
想起从前葵姑也笑开了：“可不是嘛。惠院偏远，但地方可不小。你啊，种了满院子的杜若。说来你和大公主也是那时候认识的，你们俩，都爱骑马，一起跑过一回，就成了莫逆之交。”
芈月却说：“莫逆如今已经不敢论了，但当年的确曾有许多欢笑。”
葵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芈月难过，赶紧补救到：“都是我，胡乱说话。如今一晃这些年过去了，你们也都当了娘亲。姑姑知道，咱们来燕国是为了什么。不过，那件事虽说有好处，但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姑姑现在老了，才知道人一辈子过的有多快。公子职也是个良才，将来两国能继续交好，和设想的又有什么区别。”
“这区别可大了。”芈月说：“姑姑，我和姐姐其实也知道，大约终我们一生是看不到了。不过姑姑，职儿被教导的十分君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若想有朝一日目力超过巨人的，就必须学着从巨人的肩膀上走下来，凭着自己，去看。姑姑觉得，易后可能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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