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苏子，你看的太高太远，却往往忽略身边的小事。”

　　苏秦再上策论，却不得芈姝心意。他不肯放弃，索性此前孟赢已经说了王后会再来，他隔三差五就要想法子催促一番。芈姝好容易寻了空出宫来，特地领着他回到初来秦国时住的地方。那店老板正懒洋洋的靠着柱子晒太阳，一见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前前后后簇拥这几十个军卒，顿时吓得一哆嗦。

　　芈姝在他身边站定，问：“店家，你这间房间，租一个月要多少钱？”

　　店家点头哈腰地说；“一个月五十个刀币。”

　　芈姝挑眉：“那加上每日供应热水和一日两餐呢？”

　　“再加二十个刀币。”

　　芈姝觉得好笑，别看这店家貌似对她恭敬的很，心里头却把她当做了待宰的羊。她偏头，一个侍卫很有眼色地上前呵斥道：“胡说！这是我们王后特地调出来的账本，你一个月可从没有交过这个额度的税。”

　　“王后？”店家腿一软，肥胖的身子就砸在地上。他伏地哭号到：“贵人，小的有眼无珠！一间房收不了那么多钱，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才想问贵人多要！”说着将自己的脸打的啪啪响。“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

　　芈姝看了一眼苏秦，这个心高气傲的才子此时脸上气的发青。她慢悠悠地说：“公子可懂了？国事无小事，但国事本身却又都是小事。国家想要维持税收，就要锱铢必较。即不能多收，也不能任由那些奸猾之人浑水摸鱼。”

　　说着她转头交代随行的一位官员：“记下来回宫后说与大王听。我认为，这些店铺必须明码标价，并将价码悬挂在店门口，免得再有人受骗。另外我们也要告诉每一位住店的客人，他们都有义务向店家索取相应的凭证供国家抽检。如果凭证与实际付的钱或与店家的账务对不上，那么无论住店的人还是店家，均有责任。”

　　苏秦羞窘之后听得津津有味：“这样好！虽然有许多人不介意多付些银钱，但是国家该得的税收不能乱。秦国用商君法，商君改进了司民的监察范围，已经见到很大的成效。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的弊端也逐一显现。王后的方法，善用了商君的‘连坐法’，正是对细微处的改善。不仅易于推行，税收上更能见奇效！”

　　芈姝笑着说：“苏公子，我对这些律法沿袭的脉络并不清楚，只是看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想办法解决。商君注重人口的结构和土地分配相互结合，而非单单是根据人口多寡分配土地，因而他改进的才如此得当。另外，苏公子的策论辞藻华丽，这本来有功无过，但是苏子想，大王整日要处理多少政务？闲暇时品读文章，忙碌时则希望策论能直击本真。因人而异，因事而异，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苏秦真心地拱手揖礼：“苏秦多谢王后指点。”

　　秦王有心收服义渠，函谷关战事一停，大军又转到了草场，秦王更是御驾亲征。几番恶战下来，义渠兵马被逼到一处谷地，四面都被秦军包围。

　　将士们打仗，大臣们劳心，整个营地里也就是被安排随侍的芈月有几分清闲。她这次随着秦王出来，白日里十分无聊，就悠悠跶跶地在草地漫步。

　　“哎，若是还在秦宫，这会子该在姐姐身边一起看书。哪里还会这样无聊！”

　　草原上花开的正好，芈月索性采了许多嫩黄的花朵和枝条编成一个花冠，自己戴了一会儿，眼睛一转又跑到秦王帐里，趁他没防备轻轻扣在他头上。

　　芈月多次与秦王讨论策论，秦王对她的观感也有好转。此时见她无聊就来闹他，秦王不由失笑：“你啊！有几个人会认为这花冠比王冕好看。”

　　芈月交叠双手，下巴枕在上面：“可是姐姐也一定喜欢花冠胜过王冕。”

　　提起在宫中的芈姝，秦王笑呵呵地说：“你是说王后？这可未必。王后虽然不在乎寡人头上的王冕，却素来不喜欢花花草草。”

　　芈月撅嘴说：“大王不信？姐姐亲口说过，王后的冠冕和大王的王冕，都重死了，压得脖子疼。她才不爱戴那东西呢。”

　　秦王点头：“那倒是，她一向简朴，年年寡人命工匠们打的首饰，她都大手大脚的分散给妃嫔们，自己不过随便捡两样。寡人有时看了都心疼。”

　　芈月说：“那是大王没有用心！大王不信，就亲自设计一个花样，姐姐定然爱若珍宝。”

　　这时司马错大步前来：“大王。”

　　秦王招呼他上前：“免礼。你可去看了义渠的营地？”

　　司马错说：“看了。大王，义渠虽然命人投递降书，但臣看他的营地里井井有条，士兵也都枕戈待旦。完全没有投降的样子！”

　　芈月在一边听着，小声说：“大王，臣妾告退。”

　　秦王却说：“芈月留下。你从前在义渠呆过几日，对这里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义渠与我们即将宴饮，并谈论归降一事……听王后说过，你在这里还有个弟弟？”

　　芈月问：“大王说小狼？”

　　她大眼睛忽闪忽闪，神情透出几分狡黠，那恶作剧的神态像极了芈姝：“大王，不如就让臣妾跟司马将军一起去义渠做客。臣妾可说是去看小狼弟弟，而且，想必她们对一个女子也不会十分提防。”

　　在宴席上义渠君的目光始终在芈月的脸上打转。义渠王高鼻深目，皮肤黝黑，神情骄傲的像是草原上的雄鹰。他坚持要先论交情，再论国事。可是司马错与义渠王都是铁骨硬汉，两人一言不合，几乎拔刀相向，多亏芈月机智解围。

　　她温柔地说：“那是司马将军不知道，义渠人的交情都在这酒里！”

　　义渠王对她倾心已久，看着这位俏丽聪慧的女人对自己端起酒来，义渠君心中的火气就消了大半。草原男人的爱意来的直接而热烈，再冰冷的面孔对着自己喜爱的女人时，都会流露出几分柔情。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在鬓角胡须的遮掩下并不十分真切，但是莫名的，给人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缓缓融化的冰山，或是天边温柔俯瞰的云。

　　芈月敛目微笑，这世上竟也有这样直白纯一的男子。只可惜……

　　芈月的心中早已被芈姝图画的未来灌满，人心有了寄托，柔情也不再是心中的全部。她一派为义渠打算的姿态，侃侃而谈：“……秦法施行以来，大秦国富民强。义渠王为何连试一试都不肯？大王仁义，愿归还全部的草场。若义渠王肯称臣，肯推行秦法，那么饥荒时，大秦就是义渠的粮仓，战乱时，大秦就是义渠的后盾。义渠王，但若你不肯归降……如今秦国把您的手下围困的铁通一般。即便您能够冲出这片草场又能到哪里去？”

　　老巫丑陋犹如恶鬼，但是心思却细腻。论心机见识，草原上无人能敌。他每每都在角落里，细心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他的视线穿过凌乱的头发落在那个满身灵秀的女子身上，心中像握了一只手，越攥越紧。此次本来义渠就落在下风，谈判的人中又有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女子，尤其还是义渠王心爱之人……你与她论国事，她与你谈交情；你与她论交情，她又要说国事与交情不可混为一谈。老巫苦思冥想，仍没有办法。只好示意义渠王，答应秦国提出的全部条件。

　　义渠王心中对芈月的说法认同了几分，他如今的确穷途末路。他看向老巫，心中有了定数。他转而大笑说：“既如此，我义渠也只能尽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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