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张子以美人论得楚王召见，与那祸国奸佞所为有何不同？我敬重张子才华，却对张子的德行不齿！若王后指望苏某会效仿张子所为，那王后可错了。”苏秦人品正直，不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对张仪的许多作为都十分看不起。芈姝拿张仪在楚国出头来说事，苏秦十分不服气。

　　芈姝微微一笑：“苏子此言差矣。张子并非奸佞，而是懂得解决问题。”

　　“可是用那种方法……”

　　“苏子的志向在何？是一辈子得个清名，还是能够一展抱负？”

　　苏秦一愣，明白了王后的意思，猛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唉——”

　　“独善其身容易，肯为了大局牺牲自己才艰难。即便选择了牺牲自己，也大多都心中不畅。因而非胸襟宽广之人绝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苏子心志坚定，不为外物转移，因此我才会将这些话说与苏子听。我观苏子是真心为做些利国利民的事，不是想要贪图虚名。若苏子肯，我想请公子多留几日，就在秦国，用秦国的律法国策练习，看看都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国事无小事，再细微的改进，随时间的积累好处都十分可观。”

　　芈姝诚心相邀，苏秦也有些意动，只是囊中羞涩，若留在秦国，生活上……

　　芈姝知道他的难处，也知道他是个要脸面的人，于是微笑着说：“苏子，赠人礼物当赠人之所急。苏子学富五车，我拿不出能锦上添花的礼物来。只能略赠些金银济公子所急。还请苏子勿要推辞。”

　　苏秦本不想要，但是芈姝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虽然仍旧放不开，但也并没有推辞。

　　孟赢因为他此举心中不快。“我从前送你金银，你认为是羞辱了你，为何王后赠送你就收下了？苏公子忒瞧不起人！”

　　苏秦解释：“从前苏秦不缺财物……也是苏秦莽撞，未能领会大公主苦心。”

　　孟赢气的双眼泪光点点，将赎回来的裘皮用力丢在苏秦身上就愤然离开。

　　芈姝看在眼里，心中叹息。这世道，孟赢已为易后，与苏秦的情谊，就再难得偿所愿了。“天气寒冷，苏子不如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不便久在宫外，这就告辞了。”

　　苏秦急忙起身相送：“今日多谢王后。”

　　玳瑁扶着芈姝上车，芈姝回头说：“苏公子请留步。苏公子此次来秦，处事上略有不足，若公子有心，我期待三日后能见到到公子的激昂文字！”

　　“大王，从上次司马错将军打败联军之后，函谷关战事就又陷入胶着。想要再解函谷关之围，不知又要拖到何日。臣看最近天气转暖，我军有已经休整过，也增派了粮草。不如就兵分两路，一路猛攻联军，然后佯败，将敌军诱至修鱼，在此处伏击联军！”

　　秦王对樗里子十分看重，他为人稳重又没有野心，是个难得的良臣。他与樗里子不谋而合：“修鱼这个地方适宜设伏。让司马错率另一队重兵埋伏在此处。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就在修鱼，好好招待他们。”

　　司马错乃良将，有了诱敌深入的计策，司马错从军多年手段老辣，在修鱼伏击联军大获全胜。函谷关大捷，那帮堵在秦国家门口的人终于被赶走了。

　　回到秦宫，芈姝首先就去见了秦王。秦王正为函谷关之围有了转机而高兴，见了她和颜悦色地问：“王后回来了？你之前说要出宫见苏秦，你若觉得他有那个才华，为什么不向寡人推荐他呢？也省的王后费此周折。”

　　芈姝坐在他身边，接过秦王递给她的那份捷报：“大王大喜！计谋能成，函谷关之围可解。臣妾想用苏秦，但却不是任他随心所欲。不听使唤的野马，只能放归草原；不听使唤的臣子，也只能弃之不用。臣妾觉得苏秦有才华，但仍需仔细打磨，才能让大王如臂指使。”

　　秦王动容道：“哎，寡人得姝儿，如武王得邑姜！”

　　那边孟赢回宫后就听说嬴夫人派人来请。她与嬴夫人之间情分犹如亲母女，因此即便从外头回来心情不好，仍马不停蹄往行宫去。

　　她到时，嬴夫人正独自在高楼上凭楼远望。孟赢在底下仰望嬴夫人，总觉得她的面孔清晰却模糊。清晰是她能看的清嬴夫人面孔五官，模糊的是嬴夫人那深藏的情绪。

　　她提着裙摆上去，静悄悄立在嬴夫人身边。

　　“海阔天高啊……人面对孤月疏星，心也会变窄。而面对大江大河，该有不同的情怀。”

　　孟赢看嬴夫人专心远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姑母——”

　　嬴夫人缓缓收回目光：“孟赢，王室女身居高位一生无忧，是顶天的运气。”

　　孟赢伤心地说：“可是若孟赢不想要身居高位，也不在乎是不是一生无忧呢？”

　　嬴夫人冷冷地说：“那，都是奢望！”

　　孟赢很少被她这么呵斥，一时被吓住了。她从出嫁后就处处困顿，脾气也被磨的不如昔日那般。嬴夫人本想好好训导她一回，可见了她现在整天又伤心又自卑，行事一时冲动一时又几乎畏畏缩缩，实在忍不住心中痛楚。她轻轻揽住孟赢，放缓了声音说：“我知道你的处境心境。可是这就是王室女的命啊！你有我，有王后为你尽心尽力，比照那些无人帮扶关爱的公主们已经强了不知多少。唉，我听说王后每天都去找你，还给你指派了最好的太医和女医，可是你每次都闭门不见。孟赢，我知道你，你让人把王后给你的嫁妆从我这里拿走，我就明白你心里仍旧感念她从前对你的一片心。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定要伤人伤己呢？”

　　第二日一早，孟赢就到椒房殿外头等候。芈姝此时刚刚起身，她原来总跟着秦王一起早起，但是从生产之后身子屡屡有不妥当的地方。秦王对她倾心，更加舍不得叫她一同早起，总是叮嘱下人不许叫醒她，让她每天睡到饱。

　　“大公主？来了几时了？你们快先将人请进来。”

　　珍珠去请了孟赢进来时芈姝还披头散发未来得及梳洗。孟赢欲言又止，还未说话就先脸红。

　　“孟赢，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现在早晨寒冷，你身子不好，可小心别着了风寒。”

　　孟赢左右踱步，一点点蹭到芈姝跟前。“昨日姑母叫了女儿过去。女儿此前对母后发脾气。都是我不懂得母后的苦心……”

　　芈姝宽和地说：“这不怪你。苏秦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为了他尽心才是情理之中。是我不周全，该跟你说清楚才是。”

　　孟赢深深滴埋下头。芈姝对着天光看她，孟赢比她小上许多，可是面容却有些垮，眼角处开始松弛，头发也不如从前浓密。她心里不忍，孟赢本就在苦寒之地，心中又苦闷，一直在煎熬心血，所以才显得老态。她心中一软，安慰她说：“你放心，有我在，你总有一日会跟你的儿子一起过上好日子的。只是你要清楚，你眼中看到的是家事，可是在各国君王眼中，看到的却都是国事。你想要用家事去打动国君，放弃国事去保全你，这是奢望。只要我们有了将家事变为国事的办法，让他们看到这其中的利益，就不愁他们不会来帮你们母子团聚。”

　　提起儿子，孟赢泪如泉涌：“我已经知道那偷梁换柱之计是母后的主意，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我初进燕国王宫之时处处受人排挤，若非我年轻，得燕王几分喜爱，日子过的只怕更艰难。我经了许多磋磨才明白母后为我的精打细算，开始学着多听多想，找法子解脱困局。可是后来我有了儿子。”孟赢脸庞慢慢变得柔和，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生产的那一日。那时她失宠于燕王，内外交困，唯有那个孩子，才能给她些许安慰。她幽幽地叹：“从他出生的时候起，抱在我怀里小小的一团，我就知道，我的命，就是他的了。”

　　“胡说！你的命，只是你自己的！”芈姝假意发怒：“你不能替他活，他也不能替你活。如今大争之世，只有你活得好，你的儿子才能活得好。母亲的眼光眼界会传给自己的孩子，你若真心希望他将来过得好，就要首先磨练自己！不然即便我们扶持着他坐上王位，也难保他能一生无忧。”

　　孟赢慢慢止住哭泣，说：“是啊，这世上无一处安全之所。我该坚强。姑母从前，比我的日子还艰难。昨日我问姑母，若我不在乎那些权势王位呢？我真傻，这样的乱世，不是你摆布我，就是我摆布你，有谁能幸免？我要是早听母后的话，在燕王尚在世时抓紧了自己拥有的，我的职儿又岂会经历这些……”

　　芈姝听她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语气飘忽不自信。芈姝叹息，丢了儿子对孟赢的打击太大，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缓解的。只是她实在不善于开导孟赢这样的小女人，只能托付给善于此事的人。

　　她打定主意，便说：“对了，你从前跟月儿交好，可是回来后也没怎么去找过她。她现在日日在承明殿，我也要时常在那边整理书简。你若得空，不妨也一同去吧。”

　　孟赢再三犹豫后答应下来。“孟赢……都听母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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