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抬头看一看天
红姨是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冯若梅。
要是没有奶奶病重的消息也许这个人还会一如既往得不露面，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她的消息，听说早几年下海经商赚了一笔钱，她这样强势的女人在商场上能有所作为不稀奇，但红姨并未真正见过这位正主，她与白树生相识之时冯若梅已经是个故人，事实婚姻的有效期为何非要是一生？那会儿白树生说过若是起诉离婚他们这样的情况一定会判离，但是奶奶一直不肯，因此才一拖再拖。
是跟着白树生这样搭伙过日子五年光景之后的一天，白雪禅到家里欲言又止，就那一回算是第一次见到冯若梅一面。她到家里来待在老太太房里三个钟头才出来，将给白斯年买的礼物大包小裹得放在门外面没有进去，与白树生也并未过多言语，只嘱咐他白斯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要让他饿肚子。
后来听白雪禅说过一回，这作天作地的小姑奶奶由于生意上面不听劝赔了个底儿掉，没过几年却又重新振作起来，待到有一次白雪禅跟着一帮朋友去出国玩才在飞机上偶遇了那么一回，可是身份有些微妙，冯若梅是那次航班的空乘长，白雪禅还是在飞机上由于换位置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与这位被请出的空乘长相见，当时臊得脸红。
冯若梅这个人太争强好胜所以个人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可想一纸婚约也是束缚不了她，但她个人问题一直空白没有着落这点让红姨偶尔有些忧心忡忡，好在前些时日跟白树生带着老太太去怀柔玩的时候听亲戚说冯若梅有了一个相好的，好像是个外国人，当时白雪禅还打趣是不是个阿拉伯人，后听说那人是个老头子，在国外当教授，年近60名下有一处庄园。
想是白树生又跟老太太提过要跟冯若梅离婚的事，但老太太当着红姨面吐口说“她玩心大，玩够了就会回家，咱得担待她是阿訇的妹妹，不能叫人落下话柄在回民里面呆不下去。”
这些事情都没跟白斯年提起过，但红姨自己心里明白他一直惦记着他那个妈，骨血亲情这种东西不能多言，尤其是对着白斯年这样从小跟着父亲和奶奶长大把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但是今日白斯年却有些心不在焉，面对自己这个妈毫无敬畏之意，等到她跟父亲吵得累了他带着鄂博进了屋，俩人敬了两盏茶之后坐在偏倚里。
“冯阿姨。”白斯年开口便称，冯若梅手一抖将盖碗茶倾倒在桌子上。
白斯年置若罔闻“您跟父亲说的事我都听到了，学校是好学校，我也不是走后门进去，只是我现在全部心思都在白家门这点营生上面，我没觉着有什么不体面，虽然近期生意有些下滑的趋势但我并没有心灰意冷，而且有她陪着我，我心里踏实，比完成学业想着是否能有所作为更踏实。”
冯若梅顺着他的视线定睛看了一眼鄂博“你是谁家的姑娘？马家？”
鄂博不做声，白斯年道“鄂博是我大伯白树息的关门徒弟，白家门现在的营生都靠她支撑起来，将来我会将她收了房，鄂博是咱们自己家里人。”
冯若梅看了一眼白树生，发现他脸色铁青瞪着白斯年，心下畅快大笑出声“树生，你就把我儿子教育得这么不知深浅？老祖宗的信仰都卖了，还能得了什么好？”
白树生也觉得自己儿子十分不争气，但当着冯若梅的面不好发作，内心却觉得十分丢脸，尤其是当着冯若梅的面戳穿这样腌臜的事，那就好像参加了一场全猪宴的婚礼庆典，想想都可怕。
“鄂博你回避一下，我跟斯年的妈妈和斯年有话说。”
鄂博默默站起身，白斯年却一把拉住“就这儿说吧，鄂博有知情权。”
冯若梅在俩个人之间看了个来回，最后矛头又指向鄂博“敢情白家门现在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家，这大宅院里的男人都死了？你一个外姓人谁知道有没有外心，我说话直接你听进去多少算多少，白斯年现在在做的事情屈才，我是他的母亲自然希望他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她盯着鄂博胆怯的眼“我相信你也并不想耽误他的前程，你一定要有自己的主见，什么是对白斯年好的，什么是阻拦他前程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鄂博缓缓垂下头，白斯年死死攥着拳头刚要说话，突然见到鄂博抬起头来直视着冯若梅“我不拦着他，他想去留学就去吧，我在家守着他，把现在这摊事做好等着他。”
冯若梅瞄着她“到时候白斯年也许就不回来了，现在绿卡有多难拿你出门打听打听去，读完书了回国还做豆腐脑？白家人除了白斯年就没有后人了是吗，我看白斯余也挺好，什么人该走什么路命里自有安排。”
砰得一声响，白树生实在是听不下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掌心发木，他有些居高自傲得看着冯若梅，一副不耐烦又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
“行了，你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决定权，让他自己好好想想，我们谁都不要过多左右他的想法。”
冯若梅冷哼出声“白斯年是我生的，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能看着你们这样迂腐的做法去束缚一个本就很有读书天赋的少年。虽然斯年不把我当母亲看——”
冯若梅似乎是看了一眼白斯年，见他低头，又将锐利的目光转向白树生“虽然你也不把我当妻子看，我若不是听人家说我的儿子现在窝在一个破胡同四合院里天天给人家盛豆腐脑我也不会有这个闲心回来！尤其又是我听说两所外国高校向他投过橄榄枝，白树生你给我听好了，收起你那愚孝和大男子主义，我根本不相信这么一个刚刚20出头的小伙子会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在家每天对着一盘石磨吱吱嘎嘎转悠，你说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决定权，我看你根本就是有选择性的亲情绑架！”
“够了。”忽闻一声，白斯年看着并未动气，只是听得不耐烦，手指伸进耳朵里捅了捅仿佛在将这些混乱复杂的词句揩掉，他看了看鄂博，发现她站在中堂偌大的青砖地上自顾发着呆，眼神盯着案桌上的果盘，白斯年笑着拿起一个大苹果使了两次力气才掰开，小心翼翼得把其中一半递给鄂博“喏。”
鄂博只是单纯发呆，眼神黏在一处不动，白斯年又用小手指头捅了捅她锁骨，有些甚是无奈得微微哈腰侧头去看她的表情。
鄂博吓一跳，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很快嘴边怼过来半个大苹果，白斯年懒洋洋伸直腰杆打了个哈切，狠狠咬了另一半苹果。
“真的，听得我快困死了。”
他打完哈切眼睛湿漉漉的一圈红，仿佛真的有些疲惫，却皱眉低头看了看那半个苹果“太酸。”
鄂博大门牙一点点啃着苹果，突然叫人夺了去，白斯年照着她咬过的牙印又是一大口，嘎嘣嘎嘣嚼了半天不怀好意一笑“你这半怎么这么甜？”
鄂博不明所以，杵在那儿没动。
“你心里这么苦吃点甜的也好，省得你缺钙似的当着别人面胡说八道。”
白斯年狠狠瞪她一眼，过来站在鄂博边上，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要发表见解了。
“一年半以前我在日夜苦读生怕自己失败的四个月零二十三天里提心吊胆，复读机似的背单词，26个字母以及我所知道的所有化学方程式都是我的底气我的自信，在要考托业的前一天晚上，父亲交给我一本书，告诉我不要再看学业上的书籍了适当放松一下心情，我至今仍记得那书中一页写到关于中国人的幸福，那幸福是大同小异极其有秩序的，我将它抄在了准考证的后面【无论埋头种田，还是低头吃饭，他们总不会忘记抬头看一看天
】。”
白斯年看着自己父亲“我当时只觉得这句子说得很对很好听，但并不知道其中含义，因为我不劳作、不享受三餐赠予我回甘的满足感，但我会望一望天，从我自小知道我没有母亲，从我每一次学业上的失败，从父亲每一次超过抡起鸡毛掸子，我坐在房顶上会望一望天，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白斯年默默拉起鄂博的手“这个人她没有优点，第一次见她就哭得毫无人样，太随便显得没有自尊，说话不过脑子却从未中伤过人，不自律没约束，但从她在厨房第一次切菜起，从她将自己辛苦做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起，这个人所有的缺点都可以被原谅，我只是非常好奇是什么样的信念和什么样的初衷会让一个人乐此不疲得在做这样简单机械的事情，后来我参与其中，我也试着摸索试着学习，我发觉不应该嘲笑她是只井底之蛙，我才是真正的井底之蛙，能看着吃自己做的食物的人微笑，那是种无法比拟的成就感。
我想象不到我如果出国留学，十几年二十几年后回来，亦或者我白发苍苍回归祖国，用我的经验和学识在制药厂奋斗二十年，每天与硫磺和冰冷的金属器皿打交道会给多少人带来如同做一碗豆腐脑能带给他们的满足与快乐感。”
冯若梅看了他们好久，最后才淡淡叹了一声气“那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店铺还如同现今一般不景气，你就跟着我出国，不要再有其他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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