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十六夜 上

　　叮！

　　叮！叮叮！

　　那是刀剑碰撞的脆响，随着缠斗一下下发出。剑是特殊的阔刃骑士剑，刀是一米有半的银色太刀，刀身狭长，线条飘逸柔美，刃有三分，剑过之处伴着吞噬光的黑影。

　　刀剑一次次快速地分合，金属的震动声划破空气，刺得人耳膜生疼。这不是低水平的对攻，可偏偏在这数百人厮杀的战场上，呐喊和悲鸣此起彼伏，倒是没有人特别关注这一刀一剑的对决。

　　卡塔利纳公国，边境城市浮汗的将军府。这是凡人的战场，剑剑碎甲，刀刀到肉，血雾在升腾，断肢和尸体散落在红色的土地上。进攻的是上百个头戴猛鬼状面罩，身穿黑色锁子甲的刺客，右手执匕首，左手握小型手弩，身法诡妙，一击即走，两三人一组，不断地寻找着猎物。

　　将军府大厅门前还在反抗的是几十个重甲骑士，为首的两人穿着绿色的洋葱骑士套装，带领骑士们结成八人一组的原型战阵抵挡敌人的攻击，一个个战阵散落在大厅前的庭院内，踩着尸体在黑影的包围中旋转着挥砍，不时四处移动将被孤立的友军接入阵中。

　　院外的普通士兵一队接一队的向里发起冲锋，可他们的铠甲根本挡不住黑衣刺客的弩箭，一批批地冲上去，又一批批地倒在府门口。尸体堆起半人高，士兵们像扑火的飞蛾不断爬过同伴的尸体，但往往还没站稳就已被几十发弩箭射倒。

　　混合着汗水、泪水、血水的液体涂满了庭院内的每一个活人，局势已经很明显了。穿着卡塔利纳绿色将军铠甲的男人倒在了大厅正门口，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四肢无力地搭在一边，脑袋侧着，颈子上插着一柄贯穿咽喉的黑色刀柄匕首。重甲骑士们并没有成功阻止刺客的暗杀，守卫边疆的将军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的府门口。

　　抵抗并没有持续太久，战阵在一个接一个地崩溃，骑士们并不擅长与刺客战斗，他们身形灵巧，速度极快，匕弩并用，时远时近，骑士们根本抓不住什么机会杀伤他们。

　　战圈里，那一刀一剑也将要分出胜负。刀长剑短，刀快剑慢，尽管是在拼杀，节奏却一直是握刀者在掌控。他穿的是深灰色的紧身鳞甲，指甲盖大小的甲片外罩着一层黑布，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身体，绸布裹住的金属护腕和绑腿上帮满了投掷类的暗器，手脚一动便有寒光折射。他很年轻，没有戴面具，清秀的脸庞看起来像个女子，尽管此刻满身的血污，可他的眼睛依旧清明。他棕发黑眸，发丝绑成单马尾束在脑后，身材高挑而纤细，却又不失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左手背在腰后，右手挥动着狭长的太刀，手腕翻飞，噬光的黑色刀影如同从未断开般接连浮现。原来他一直在用一只手战斗。

　　噌地一声斜挑出连续斩击的最后一刀，趁着对手身形后退躲避攻击的间隙，他飞快地观察了整个战场，战阵内的骑士伤亡惨重，已经无法维持阵型了，两个为首的洋葱骑士也在如蜂群般的刺客的疯狂攻击下摇摇欲坠。他们的铠甲毕竟不是为洋葱准爵那样的重要人物特地打造的，尽管外形差不多，但没有经过‘鬼蚀’工艺处理的普通金属装甲在抗打击方面可就要逊色得多了。刺客们的匕首和弩箭一下下地招呼上去，铠甲上就多出一道道丑陋的伤痕。

　　‘该结束了。’心里盘算着，他已经准备好了最后的攻击，那是他身为一名优秀刺客的招牌杀招。

　　“喝！”一声低喝，他双腿发力向后空翻而起，轻盈是刺客的本能，超强的跳跃能力让他在空中完美的翻滚。就在他正过身子来的瞬间，他的双臂猛然张开，强劲的原力从两掌喷发而出却并未向外扩张，而是紧紧地包裹住了他的身体。空中一阵涟漪掀起，空气骤然扭曲了一瞬，他像是遁入了虚空，瞬间消失在对手的视线里。

　　他的对手是驻守要塞的将军副官，同样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一看对手消失立马回过神来，挥剑转身砍向身后的空气。可惜没有原力的支持注定了他的命运，他的反应已经是他的极限，可在能够使用原力的对手面前，他的速度，犹如花开花谢一样缓慢。

　　“噗。”太刀贯穿副官的左胸，副官举剑欲砍的右手还悬在空中。棕发马尾的刺客重新出现了，他单膝跪在对手身前一米处，背对着对手，右手反持着太刀，左手抵着刀柄的末端，长刀从他肋下刺出，延展一米的刀锋精准地扎过对手左边第三四条肋骨间的空隙，刺破心脏，再从后背穿出。

　　影燕返！这是他的成名绝技。

　　没有任何表情，男子冰冷得像是一块金属，他平视着前方，右手腕用力握住刀柄慢慢转动。

　　刺穿心脏并不会使对手瞬间死去，而转动穿过敌人身体的刀刃则能给对手带来炼狱般生不如死的痛苦，这种痛苦会让人失去一切反抗的力量。

　　“哐。”阔刃骑士剑随着副官心口溅射而出的血柱一同落在地上，被他杀死的‘猎物’，从来不会有发出惨叫的机会。

　　抽刀，前跃，在副官的尸体接触地面之前，他的身影又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

　　下一个瞬间，几乎是同时的，相距二十步远的两个洋葱骑士一起失去了生命。左边的一个被长刀削掉了头颅，右边的那个被名为卡萨斯弯刀的曲剑状投掷类暗器击碎后脑的洋葱头盔，手掌长的暗器正插在他的脑勺上。

　　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人说话。围攻两个洋葱骑士的刺客们见对手已死便立刻散开，去解决剩下的敌人。

　　任务完成。棕发男子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径直走到将军的尸体旁，收回自己匕首，又随手一刀彻底将尸体的脖子砍断。这是补刀，作为一个刺客最基本素养，被砍掉头颅的尸体永远无法被救活，也只有这样刺杀任务才算完整地完成。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一共来了八十一名刺客，他是带队者。快速的扫视过战场，此时战死的有五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有一人，都是刚加入组织不久的新鸟，损失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掏出夹在护腕内的木哨子，他短促地吹了三声，那是撤退的信号。

　　收到命令，刺客们快速行动起来。手中弩箭充足的人顶在最后，排成两列，一边射杀还在疯狂进攻的士兵，一边步步后撤。而其他的人则快速的跃上房顶，往将军府深处溜去，四散离开。

　　府前大门两侧的院墙极高，如同堡垒一般将将军府隔绝在内，刺客们必须爬得足够高才能离开府邸。这固然是个麻烦，不过这样的建筑倒也给了刺客们最好的掩护，既能杜绝外面的士兵朝内射箭，毕竟锁子甲可不会对弓箭有多好的防御力，也能完全阻隔外面敌人的视线，方便撤退。

　　男子走向庭院一角，他将是最后一个离开府前庭院的人，因为他还要送走一位不幸的同伴。那名被骑士剑刺穿胸口的刺客正靠在角落的高墙边，奄奄一息。棕发男子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手弩，将弩箭对准它主人的眉心。

　　摘掉他的面具，左手从上而下地抚过他的脸，帮同伴合上眼睛，男子干脆地扣动了弩机。弩箭射出，穿过眉心扎进大脑，瞬间带走了那人的生命。他为他选择了最轻松的死法，大脑直接被搅碎，这种情况下死亡来得比人的意识更快，一点痛苦都不会有。

　　这是组织的规矩，名为收割。行动中重伤无法离开者一定会被收割，除非全军覆没，否则只剩下最后一人还能战斗的时候，那人就会成为收割者执行收割，一一杀死未死的同伴，然后自尽。正是这样的手段才极大的保护了组织的信息，没有人能抓住活口，也就没有人知道关于这个组织的一切。

　　全体刺客都已爬上了房顶，这一刹，庭院内的活人只有棕发男子一个。当下一批士兵翻过尸体堆成的小山进入庭院时，角落的他身形一动，撞向身后的高墙，转眼也消失了。

　　原本敞亮的庭院此刻遍地的尸首，冲进来的士兵跳不上房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们潇洒地离开。进来的人看着一片狼藉的四周，几十个重甲骑士没有一个幸存。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在战斗中倒下的敌人都会受到刺客们甚至不止一次的补刀，而结果就是战场里只会留下一堆孤零零的头颅和一堆光秃秃没有头颅的身体，绝没有活人。

　　出逃并没有花费他太多时间，棕发男子独自走在前往集合点的小路上，两侧是葱葱的樟树，远处的村庄因为战火已经没有了人烟。对于拥有隐身能力的他来说，出逃和潜入都是理所应当的顺利，他只要不时地“遁入虚空”就可以避开所有人的视线了。其实所谓的遁入虚空也不是真的遁入了虚空，虚空是什么都没有地方，一旦踏入了，就再也不可能回来。

　　棕发男子用来隐藏身形的能力准确的说是一种特殊的身法，用身法来隐藏气息，再配合原力的使用改变自身所处环境的光也同时改变对手看到的景象，然后高速移动离开原地，从而造成消失在空气中的假象。

　　这是来自于刺客的国度--卡利姆公国的秘术，名为“冥影”。尽管棕发男子会使用冥影，可实际上他并不是卡利姆公国的人，甚至可以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的身世很奇怪。在他的记忆中，他最初住在一片满是樱花和绿草的土地上，按照传说，那应该是遥远的东方国度。幼年的记忆很模糊，但唯一清晰的是六七岁时他和亲生父母一同出海的那次。

　　他们乘着巨船，扬起数十米高的风帆，笔直地插进陌生的大海。不幸的是，他们在大洋深处遭遇了巨大的风暴，他们的船翻了，他的父母也不知所踪。

　　其实他很清楚同船的人都死了，他们离陆地太过遥远了，没有水和食物是不可能活下来的，那一天，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孤儿，带着惊慌和恐惧无能为力地在海里等死。

　　可偏偏他活了下来，当他在海里飘荡到第四天时，他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奇怪状态，他的意识若有似无，隐隐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渗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那种液体很温暖，温暖得让他可以在冰冷的海水里一直漂浮着而不死去。最终他还是睡着了，本能告诉他他应该保持清醒，可饥饿和脱水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厚厚的兽皮上，一旁比他还高的石桌上点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烛台。没等他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人间，那个被称为“王”的男人出现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张面孔，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完全不同的大陆上的人。那时的男人要年轻得多，眼角没有现在的皱纹，抚摸他头顶的手掌也没有如今那么粗糙。那天，男人来到床边，带着从来不曾在其他人面前摘下的裹面黄布，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递给他这个大陆的食物，牛奶和面包，又握住他的手掌用奇怪的能量检查他的身体，男人的眼睛里满是柔和的目光，一直抓着他的手，哪怕已经检查完他的身体也不肯松开。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男人叫做弗路堤公爵，罗兰德大陆的第六骑士，封号枼炎，是大陆最南边背靠大海北接卡塔利纳公国的伯尼斯公国国王，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新生活开始了，在王城里长大，没有妻儿的费路堤公爵变成了他新的父亲。尽管只是称作养子养父，可他打心里喜欢那个男人。因为那个男人从不在其他人面前笑，除了他。而他也不喜欢跟任何人说话，除了那个男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学会了新的语言，适应了新的生活，开始变成属于罗兰德的人类。

　　这是片战士的土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战斗而生的，在这里男人如果不会战斗，就几乎不可能获得地位。

　　十五年前的晚上，那是他十岁的生日，王将他叫到了房间里，让他选择自己的路。要么拿起剑，成为人前阳光下的骑士，那样的话他将是伯尼斯未来的王；要么拿起匕首，成为人后阴影里的刺客，那样的话他将是王国背后的守护者。

　　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因为他本能的不喜欢光，他不是这个大陆的生命，并不会对这里火焰产生亲近和依赖的感觉，他喜欢黑暗，喜欢那种藏在黑暗中，被黑暗包围的感觉，就像他小时候漂流在海上一样。

　　来自刺客圣地--卡利姆公国的最优秀的刺客团训练了他，他了解了这个世界关于刺客的一切，学会了刺客赖以谋生的技能，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年轻刺客。

　　作为传承的一部分，出师的那一天，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师们。

　　他伤得很重，回到长大宫殿里时已经快要断气了。可他不后悔也不难过，刺客的传承本就在于亲手杀死自己的老师，因为那意味着从此以后世界上在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与弱点，也意味又一柄没有感情的利剑成功诞生。

　　是的，刺客的世界是不需要感情的，那是他选择的世界，属于暗与影的世界。既然是自己选择的，不管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他都全然接受，命运本就难以捉摸，更无法抗衡，何不让自己活得简单一点呢。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单纯地简单着。

　　养伤用了整整三个月，一个半月的时候他才可以下床走路。伤好的那一天他与王喝得烂醉如泥，醒来的时候他收到了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一把专门为他而打造的武器，他最心爱的太刀。

　　狭长的刀身如同他修长的身影，明晃晃的刀刃正好配得上他的危险，那带给敌人无限恐惧的随着刀身挥舞而产生的吞噬光的黑影完全符合他的追求。从第一握住刀柄开始，他就认定了这将是自己一生的伙伴，他喜欢这把刀，喜欢它那斩断光的锋利，只要握着这把刀，他敢就有遇任何敌人一较高下的勇气。

　　他最喜欢的是刀身上王亲手为他刻上的名字，那个名字既是他的，也是刀的。是的，那一天他才真正的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养子殿下或者准爵大人，而是那个刀锋一样的名字。

　　人刀同名，十六夜。

　　得到十六夜的第二天，弗路堤公爵宣布成立了新的组织，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组织，伯尼斯刺客团--流沙。

　　作为流沙首领的日子过得很快，从各地网罗来的精英在他的调教下变成一柄柄不为人知的利刃，流沙的名头开始流传于世。

　　他已经记不清为王清理过多少敌人了，身上越来越多的伤疤见证着他的成长，尽管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过，可七八年来以他为首的行动也从未失败过。

　　他和他的流沙，真的变成了王国的守护者。

　　直到不久的那一天，王的一个决定改变了一切。

　　王宣布脱离罗兰德帝国，背弃太阳王葛温，与大路上所有信仰葛温王的国家开战。

　　一夜之间，伯尼斯王国变成了伯尼斯帝国，弗路堤公爵变成了叛王弗路堤，他，也从公爵之子变成了叛王之子。

　　王点燃了属于旧的王国的旗帜，也同时点燃了千千万万伯尼斯人对战争的狂热。农夫握起战剑，武士披上铠甲，军队从四面八方开始集结，银甲如浪潮攻向临近的卡塔利纳公国。

　　战争开始了。


　　(https://www.xdzxsw.cc/book/55565/3155168.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