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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血书沉琴 1


  水深将没马膝,两人三骑恭候已久,见那木舟摇摇晃晃荡入浅滩,一左一右驱马上前,各自马背上探身下来扯住纤绳,将木舟拉近滩岸。阿七跟在暄的身后跳下船来——两名年轻男子立时翻身下马,手内各捧一匣,近前来单膝拜下,将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暄示意手捧大木匣的男子起身退后,自另一名男子手中打开稍小的木匣——匣内套匣,不过巴掌大小,满衬丝锦,又有手笺一封。

  暄先拿起小锦匣,阿七则取了手笺拆开,却见上书“。。。。。。罪臣当万死。。。。。。自知愧对列祖,无颜再面主上。。。。。。”云云,落款处唯有一方篆印——“万世承恩”。

  望了望身旁之人,暄正自锦匣中取出一枚玉印——不出阿七所料,印上所刻,恰是“万世承恩”。

  “国公府镇府之宝,天子御赐‘承恩’印。。。。。。”阿七自语道,目光轻轻瞥过——两名男子同赵青一样,高瘦、方额,皆北人之相——视线又落在另一只匣子上,心内忽有所悟,赶紧别开眼,微微打了个寒战。

  暄似是叹了一声,并不看手笺,只将其原样放回,淡淡道:“送去靖南吧。”

  男子捧了木匣退下,跨马向东而去。

  至于另一人,仍立在稍远处,手捧的木匣尺许见方,为楠木所制,望去格外沉重。

  暄未再吩咐那人近前,只是漠然立在水边,负手遥望西岸。阿七在旁随他等了足有三炷香的功夫,已有些耐不住,方听他开口道:“‘万世承恩’,岂会万世承恩?”

  阿七便顺着他的话,“当日老国公接过这枚传世玉印之时,心内许也是惶惑多于惊喜吧。”

  这厢说着,远方传来一阵鼓声,鼓点重而低缓,接下又是一阵角号,音色沉郁仿佛丧乐——

  “知你最怕这些,”暄低头对她道,“本也不愿带你同来——可我已足足尝过三次苦头,若再不知悔改,岂非天底下最蠢的蠢人了?”说着微微一笑,仍将眸光投向远处——鼓号声愈发近了,更伴着阵阵哀哭,细听俱是女子,似有百数人之众。

  身后雨雾淡去,云层随风向西涌动,缓缓聚向水天交接处——头顶只剩由深而浅的幽蓝。

  密密麻麻的银光自暮光中浮起,顺水而来,是一段段涂满银粉的浮木,被削作木舟之状,却无帆亦无桨。每段浮木之上,跪坐着一名身着丧衣的少女——阿七一一辨过,确是只有女子,唯独环绕在正中的银舟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人。

  银舟渐渐行近,落叶般轻轻巧巧纷纷泊入水湾。少女们的泣咽声催人心脾,闻者忍不住亦要随之落泪。

  阿七实不愿再看一双双泪眼,便将目光投向正中的银舟,这才发现那银舟上的少女其实是个五六岁的女孩。

  只一眼,却已不能将视线转开——女孩仿佛由冰雪雕琢出来,生在蛮夷之地,却不输阿七所见任何一个中土贵女。

  面对这个孩子,暄亦露出一丝讶然——连他也未曾料到,她竟如此幼小,又如此美貌。

  立在女孩一侧的苍老巫士微微躬身行礼,“殿下果然是守约之人。”正是暄与阿七在花月镇闹市中所见的老人。

  女孩也站起身,跟着巫士行礼,举止端庄的令人生叹。

  这时暄身后的男子手捧木匣上前,巫士接过,当即便要打开。

  阿七稍一犹豫,“不需老伯爷过目么?”

  “有密公主在时,便同我主在时一般无二。”巫士沉沉道,“更何况,为唯一的兄长祈求永生,亦是公主之责。”

  阿七不无忧心的又看了看女孩,却见她面色已变得苍白,可仍是一脸肃容,同年岁极不相符。

  木匣便在巫士手中缓缓开启,匣内赫然一颗青中泛灰的槁枯头颅,带着临死一瞬的惊恐狰狞,可怖至极!

  阿七虽早有所料,心内仍猛然一抽,身旁暄已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攥住。

  至于那女孩,浑身瑟瑟发抖,似乎眼看便要昏厥过去——小小的手掌中却仍旧被巫士放入一柄短剑。

  娇嫩纤弱的手臂根本拿不动短剑,巫士便握住女孩的手高高擎起,紧接着猛的落下,迅疾的姿态丝毫不像老迈之人——随着一声闷响,利剑刺穿头颅,剑锋更直直穿透匣底。

  年幼的女孩肩膀一晃,终于昏倒在浮木上。

  巫士则晃动起手中的木铃,喃喃祷祝着向匣内撒下一撮黑色细粉,全然无视委顿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宓罗人深信,以仇人的尸骨祭祀逝者,逝者便可永生。

  少女们止了哀哭,纷纷望向垂老的巫士——木匣盛着那头颅,忽的无火而燃,发出诡异的青蓝火焰,挟裹着浓浓黑烟,很快化作灰烬。

  木铃声再次响起——不知何时巫士已走下浮木,站在暄与阿七的面前。

  “我看到了殿下的诚意,殿下果真为宓罗而来。”巫士重又躬身施礼,“我主英明慷慨,作为答谢早已在月沉湖设宴,并备下重礼,只等筵席之上亲手交入殿下手中!不过,”此时突然话音一转,“猛虎凶残,山麂无害,宓罗人却宁与猛虎为盟,而绝不向山麂施以援手——不知殿下可有如先祖烈武王一般的勇气?”

  暄并未接话,目光先转向浮木上刚刚醒来的女孩。

  被几个深栗眉眼蜜色肌肤的少女簇拥着,公主的脸颊似凝脂般白皙娇嫩,长发如浓墨般乌黑,明亮的眸子紧盯着望向自己的男人。

  许是阿密儿年纪还太小,因此还看不懂这男子的神色——他眼中淡然好似空无一物,却又笃定仿佛暗藏深意。

  直到十二年之后,他真的兑现诺言,宓罗公主丹吉x阿密儿以坤极之尊嫁入皇城,那时她再回想,才有些明白当日他眼中之意——他既来了,便不会无功而返。

  而那一日,对视片刻之后,男子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阿密儿仍是紧紧盯着他,却见他微微侧过脸,对身旁的女人微笑道:“说不出哪里,竟有些像你。。。。。。不知等她长大了会不会更像?”

  阿密儿只觉那女人的面色应是像自己的一样苍白,可她还是轻轻挽起唇角,回答道:“我不觉得像。她如今还这样小,等她长大了,该会出落得很美。”

  便在此时,苇荡深处传来急促尖细的马哨。暄身后的武士猛的拔出腰间佩刀。数丈之外,苇丛中十余人影直起身——暄也回转身,笑对那武士道:“这便是全部人手?”

  武士手握刀柄单膝点地,正欲答话,暄却示意他收起兵刃,“十余人便可撕开颁多贺的骑阵杀出一条生路,今日岂不是牛鼎烹鸡了么——”

  只见一群栗色矮马冲开苇丛疾奔而来,骑手只着下装与马靴,露出健硕肩背与遒劲双臂——相距十丈,来人一字结阵,为首三名男子彼此间样貌有七八分相似,手执同样的阔背长刀,年岁居中的一人将马驻在阵前。

  “鄂莫里家的三头雄鹿么?”暄从容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雄鹿体魄强健又生性机警,宓罗人赞美男子智勇,便称其为雄鹿。而丹吉、鄂莫里皆是宓罗的大部族,原宓罗王庭为丹吉部一支,川西伯正妻、亦即阿密儿之母,则来自鄂莫里。

  “比之殿下,”这时巫士在旁说道,“却还是望尘难及。”

  对方远不像暄这般想要以礼相见,跟着首领一起拔刀,齐声呼喝!

  见状暄便对巫士道:“阁下可护送密公主先行。”说着点镫上马,将阿七也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前,“想让你也先走,可又知你必是不肯。”

  此刻阿七早将方才的心思撇在了脑后,“这些人该是背着川西伯来劫咱们的。消息倒也通灵,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鄂莫里族长的三个儿子、阿密儿的表兄,穆速里、赫鲁、赫托,”暄一面驱马上前,一面对阿七道,“为了迎娶川西伯唯一的女儿,借机吞并丹吉,穆速里不惜逼死了发妻。

  数月前川西伯独子遇刺,川西伯查知主使为慕南罂帐下一员参将。一则逞凶者下手隐秘,凭证不足;二则自知武力难敌川东骑,交涉亦必定无果——川西伯便强忍不发,只将密令送至宓罗各部:得凶手首级者,可聘阿密儿为妻。

  阿七心下暗叹之时,便见那武士打马出列,抱拳道:“宸王殿下将在明日湖宴之上恭候诸位,不醉无归!”话音平缓沉静,听来不甚大,却中气极足,压过了对面一片呼喝。

  对方显然也自知来迟,兄弟三人中年岁最轻的鄂莫里赫托满脸恼怒,仍要挥刀上前,被兄长赫鲁伸臂拦下,“方才大祭司与阿密儿也望见了我们,莫要轻举妄动!”

  赫托犹自不甘,“若大祭司与他们同行,岂不是再没动手的机会?就算抢不到凶手首级,也绝不能让他们活着走到月沉湖!”

  “到了月沉湖也无妨,”赫鲁望着远处冷冷一笑,“他们中土的兵书不是说,与其正面对敌,不如攻其不备?”

  。。。。。。沐浴过后,挽好发髻,换上宓罗女子的半袖中裙。侍女呈上摆满花饰的竹盘,红红绿绿极是鲜艳。阿七也未留心细看,拈起一件正欲戴时,突然尖叫一声,将手中饰物狠狠摔在地下——

  暄原在帐外等着,闻声赶来,却见侍女们聚了一圈,阿七兀自尖叫跳脚,手心使劲蹭着衣裙——暄垂眼朝地下一望,不禁哈哈大笑。

  阿七眉头一竖,暄立时便知她要说什么,忍笑连道:“好,好,不笑。”边说边走近前来,弯腰捡起——竟是五条寸许长的四脚蛇,周身密密匝匝缠满五彩丝线,用彩丝首尾相接,连成一条箍发的带子。再看那竹盘之中,也有几样丝线细细缠满爬虫做成的头饰。

  暄让人将竹盘撤了,对阿七道:“之前不是还说过,入了一地,自有一地的风俗,如今倒怕了。”

  阿七煞白着一张脸,瞥了瞥周围的侍女,恼道:“什么风俗!怎不见她们戴呢!”

  暄笑道:“宓罗不同中土,女子无论是否婚配,都将发挽做髻子,可只有妇人佩戴花饰——你见她们不戴,只因她们都还是未嫁之身。”

  阿七面上添了些血色,仍是气鼓鼓道:“那我也不必戴了!”

  “跟在为夫身边这么久,”暄闻言便将她的腰一揽,满脸坏笑的道,“人前怎好再冒充姑娘呢——”

  阿七一窘,冷哼一声从他怀中挣出来——案头正摆了瓶折枝芍药,随手扯支明黄的簪在髻边。

  揽镜自照了照,知他还在盯着自己细看,心中突然少了几分底气,讪讪道:“大半年在外头,日晒风吹的并不似先前在南边那样白,想也不能再配这色了。”边说边抬手摸索着要摘下。

  谁知暄却拿开她的手,“谁说不能配?就算不配,也是它配不上你——”

  阿七当即咧嘴要笑,可不知为何忽又觉得心酸,望了他一眼,“你果真这样想?那便好。”又自叹道,“早早就忧心这些,若再长几岁,可叫人怎么活呢。。。。。。”

  正在这时,侍者前来相请。阿七转眼便换了笑脸,“快去吧,莫叫人久等——”

  暄携起她的手,笑道:“川西伯的湖宴晨间开始,入夜方休——不如送你到一个好去处,消磨半日吧。”

  雨过,天色如洗,青山碧水满目绿意,林边湖畔竹屋错落,更添意趣。

  车辇缓缓驻在山脚临湖处,不再前行。

  目送那人打马走远,阿七才收回视线,被两名侍女引着,沿阶而上——稍高处恰有一座竹亭,该是能将半山妙景尽收眼底。

  哪知有人同她想到了一处,也择了这间亭子——却见亭内按着中土制式,陈香设席,一个小女子直身跪坐,正凝神静书。

  阿七步子本就轻,脚上又是一双丝履,初时竟无人觉察,倒是几案边趴着打盹的一头尖耳花斑兽,像豹又像猫的,睁开眼发出一声轻吼。

  侍女们纷纷回头,几案旁的小女子也抬起头来。

  小女子梳着双丫髻,穿了与阿七同色的浅黄衫裙,倒是一身中土仕女的装扮,见了她,不禁想起隋府的小女娃宥君——望去再如何端庄,到底仍是一团稚气,何况她比宥君还要年幼许多——阿七对她微微一笑,暗想川西伯如此教养女儿,叫人不得不叹其用心,除了姓氏,这女孩同赵衍的贵族女子全无区别,又生的这般资质,若长大了,便又是一个玟秀吧?

  阿密儿搁笔起身,依着中土的礼仪轻轻矮了矮膝。

  胸中苦,唇边笑意反倒更深,阿七移步近前,“扰了公主习字。”

  阿密儿并不开口,她身旁一名形容清瘦气度不俗、略有些年纪的女子,想来应是教习公主的女官——上前施礼道:“公主正想去拜会夫人。尝闻夫人于书画之道颇有造诣,时为王爷所赞,还望赐教一二。”

  阿七望着案上的字帖,“王爷说笑罢了,实不敢当。”看似谦逊,接下却直言道,“前朝柳公的帖子,贵在笔力中正而不失俊逸,只是于初学者并不合宜。”

  女官面色微微一僵,旋即便淡然道:“夫人所言极是。”又道,“公主昨日初见夫人,特为夫人备了一礼——”说着眸光一转,便有侍女呈上锦匣。

  打开看时,却是一方丝帕,薄如蝉翼,一角雕绣桐花——正是丹娘绣的手法。

  女官道:“此为公主亲绣,请夫人笑纳。”

  阿七含笑重又瞧了瞧那帕子——针脚精巧繁复,绝非孩童所能——待要虚赞几句,原本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阿密儿突然开了口:“只有五针是阿密儿绣的。”嗓音清甜稚嫩,眼神却十分郑重,边说还边踮起脚,小手将内中一片花瓣指了指。

  阿七顿觉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面前花朵儿似的小脸蛋,像逗宥君一般一本正经道:“我瞧出来了——”

  这番举动令女官隐隐露出愠色,阿密儿也被她捏的一怔,紧接着便红了脸,低头向后退了几步,躲到女官身旁。

  一时间冷下场来,阿七暗暗尴尬,女官亦正要带着公主离去以示不满,哪知阿密儿随女官走出几步,忽又回转身对阿七道:“夫人想看阿果和小阿果么?”

  川西伯遣了侍女来寻时,阿七与阿密儿被一大一小两只渔猫围着,已在湖边玩了大半日。

  阿七便问来人:“听闻湖宴从不邀女眷入席,今日为何例外?”

  侍女吞吞吐吐,“席间也为夫人备下了青梅酒。。。。。。”说着悄悄看了看阿密儿——阿密儿因年幼,对此尚无羞赧之心,自顾逗弄渔猫全不在意。

  阿七这才隐约猜出几分,勉强笑道:“出来许久乏得很,竟不能去了。”说着正要作辞,却被阿密儿一脸不舍的扯住衣角,“夫人不去么?”

  阿七再笑不出,只柔声对阿密儿道:“明日再同你顽。”

  黯然折返,好在湖光山景并没失了颜色。月沉湖畔放眼皆是好景致,阿七便让车夫松缰缓行——忽闻马蹄声渐近,很快追上了马车。

  见是跟在暄身边的人,阿七冷冷道:“记着告诉殿下,梅酒入口虽淡,后劲却足,叫他莫要贪杯。”

  侍卫亦是木着一张脸,“王爷之命,请夫人务必前往。”

  愣了片刻,胸口冷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缓终是轻笑一声,“好,他既让去,那便去吧。”

  本以为会哭,眼内却干的掉不下一滴泪;脑中有许多念头,乱麻似的搅做一团——就这么浑浑噩噩入了席。

  席上观者甚众,四面又设有多扇丝屏,屏内坐的盛装女子自然俱是贵家之女,而席间竞射助兴的十数男子,并非寻常武士,却是川西伯的座上宾——各大姓族长,抑或各部世子。

  宓罗自来便有此婚嫁习俗——竞射获胜的男子,可在众女之中选出心仪之人,饮下她手中的青梅酒。而今日,竞射只是掩人耳目的过场——依着约定,得胜者必是宸王无疑,他所要选的女子,恰恰便是丹吉阿密儿。

  虽如此,却无妨屏后被父兄蒙在鼓里的怀春少女们各自芳心暗许,更有几对本就暗通款曲的,此刻早已按捺不住,恨不能情郎立时拔得头筹,英雄凯旋般风光无两,在众人面前饮下自己的梅酒。

  许是少女们纷纷倾入杯中的酒香,又许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号声,令阿七渐渐回过神——不知为何,周遭愈是欢腾雀跃,愈让她觉得不安。下意识的向怀中探了探,身上带的,仍然仅是那把柘木弹弓。再将眸光投向场中,男人们手上执的,正是宓罗猎手惯用的短臂弓,弓背两处开刃。

  阿七深知短弓便如同短刀匕首,亦是寸短寸险,而宓罗人用此弓,多为反手,即右弓左弦——长弓并不适宜密林之中狩猎,而短弓弓弦过短,射程亦短,猎手须得逼近猎物方才放箭,若是一箭未中要害,愈发激起猛兽兽性,猎手便要右手挥出短弓,弓即刻变为刀,以弓背开刃处抵御猛兽。

  此刻似也并非担忧他不擅反手使弓,乱中遭人暗算,只是总觉有何处不妥,可若要细想,却七上八下全没了头绪。

  心内一忽儿要这样,一忽儿又要那样,正正是如坐针毡,一时竟想撇手便走,此生再不见他才好!可转眼间一颗心又比那浸酒的梅子还要涩上几分,恨不能冲进去将他一把扯下场来,管他什么阿密儿肃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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