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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山林同骑


  他不慌不忙的坐在我的身侧,利落的解下自己的头冠,打散长发,纤长的手指迅速的拢好耳边杂乱的发丝,在头顶高高束起。几经翻转,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立然于顶。他熟练罩上发冠,翠玉发簪横髻贯入,稳稳的固定。

  我像看到一处奇闻异事般,张着嘴一瞬不瞬的参观完整个过程,惊愕不已。

  “看够了吗?”他的声音些许揶揄。

  我勉力的合上自己的下巴,叹了一口气,瘪了瘪嘴,缓缓的学着他解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今日的我为了出行方便也就简单的束了髻,戴上一只金蝉钗,但即便如此要我原样复原也是万万不能的啊。以前是娘亲,后来是芳菲,我的头发从来都是假手于人,难道他不是?他是王爷啊。

  我披头散发握着金蝉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从前我的长发要不是马尾,要么是辫子,看来现在只能是先编个发辫再说了。

  他似乎看出我对自己头发的一筹莫展,也不催我,反而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好整以暇,抄手看着我,似笑非笑。

  现在我已经骑虎难下了,我脸皮再厚也不可能求他帮我绾发吧。

  我从后脑将长发全部拨到一侧的胸前,发丝分为三股,按部就班的编着最最普通的辫子。折腾半天,辫子终于不好不坏的完成了,眼看要大功告成我才发现一个问题,我要用什么东西来固定发尾啊,手中的金蝉钗显然不合适。

  我一手捉住辫子的发尾,一手在身上上下探查,居然寻不到类似带子绳子的一物来固定。

  我有些着急了,甚至将搜寻的目光投到了身旁的一甘杂草上,什么稻草的凑活下也行,目光直接越过了他。

  他无奈的动了动,低头,双手在身侧解下了什么,一阵锦帛撕裂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撕碎了。我寻声望去,他左手拿着一个被撕碎的紫色荷包,一根长约一尺的缀着碎玉的紫色丝带握于右手中,他有些不舍的丢开那个被肢解的荷包,朝我走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一张冷脸颇为无奈的看了我一眼。蹲下,单膝及地,一手拉过我手中的发尾,将手中的丝带几番盘绕,妥妥的固定好了我的发辫。

  他没有起身,垂头看着我肿胀的左脚,头也不抬,问“疼吗?”

  “疼,”此刻我的注意力在那丢在一旁的荷包上,一阵心虚,“那个,改天我赔你一个。”

  “你会刺绣?”他已经脱下了我左脚的鞋子。

  我摇头,“我?我绣的你不会喜欢的。”想着那被我硬是绣成麻雀的凤凰,可谓是见者吐血,闻者中风啊,我还是别吓人的好。

  他冷哼一声,“你怎知?”

  “哎呦----”分筋错骨的疼痛从左脚传来,我右脚抬脚一蹬,将措不及防的他蹬倒在地。

  疼痛随着那一声叫喊便消失不少了,我惊恐的看着被我踢翻在地的靖王,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双手向后撑地,眉头轻蹙,怔怔的看了我半响,看着我惶惶然的表情,他竟轻笑了出来,“力气还挺大。”

  我的脸不知为何刷的发烫,急着道歉,“王,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若无其事的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不容我多说,动作麻利的上前将我打横抱起,在我挣扎中,一个声音传来,“都第三次了,还会害羞?”

  我将估计已红得似猴子屁股的脸埋向内侧,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语气淡然,仿佛说着,我抱着都没有感觉了,你还忸怩作态的,有意思吗?

  我感受到他胸腔轻微一震,像溢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他不容我装模作样的抵抗,随手一抛,我便稳稳的落在那匹静立一侧的黑色大马背上。随后他轻身一跃便骑坐在了我身后,他的手从我后面探出,熟练的握住缰绳,这个动作怎么看都像是他从背后环住了我的腰。

  淡定、淡定。我一遍遍对自己说,急事从权,他只是偶然路过,事出突然,他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于情于理他都该出手相助的,一定是这样。

  好吧,我是男人,我人,最后我不得不用否定自己的性别才强压住自己此刻的别扭与狂跳的心脏。

  山路崎岖,一路下行,他的前胸不得已紧贴我的后背,马蹄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尤其清脆悠远。我全身僵直的随着马儿前行的步伐而左右摇晃,他温热的鼻息在我脑后是那么的清晰,噗噗的热气在他偶尔低头时扫过我的后颈,一阵酥麻微痒,鸡皮疙瘩一粒一粒的爬满了全身。我下意识的缩了缩头,将露出衣领的半截脖子努力的向下藏。天杀的,我前世最敏感的区域居然毫无遗漏的延续到了这一世。

  我俩沉默的立在马背上,黑色的马儿倒也规矩得紧,真如他所说慢慢悠悠的走着,比我来时的速度还要慢上几分。我倒是有些担心,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们能什么时候才回到营地啊。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手中的缰绳松松的握在手中,不发一言,直到我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那个,今天,好巧,居然都被你碰到了,呵呵。”好烂的一个开头。

  “好巧?你觉得这么大的西山,我就这么巧能碰到你?”他将“碰”字咬得特别重。

  你不会想说你是一直跟着我吧,我腹语。

  “那----”我不解的问。

  “不是我,是它。”他抖抖手中的缰绳。

  “它?”我扭过头看他,对上他低头垂目的凝视,便心虚的转回头。

  “它叫叶湑,和芸黄本是一对。”他缓缓的说。

  叶湑?难怪之前觉得芸黄这个名字好熟悉,原来如此。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我随口便念出了诗经里的《裳裳者华》,此前我便觉得芸黄这个名字定有出处,现在总算明白了。

  “你也读过诗经?”他的声音有些惊异。

  我岂止读诗经,我还读鬼谷子呢,我当然没有傻到去炫耀我读过多少书。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没有男子会对一个喜欢舞文弄墨、卖弄才学的女子有好感。

  我干嘛在意,他是否对我有好感?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我---以前听皇兄念过,并不太懂。”我极力掩饰。

  “是吗?”他的声音飘忽,明显不信。

  “那个,你怎么说是叶湑找来的呢?”我很想转开话题。

  “它俩有心灵感应,你信吗?”他问。

  “啊?”我都能穿越千年来到这个似乎与北宋时期平行的时空,还有什么是我不信的,“哦。”我淡定的应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说,叶湑感应到芸黄有危险所以才自己跑来的,是吗?”我顺着他的思路道,“那芸黄呢?哪里去了,不会去跳崖吧。”

  “哪来的悬崖?它待会自己回去的,不用担心。”他嗤笑了一声。

  “没有,那你,刚才----”我被唬的一愣。

  “我不这么说,你会撒手?”他颇有几分得意。

  “你----”我尽无言以对。

  “你也够笨了,居然丢了缰绳去揪鬃毛,要知道芸黄是最讨厌别人揪它的鬃毛,你这样死死的抓它,它不发狂才怪。”他戏谑道。

  “我怎么知道它那样啊,我还以为它温顺着呢,谁料到突然蹦出了只兔子,飞来一支冷箭,把它吓坏了,这能怪我吗?”我对他这种毫无同情心的语气表示极为不满。

  “温顺?”他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芸黄实在是滑稽,“它从前的主人压根就没有驯服过它,居然你会觉得它温顺。哈哈---”他今日居然第二次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林,竟有一丝笑傲江湖的侠情快意,难道他最近有啥喜事?

  我撇撇嘴,心中嘀咕,若不是它受惊我真觉得芸黄挺好的啊。

  “那肯定是它之前的主人跟它待的时间不多,沟通不够,要是我,我定会常常骑它出去玩,培养出了感情那才会彼此信任,它才会臣服。”我侃侃而谈着自己的大道理,天生怕骑马的我也只能过过嘴瘾。

  “哦?”他缰绳一紧,叶湑随即驻足,在原地踏着步。

  “我说错了吗?”我不解的扭头看他,他侧眼看我,我不知我那句话又逆了他的意。“需要常常陪伴,培养出了感情才会彼此信任,就会臣服?”他若有所思的重复着我的话,问“那你说,人与人是否亦然如此?”

  我不知眼前的大神突然又想到了哪里,但是道理确实如此,我肯定的点点头,“当然。”

  他低垂的眼中闪过一瞬了然的金光,嘴角弯起,突然执缰的手急急一抖,“驾”的一声,刚才还慢悠悠的叶湑像得了开饭的指令,开心的撒腿就跑。我还来不及回头,整个人就随着惯性猛扑进他的胸膛,“白远----”山林中传来我尖利的叫声。

  这是我第一次在仓皇的状态下直呼了他的名字。

  而他,在我看不见的角度,再次笑了。

  这次我不敢再去抓叶湑的鬃毛,我只好别扭着上身,紧紧的抓着他的前襟,心中愤愤的咒骂着。

  突然他拉紧了缰绳,逼停了叶湑,我才不确定的从煎熬中放开双手,从他的怀中转过身来。马前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人来,他熟练的接过靖王手中的缰绳,急急上前“王爷,出事了。”

  冷不防,我从靖王宽大的披风中探出头来,刚好与他焦急的目光打了个照面。他猛的一愣,到口的话生生变了内容,“公,公主,你怎么----”

  靖王冷冷的瞥了一眼马下的于磊,再看了我一眼,便侧身一翻,稳稳落地。他走到于磊身旁,大手一挥,于磊倾身靠近覆在他耳畔低语,随即靖王脸色突变,神色阴晴不定。看那表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我紧张的盯着他俩不敢出声。

  片刻,他的面色恢复正常,他遥遥一望,营地透过树林隐隐可见,便回头将缰绳递到我的手中,扬着马鞭指向营地的方向,抬头问,“前方就是营地,你策马回营,有问题吗?”

  我咬咬唇,点头,“我可以的。”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微微点头,声音平淡但又说不出的柔和,“好,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

  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征仲在马背上的我,于磊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狐疑的看了我一眼。那表情思绪百转,震惊有余,耐人寻味,仿佛不肯相信眼前所见一幕,非得再次确认才能自我催眠,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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