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玉京春
第五章玉京春
这日，罗帷软磨硬泡使劲浑身解数，求着贴身服侍她的侍女青稞带她出门。
青稞无奈，安慰着自己“仅此一次”，怎知道这样的事未来还要重复上好几遍？
街市上人头攒动，商贩盈街，琳琅满目的商品让罗帷不禁目瞪口呆。
她是有多久没有上街了？
十年罢？思及此，罗帷几乎掉下泪来。
十年前替她算命的大师让她十六岁前都隐居着，姑姑竟然真的从没让她出村过，天可怜见哪！
“小姐！小姐！您走慢点！”
此时街道上人流正盛，青稞十分艰辛地跟在罗帷身后。
路口处竖着一张显眼的皇榜。她径直走过去，停在这华贵的金榜之前。这张金榜已经张贴了两日，驻足围观的民众不多。罗帷站在这金榜面前，心中激动难抑。
金榜题名，多少学子殷切梦回之事。
罗帷看到金榜上书写的那几字，“状元杜衡之”，想起旋复桥上那仙姿卓然，面若星辰的高贵公子，想起他如松柏般肃立，说出“诗中志诚”四字时那般矜重，想起他放榜那日昂首自信地走上宣政殿时那般绝世风采，不禁心中一跳，甚至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抚上了那张金榜，抚上了那充满魔力的几字。
“小姐？你怎么了？”
她赶忙收回了手：“没事没事。”
青稞也抬头看向那张金榜:
“杜衡之？如今玉京城内鼎鼎大名的新科状元，连我家小姐看见这名字都魔怔了。”
“嗯…是吧…”罗帷含糊其辞，赶忙拉着青稞离开。
主仆二人四处闲逛，罗帷时不时执起一串珠玉，翻看一块香囊，觉得都无比稀奇，却至始至终没有买一件东西。
“小姐，那些绫罗珠饰你不喜欢吗，怎么一件也不买？”
罗帷小声说：“我出门时忘带钱袋了。”
青稞登时无语。
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又有男子粗犷的大喊声。人群纷纷避让出一条路，害怕被马蹄无眼所伤。马上的男子金冠束发，一身赤色丝绸劲装，身披缨络红锦袍，看上去英勇无匹，可他纵马肆虐之处，百姓惊叫之声竟完全入不了他的耳。
只闻那声音越来越近，罗帷还蒙在鼓里不知此为何事，青稞立马反应过来。那黑色骏马已近在咫尺，她来不及作多想，眼一闭，狠狠地将小姐推开，自己也借着这力向后退了好些步。
罗帷毫无准备地向后晃了几步去，只见那骏马几乎擦着身子疾驰而过，她惊吓非常，重心不稳，将将要跌在地上。猛地闭上眼，预料中摔向地面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只感觉一个有力的臂膀揽在了她的腰侧，力道不大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扶了起来。
在她发懵的瞬间，嗅到了一股淡淡清香，想来是发自正拥着她的那人身上。这味道、境况竟有些熟悉，罗帷忽然抬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真是一月前，雁停村，旋复桥上的那张绝世面颜。他眉心轻蹙，发丝随着动作有些许凌乱，宛若墨玉的双眸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眸中逐渐升起一丝的惊诧。
“罗姑娘？”待她离开他的怀中，杜衡之问道。
罗帷狠眨了两下眼，始终未能真正回神。
“杜……杜公子？您怎么在这？”她呼出一口气，“方才真是多谢公子。”
就在刚才，杜衡之远远见着一个容貌、气质都似曾相识的少女，心内犹疑，不知不觉便向她走来，事故发生时也就顺理成章地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姑娘怎会孤身一人在这街上？”
“我和我的婢女一同来的......刚刚是她用力将我推离了那马......”
“小姐，您没事吧？”青稞焦急地拨开人群走到罗帷身边，待她看清小姐身边这人的面貌，不禁愕然，“这…这位公子是？”
“在下杜衡之。”杜衡之微微颔首。
这位公子貌若谪仙，气质斐然，又对她这下仆行初会之礼，青稞一时间手足无措。
“杜衡之...杜衡之？岂不是金榜上那个...”
罗帷有些激动地紧紧握住青稞的手，道：
“青稞，谢谢你。刚刚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命丧马蹄之下。”目露无限感激。
“这是哪里的话，小姐若出事，我又有何颜面再见老爷夫人？”
杜衡之见罗帷出门还随着一名丫鬟，听闻青稞话中“老爷、夫人、小姐”之词，记起她曾说自己父亲是京中商户，想来必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一月前的那天，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前面那个步伐轻快的少女身后，周围是寂静的山野，偶尔有几声鸡鸣鸟啼，脚下的枝叶发出吱吱声响。一转眼，他们再次相遇的地方竟然是这全中原最繁华喧闹的街道。
“杜公子，我还没来得及恭喜您金榜题名，小女一早就觉得公子绝非等闲之辈呢。”
“姑娘谬赞。”杜衡之一抿薄唇，“姑娘以后上街还是再小心一点，玉京虽是天子脚下，却并不十分安宁。”
罗帷点头：“公子可知刚才纵马的是何人？”
杜衡之眸光微沉：
“兵部尚书刘光德之子，刘司铭，如今已是偏将军了。”
刘光德。罗帷想起了那日进宫观礼，父亲母亲似乎和这兵部尚书一家人关系甚好，却并未在意杜衡之眼底升起的一丝不自然。
“这人如此跋扈，丝毫不把百姓的生命放在眼里，实在可恶。”
“恶有恶果，很快他便会落下马来。”杜衡之淡淡道，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繁华的街市上，叫卖声不绝于耳。青稞跟在前面那相聊甚欢的二人后面，生怕走慢一步就跟丢了。小姐和这公子的关系想必不一般吧？她这么想着，不禁窃喜。
“在玉京待了几天，这儿虽然很好，可我仍旧怀念和花草作伴的日子，如今旋复花期还未过，我却再也无法去为姑姑采来了。”
杜衡之凝思一会：“我带姑娘去一个地方。”
转过两条街，他们便停在了一间与其他店铺风格迥异的店面前。
“百草轩。”罗帷默念这三字，竟觉心中甘甜。
“我们进去吧。”
刚一踏进这间商铺，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扑面而来，好像回到了那被奇花异草包围的山村。她看到用盆栽的连翘，凌霄花，甚至一大株的冬葵子，如同相逢旧友。
杜衡之走到一株植物面前，伸出手，抚了抚那充满光泽的鲜绿嫩叶。
他的手修长白净，连指甲也裁得恰到好处，真是好看呐。罗帷这般想，后才看到这完美手指正抚摸的那株花草。
“旋复花！”
“这店家主要的营生是卖种子，虽不比药谷，稀奇的却也不少。姑娘若是思念雁停村的花草，也许能在这买些种子回去，得些安慰。”
杜衡之稍低着头，颜色淡淡的薄唇启启合合，说话声如古泉叮咚，又如琴声悠扬。他只是端详着身前的盆栽，用于束发的三指宽白色锦带落于颈后，融进雪白的衣裳里。见罗帷没有出声，杜衡之略转头，目光施施然与她相撞。
罗帷心头一热，赶紧别过脸去。
他是为了给我慰藉才带我来这儿？
“那个…杜公子…我看，我今日还是不买了。”画外音：公子，我没有带钱。
“怎么了？”杜衡之不解。
“这个嘛…我…”
“杜公子，我家小姐出门忘记带钱了。”青稞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却遭到小姐的一记怒瞪。
杜衡之莞尔一笑，便从袖中取出钱袋来，递予罗帷，罗帷没有拒绝，只是慢吞吞地伸出手，几般不情愿似的，意思就像“是你硬要塞给我的，跟我没关系”的模样。
走出百草轩，街道总算清冷些。
“罗姑娘觉得，这里和雁停村，哪个更好些？”杜衡之眼带笑意，心中期待她的回答。
罗帷伸手摸了摸自己出门前被青稞逼着梳了大半天的发式，答非所问：
“公子觉得，我这头发怎么样？”
杜衡之奇怪，但还是细细端详起罗帷的头发。
“乌发如云，梳的是垂鬟分肖髻，是现如今央朝最流行的女子发式之一，多为大家闺秀所使用，缀有镶玉金蝶，更显端庄清丽。”
“公子说的没错。像这个复杂的发式，梳在我这个乡野丫头身上，也能让我看起来与大家闺秀有几分相似。可是我并没有因此改变多少。玉京繁华人人喜爱，我在这里的所识所见，比在雁停多少年来都多，但我心内还是留有那些与花草为伴，与鸟兽为友的日子。就好比我梳着这个可重可重的什么髻，依然可以快活地种花采花一般。”
无论身在何地，都不会心有所累。杜衡之点头，心中油然为其所折服。她的心思如此玲珑阔达，杜衡之不禁好奇起罗帷的家世来，究竟是怎样的家庭能够生出这么一个灵巧的女儿呢？
“罗姑娘之言，倒显得在下问得愚昧了。”
“哪里哪里，若是题名的金榜见到我，恐怕要吓得躲起来呢。”
杜衡之笑着接话：
“那这金榜也算有眼无珠。”
天已渐黑，此时此刻，杜衡之和罗帷两人的心中各有一番心思。
罗帷想：我该如何告诉杜衡之我是罗丞相的女儿呢？曾经欺瞒说是普通商人之女，实在不算礼貌。
杜衡之想：现在天色已晚，我自然要送她们两人回家，到时自然就知道她的家世了吧？
杜衡之这般计量着，衣袖却被身侧之人轻轻扯住。只见她杏目微凝，樱唇半启：
“杜公子，一直没来得及…”
“公子！公子！”这时，一身着深色布衣的小厮大喊着跑了过来，“公子，可让我找着您了，我们兄弟几个绕着玉京城内找了您好久，差…差不多两个时辰前…”
“别急，你慢点说。”
这小厮喘了几口气，道：
“老爷从西都过来了，两个时辰前呀，他才刚到，便急着要见公子您呢！”
杜衡之神色莫辨，道：“知道了，我这就和你一同回去。”
罗帷见状，忙道：“杜公子，您赶快回家吧，我和青稞自己回去就成，我们家离这也不远。”
“嗯…那你们路上小心。”
他和那小厮刚向前走了两步，罗帷忽然在背后唤了他一声。
杜衡之回头，有些不解。稍凉的晚风吹动衣襟，衣袂飘飘，少年眉目隽永如画，身姿挺拔若仙，罗帷忽然觉得有什么哽在嗓子里，让她发不出声来。在他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下，她找回几丝清明。
“若有闲时，我可以去公子府上造访吗？”她说出这话，顿觉耳边轻轻，再无外物俗声。
深春的微风轻拂过她淡粉色的面庞，送来笃定的二字“当然”，声音随风入耳。眼前少年转身离去，罗帷亦转身离去。
青稞悄悄跟在后面，却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红透了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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