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宣金榜
第二章宣金榜
十年弹指一挥间。
明媚春日，风帘翠幕。
央国国都玉京，皇宫城墙外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皇榜昭昭，铁画银钩。
今日，正是延和二十七年科举考试放榜的日子。
宣政殿门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宫人和文武百官。
罗帷身着云雁细锦衣，外套撒花云绣衫，顶着离府前梳了半个时辰的飞仙髻，屏息站立着不敢乱动，这让刚从乡野山村回到繁华都市的她很不习惯。
她随着父亲站在离殿最近的地方，抬头看去，高高的阶梯而上，又有一群宫人有序地侍立在殿门前，中间二人高举着障扇，三张尊严华贵的椅子摆在他们身前，尤其是中间那髹金雕龙木椅，想来定是皇帝陛下的宝座了。
过了一会儿，随着手持拂尘的公公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大皇子殿下驾到”，一群人徐徐走出。走在前面的三人一人身着明黄龙袍，一人朱裙席地，一人玄黑华服。三人端坐在宣政殿门前，气派威严，让人不由得心生肃意。
那位公公一挥拂尘，再喊道：
“宣众贡士觐见。”
几十位年轻公子，身穿各色华服，庄重严肃而又意态风流，一个跟着一个走上了宫中侍卫站立围成的广场中央。
那公公一声令下，他们便跪倒在地。
动作齐整，山呼圣安。
站在皇帝身边的御前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一时鸦雀无声，人人不约而同缄口，屏息等待着名次公布的这一刻。
“殿试第一，进士及第，状元西都杜氏杜衡之。”
罗帷只觉这名字听来耳熟，再一细想......
杜衡之！
真的是他吗？还是重名？
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罗帷心内满是震惊，虽知杜衡之博学多识，但他竟参加了今年科举，又一举夺魁，黄金榜上龙头望，将来入朝为官，风云际会......原来这便是他的志向！
“殿试第二…”“殿试第三…”
榜眼和探花的名字她都没听进，只因脑中浑浑噩噩，全是约莫一月前的情景......
一月前，二月初五。
轮声辘辘，倾轧在宁静丛林低低虫鸣之上。车里两名男子正闭目养神，不置一语。忽而马车停下，驾驶马儿的车夫掀开帘子，唤醒了二人。
黑衣男子先行下车。他个头不高，身板结实，腰间配着一把木剑。视其容颜，才发觉他不过二十上下，甚是年轻。
同时，车帘再一次被掀开。这人一袭白衣，满头乌丝被整齐地绾起，倒像个赶考的书生。他身量较高，身形清俊，看起来比黑衣男子还要年轻些。
白衣少年走在前头，黑衣男子跟在后头，二人步伐稳健地进了马车停靠的农家小院。院子里蓄有几只家禽，不吵不闹，还有几丛不具名的灌木。他们走到农舍前，农舍的木门就已打开，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先生，几年不见，衡之特来拜会了！”白衣少年说着，朝农舍里迎出来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久别重逢，感慨万千，两人还来不及进入农舍，已寒暄不停。那名被唤做吴霜的黑衣男子，替白衣少年取来包裹，静静侍立在一旁。
酒足饭饱，午时刚过，布衣男子留远道而来的两人歇息半天，明日再走。布置好房舍之后，白衣少年离开农舍，独自漫步在从未踏足的偏僻山村中。
雁停村，隐匿于央国东南边境的药谷之外。进村之路极其坎坷，若非踏遍了临近镇子，找来个识路的车夫，兴许他们此时还迷途于山中。
漫步了仅一盏茶的工夫，他便听到潺潺水声，清越澄脆，吸引他迈步往前。脚下随意铺将的石子路延伸至一座简单而结实的小桥上，小桥没有多余装饰，似乎才刚刚筑成。少年走至桥上，扶着桥缘栏杆望向桥下的溪水。这溪不宽不窄，溪水清澈一望见底，倒也不深，顶多漫过膝盖。溪石被打磨地光滑锃亮，阳光下莹莹闪耀，混着潋滟水波，竟也是一番美景。
溪水从山顶蜿蜒而下，满载告别寒冬的万籁之声。
杜衡之犹自欣赏，翩飞的思绪忽而被打断。
“嘶...好凉好凉！”
少女清脆的叫声撞进少年的耳膜。他这才看见，溪边蹲着一位穿着粉衣的少女，她的身边放着一个竹筐，里面是半框草药。她似乎正要用溪水洗净草药。冬日刚过，溪水很凉，她冷不丁将手伸进水里，这才被冻得发出了惊叫。
少年站在桥上强忍着不发出笑声，没想到蹲在溪边的少女突然回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罗帷正擦着被冻红的双手，不知为何，就好像曾在梦中见过这般场景一样。她陡然回头，这一看倒是把她吓得不轻。桥上正站着一个人，雪白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明晃晃的，看不清面容。待她的眼睛适应了这般明亮色调之后，她才看清楚桥上是怎样一人。他一袭白衣，踏着一双不染纤尘的白靴，不像是村里人，更没有哪个村夫会用象牙玉冠来束自己的头发......
罗帷把手里的草药放进了竹筐里，慢慢站起身来。他们二人相距不远，可罗帷也不至于把他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只感觉这少年面白唇红，眼落星辰，站在桥上秀逸出尘不似凡人。
清风拂面，荡起溪上层层水波，站在桥中央的少年长身玉立，罗帷只觉得自己朝他望去的这一瞥，宛若惊鸿，竟有几分书中平凡农夫误入仙境之感，一时间梦境现实难分难辨。
风萧萧，亦有溪水甚寒。四周虫鸣几许，倒显寂静虚无。只是眼中这一人，似从画中飘然而至，一时春意满人间，天地之中染上明艳色彩。
“姑娘，你没事吧？”
白衣少年站在桥上问道，声音醇厚悦耳，又如溪水冲撞磁石，却一下子打醒了有些呆愣的罗帷。
“没...没事...”她这样答着，时而移开目光，时而又看向桥上之人，心脏砰砰直跳，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白衣少年无奈地走下桥，循着前人留下的印子找到通向溪边的小径。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再走近，直至微微带笑地站立在罗帷面前，那般光风霁月，似真似幻。
即使几步之遥，罗帷却觉得自己好似窒息着等待了许久许久。
“在下姓杜名衡之，敢问姑娘姓名？”少年对着罗帷说道。
“我叫罗帷。”她顿了顿，“帷幕的帷。”
他本不好多管闲事，但两人四目相接之时，罗帷那晶莹剔透的目光，比溪水中莹莹闪耀的溪石明亮数倍。
少女明眸似水，穿着款式再简单不过的粉色布衣，面庞白皙，粉唇轻抿，头发随意地在脑后绾成一个髻，打扮得利落干净，短短的刘海遮不住额前远山般的黛色细眉，怎么说，和他印象里的山村少女不太一样。
哪里不太一样？他想了想，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她生的很好看。
“现在还是初春，山顶的溪水不过刚刚融化，冰凉冻手，姑娘以后要小心点。”
“嗯...刚才一时忘记了。”
罗帷垂着头，声音有些紧张。她自小跟随姑姑来到雁停村，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十年，虽然平日里有些年纪相仿的玩伴，不过她甚少接触村外人，更别说这样谪仙一般的少年了。
杜衡之捡起一旁的竹筐，看了看里面的草药。竹筐里最多的就是旋复花。
“雁停村的这片土地上开满了旋复花，每到这个季节，我就来溪边摘上许多带回家去。”罗帷指了指离她不远处的一片草地，那里开满了黄黄白白的小花，拥挤而生机黯然，“所以我就给这条溪取名叫旋复溪，给这座桥取名叫旋复桥。”
旋复溪，旋复桥。杜衡之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初春微寒的北风略过眼前的草地，他却感觉一阵莫名的暖意。
“旋复，来回，去返，很好的名字。”他压低声音，好像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一般说着。
罗帷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径自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溪边，低头看着清澈的涓涓溪水，旋即回头，笑靥若花：
“杜公子，你可有兴趣跟着我逛一逛这雁停村？”
杜衡之几乎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世事难料，因缘天定。
未来的罗帷常常回想起这一天，经过了几多日夜，她也真正懂得了何为爱恨，她曾经藏有千千万万的言语想对从前的自己诉说，但其实，她最最想遇见的还是这天的自己。
感谢溪边的罗帷回头，看见了杜衡之。
正因为看见了杜衡之，她的世界才有命中注定可言。
两人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肩齐行，优哉游哉地闲逛在山村里。
明明刚刚认识，却像儿时旧友一般自在。
罗帷带着杜衡之经过药谷周围，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关于药谷的奇闻异谈。
杜衡之跟在她的身后，眼见那乌黑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
从这一家到那一家，这家的主人是谁，种什么为生，有什么趣事，罗帷妙语连珠地讲了许多。
杜衡之含笑不语。走了许多路，他原本雪白的长靴沾了一些泥土，但一向喜好干净的他却全无在意。
二人来到一片葱郁草木之前。那灌木足有一人高，蔓延整片田野。
罗帷欢喜地走向那围墙一般的灌木之前，道：
“这是海桐，花叶无奇，占了这不知几亩地。”她眨眨眼，“可这海桐之中藏有天下难寻的奇花，名为碧玉藤，前些日里进入这灌木丛的邻家大伯见它终于开放，这消息便一下传遍全村。”
杜衡之看那繁密到遮住视线的海桐，忽而想起儿时贪玩，曾在这般的灌木从中被蛇咬到，幸而那蛇无毒，他没受什么伤，只是得了不小惊吓。
他不经意间的蹙眉落入罗帷眼中。罗帷瞧他那干净的月白外袍，只当他担心进这丛林刮坏了衣裳，心下歉疚起来。
“公子可在此等候，让小女进去取出一串花序来。”
“姑娘一人进去，若不小心走失或伤着...”
“没事没事，公子莫要认为我是第一次进这海桐丛了！”
话音未落，纤细的身姿已隐没在草丛之中。
罗帷用手拨开串串的枝桠，听得四处都是沙沙声，倒也不觉孤单。若是杜公子见了那碧玉藤开的花序，那般神奇美丽，淡然若他也该惊讶了吧。
步子越迈越大，衣上也沾了些苍耳。她其实不太知晓方位，只凭一身孤勇随意闯荡着。
她抬起右脚迈出一步，觉得脚下土质松软，唯恐再往前走便跌进泥里，立马收回了脚。但不知脚踝上缠绕了何物，一没注意失了重心，拽不过那结实的藤蔓，直直向右边倒去。
“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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