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屏幕上。
金发碧眼的女主播神情庄重：“……此时，我们正在等待花旗集团的财报数字，从现在开始，任何一秒钟财报都可能出，一旦得知结果，我们会尽快呈现……”
股市已经开盘，红蓝相间的数字上下变换跳动，踩在交易员敏感的神经上，K线高低起伏勾勒出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栽得粉身碎骨。
停下讨论，目光钉在屏幕上。
圆厅里一时重归寂静，只剩女主播抑扬顿挫的嗓音和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无数个红色向下的箭头闪过，跳出的每一个数字都不容乐观。
梁柏清不知何时已挂断电话，握着手机立在章天映身后，视线不知飘在何处。
几秒难耐的静默后。
女主播的声线陡然拔高，语速急切加快：“……报表已经出来了！……好吧这些数字看起来比预期得要好上许多！……”
Zoey的背影蓦然僵硬。
“……在我们讨论的短短几秒钟里，该股已经快速地收复了失地！你们应该能从我的彭博终端上看到，花旗集团股价在开盘前的交易中迅速上涨了近6%！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个箭头迅速倒转方向由红变绿。
“……受到花旗集团的影响，苏格兰皇家银行、英国联合莱斯特银行的股价也随之上涨！花旗集团的财务报表无疑给近期疲软的银行股市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市场已经迅速发力，几乎所有的股票都在上涨！……”
女主播的声音如此高亢，以致于章天映怀疑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神情凝重一言不发的Zoey。她做了完全相反的预测，这将使公司失去数十万英镑。
短暂的沉默后，Zoey迅速起身拨通交易所的电话。必须及时止损，尽可能地弥补失误。
然而，电话那端的经纪人却告知她已经被强行平仓，目前没有可卖出的仓位，Zoey握着电话再次陷入死寂。
数十万英镑转瞬即逝，而她个人也极有可能面临失业。
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困难的。
“嘿？Zoey，你还在吗？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经纪人的呼唤把她拉回来，Zoey一只手撑在额头，费力开口：“……就这样吧，Frank，谢谢你……”
“等一下。”章天映突然上前制止她，语气急切，“做空埃塞克美孚公司（美国的石油公司）的股票！买进市场上的现货黄金！”
Zoey疑惑，循指示看向另一面显示器。
那是发生在东欧的新闻，一场巨变正在发生。
俄罗斯入侵了乌克兰。
显示器上是混乱的战争场面，庞大坦克碾压黄土，漫天灰尘中是手持长|枪的迷彩军人，他们迅速集结成队，动作凌厉有序。
冷峻的乌克兰总统在大屏幕上声色俱厉：“……乌克兰在新亚速斯克的军队再次遭到俄罗斯军队的炮击！但我们绝不会对任何无耻的入侵和占领投降！绝不会放弃我们自己的自由和独立！绝不会允许任何一寸领土被掠夺！自由之光将照耀在乌克兰的每一寸国土上！……”
见Zoey仍有些犹豫，章天映急切：“相信我，这将为你挽回损失！”
快速按照她的指示嘱咐完经纪人，Zoey放下电话和章天映一起扑到电脑前查看埃塞克美孚公司的股价，果不其然，由蓝转红，数字开始下降，K线正从峰顶跌落。
紧接着，黄金开始反弹走高，往昨日以来的最高点逼去。
屋内的气氛瞬间缓和，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
章天映一颗心落地，小声呢喃：“黄金还会继续走高的，或许我们应该做空卢布……不过那样可能会太迟，你说对吗？”如释重负地抬眸，对上Zoey的注视。
她的眼眶里充满了诧异、疑惑，又饱含敬意和感谢。
发生战争对石油和黄金会产生影响，这不难理解，但是章天映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准确地将目标锁定在埃塞克美孚公司的股票上，这着实让人吃惊。
何况这是一家离乌克兰万里之遥，远跨大洋的美国公司，它比那些欧洲的石油公司还要难以令人想到！
这简直是一位专业交易员的素养。
章天映解释：“我只是刚好关注到东欧形势，顺手查了下才知道埃塞克美孚公司有上百英里的石油管道经过那里。”
一旁的梁柏清突然插话，语气玩味：“原来章小姐还懂金融啊。”
看完全场戏，他才踱步上前，坐回沙发。
章天映的笑容僵在嘴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神色不自然地退回旁侧。
Len显然对她有所改观，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看同行的意思，好似在说“原来你是个跟我们一样聪明的家伙，恭喜你跨过金融世界的智商准入门槛”。
梁柏清没有再看她，只顾和讨论工作。语气虽淡却透着严厉，Zoey的工作疏忽显然已将他惹怒，但高贵的修养令他始终保持着从容的风度。
他对别人的耐心似乎比对她多多了。
章天映如坐针毡，手指在膝盖上无声敲击。
他为何总是要她等待。
不满的情绪越积越大，像乌云聚拢在心头。
片刻后，章天映突兀地站起来，三人齐齐望过来。
她用中文生硬地说：“梁先生，等你忙完我再来找你吧。”他已经浪费她太多时间。
梁柏清嘴角弯起，勾出礼貌客气的笑容，却用英语回答她：“章小姐，你能否帮我们煮一杯曼特宁？会十分感谢你的。”
那你呢？
你感谢我吗！
他到底对她有什么不满！
章天映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走到厨房。
虽说煮咖啡这件事章天映早就学会，但说到底她始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干起活来多少有点生涩。待她好不容易将煮好的浓稠的曼特宁端上书房，书房里已经只剩梁柏清一人。
身后是一排排厚重书籍，他站在窗边俯瞰风景，扶在木框上的手，白皙修长，骨节明显。阳光穿透衬衫，直接描摹出内里健壮结实的肌肉线条。
听到声响，梁柏清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上金光跳跃，浓密长睫扫荡在眼睑下，将浅色瞳仁完全遮住，整个人像沐浴在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的高贵天神。
除了异常高大健壮的身材，他的混血特征并不明显，极帅气的东方男人大概也可以长成这般模样，可那双浅褐色的瞳仁却是独一无二的，在人群中拔群卓著的。
大概没有人可以拥有他这样的眼睛，忧郁又清朗，温润又凌厉。
复杂，莫测。
衬得整个人都愈发深沉难懂起来。
馥郁浓香的曼特宁在雕纹瓷杯里冒着热气，章天映把托盘重重放在桌上。
咬紧后槽牙：“梁先生，咖啡煮好了。”
梁柏清点点头，并没有要过来喝咖啡的意思，目光仍落在窗外。
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雕塑和喷泉，什么都没有。
章天映压着一身不满走过去。
“梁先生，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
梁柏清似乎对她这句话颇感兴趣：“章小姐想跟我谈什么？”
“谈谈我的时间价值问题。”
她像做好战斗准备的猫，龇牙咧嘴毫不掩饰地就扑向敌人，“这三天来，您已经多次浪费我的时间，让我陷于毫无目的的等待之中。不知道这是您的本意，还是无意，总之这使我多次陷入困扰，我希望您能注意一下。”
梁柏清声线压低：“章小姐，中国有一种礼仪，叫礼尚往来。
章天映不解。
“我现在不过是让你把时间还回来。”
章天映一愣，伸出指头跟他认真掰扯：“是到达当夜吗？不打招呼便出门确实是我的倏忽，可那是我的无意之举，我已经请求过原谅。”
他打断：“那我也可以算作无意之举。”
这话便是一边承认一边公然耍起无赖了，章天映气急，脸蛋飞快地涨红了几个度。
梁柏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然后呢？”
他挑眉，不解：“然后？”
“你应该请求我的原谅了！”她立时便抓回主动权，像只炸毛的猫咪。
梁柏清抿唇，忽然转用英语说：“章小姐，对于多次让你付出无谓等待的这件事，我感到十分遗憾，请你原谅我。”
章天映的脸顿时又气红了几个度，他用的是“sorry”而不是“apology”，这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在外交辞令上来说却差了千差万别。
“梁先生，请你换个正式的词，再跟我请求一遍！”
此刻已不是生气，而是固执地想要赢得某种胜利了。
暗藏玄机的逗趣被她发现，梁柏清好脾气地再说一遍：“章小姐，对于多次让你付出无谓等待的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可以吗？”
没想到章天映眼睛一瞪，耍弄他似的：“不可以，我不原谅你。”
二十几岁的人突然被激得像个孩子。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梁柏清揪着脖领子拉回来。
章天映索性不说话，就抱着手看他。
二人僵持许久，时间一秒秒流逝。
他突然说：“我不止那一晚等过你。”
章天映一愣。
“机场三十六分钟，试衣等待十三分钟，今天上午四十七分钟。你一共等了我九十六分钟。”
“而我那天晚上等了你一百九十六分钟，昨天晚上在酒吧门口站了一百三十二分钟。”
梁柏清逼近角落，伸手撑住书架，把她整个人禁锢在书和自己之间。
章天映没想到情势瞬间就被扭转，对方竟然算计得如此清楚，愣怔之中步步倒退，后背不轻不重地磕在书架上。
眼前的光源通通消失，温热的鼻息和着木屑蔷薇的清香尽数扑在脸颊上。
不知道这是什么剧情的她，掰扯手指蒙圈地计算着：“……那我总共还欠你……二百三十二分钟就是三个小时又五十二分钟我给你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四个小时，还是你给我优惠一下变成三个小时？……”
“章天映！”他蓦然叫停她的胡言乱语，低沉暗哑的嗓音里混着无法言说的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中文全名，没有元音字母的依托，仍然把每一个音节都念得圆润饱满，这大概是他说得最好听的中文。
也是他最熟悉的中文。
章天映低着头，只把乌黑的发顶留给他：“……什么事。”
“你算错了。”
——
你应该欠我六万一千三百七十一个小时。
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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