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贼心不死》
北合著
当第一缕阳光滤过纱帘，影影绰绰地落在松软的地毯上，章天映敏感地睁开双眼，像接受到信号的雷达，准确，灵敏。
揉了揉沉重的脑门，舞曲的狂躁和酒精的后劲还在神经中枢系统发挥余力，隐隐作痛。
她光着脚丫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往浴室走去一边就势按开电视机。
齐耳短发的女主播面无表情地快速播报：“……国际资本大手笔沽空人民币，中国加大干预人民币汇率，离岸市场空头遭遇双面狙击……”
章天映含着白沫从浴室里踏出来，目光停在电视屏幕上。电动牙刷嗡嗡作响，她走上前将电视声音调大。
“……最惊险一刻发生在15点05分至20分这一刻间，离岸人民币断崖式下挫400个基点，触及8月以来最低水平，连带影响在岸民币走贬……”
“……这一消息导致人民币汇率大波动，中国央行震怒……”
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外响起谨小慎微的叩门声，仆人：“小姐，章先生叫你下去吃饭。”
章先生是她的父亲，全名章盛秋，一个地地道道的香港商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到内地淘金，经商数十年仍然操着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
看到她下来，章盛秋把报纸放下，声音浑厚如钟，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听说你这两天去英国？”
章天映“嗯”一声，抬头扫了眼对面的女人。
肯定是赵晋舒告诉他的。
赵晋舒是章盛秋名不正言不顺的妻子，也是她的继母。
当年她母亲前脚刚离开家，赵晋舒后脚就挺着大肚子搬进来，没多久就给家里添了个男丁。
动作利落，目标准确——就是想要女主人的位置。
章盛秋没说什么，只是虽然在商场和生活中，都把她当成妻子来看待，却迟迟没给她一个名分。
章天映在心里默默计算，这一局，她胜。
章盛秋生得英俊，又自带土财主光环，身边莺莺燕燕无数，是红尘里滚过声色场里浪过的人，有了赵晋舒以后却收心变成了二十四孝好男人。
在外人眼里，这一局，赵晋舒胜。
注意到她的目光，赵晋舒笑容和蔼：“天映，我朋友的孩子也在伦敦，我已经和他打好招呼了，他会帮你安排好行程。”
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宜，脸上愣是一点皱纹都没有，淡淡脂粉装点出来的笑容娴静动人，温柔和善。
章盛秋搭腔：“嗯，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弟，他快毕业了吧，是时候回来了。”
章天映咬一口面包，闭嘴咀嚼食物的空档里“嗯”一声权作回答。
赵晋舒又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发？”
吞下面包，章天映眯起眼，语气冷漠：“今天下午。”
“我叫小张去准备……”
章天映出言打断，唇角浮上嘲讽，一字一句如剔骨尖刀：“我不坐家里的飞机。章家的飞机容易出事，我怕死于非命。”
章盛秋的杯子重重磕在玉石桌上。赵晋舒顿了顿，语调平稳不变：“那我叫小张去订机票。”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抵达伦敦。
提上行李，章天映刚一落地就接到陌生的电话。
对方是赵晋舒朋友的管家，听起来约摸有五六十岁，声音苍健。
在礼貌性的道歉后，他嘱咐她在机场等待，车很快就到。
十月末，正是秋入冬的季节，伦敦的气温不高不低，徘徊在十度至二十度之间。
挂断电话，走出希思罗机场，迎面而来的凉风夹着细雨丝吹得她措手不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小心捂住裙面，将风衣和雨伞从行李箱中抽出，把深色风衣套好，打开APP查看天气状况——今天只有十一度。
轻抬鞋跟，她振奋精神地跺了几下脚，把雨伞撑开整个人躲在伞后，裹紧风衣。
如果知道管家说的“车很快就到”是“三十分钟以后我才会姗姗来迟”的意思，章天映一定不会这么早就走出来，任凭自己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鼓起腮帮子，怒火已经微微上头，她用力地裹紧风衣，把半张脸都埋进立领里。
身旁是相拥而出的情侣，两个温热的身子紧贴在一起，舌头缠搅发出的口水声大得令外人尴尬。
她悄悄向另个方向转动身子，撞上了通透的玻璃墙里倒映出的自己。
灰色的，疲惫的。
玻璃墙里闯进另一个陌生的老男人，发际线很高，脑门光亮，深刻的皱纹显露出衰老，但他腰板笔挺，身着一袭黑色礼服，戴着白色领结，显得精神矍铄。
章天映转过身，老男人谦恭地向她伸出手，白色手套一尘不染，用英文自我介绍：“章小姐您好，我是梁先生的管家Drew??Wilbert.”
她静默三秒，却见对方似乎没有为自己姗姗来迟而道歉的意思，微怔后伸手回握他：“您好。”
“章小姐请跟我来。”管家撑起一管黑伞，领她走到一辆阿斯顿?马丁老爷车侧边。
略带风尘味的老爷车年代久远却干净整洁，彰显了这个家族崇古的品味。
管家左右环视一下，将车门打开，然后面向车头站在车门后面，示意她上车。
章天映将衣裙拢好小心坐进去，心中不免暗叹，这样流程化的职业性举动在他做来竟是这般得体合宜，能拥有这样高级的管家的人必定是个地位尊贵的大人物。
那么，问题来了——赵晋舒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车往伦敦西区开去，转眼便进入繁华地带。
隔着窗户，她看到不少游客，其中不乏中国人，迷濛细雨中撑着或明或暗的伞，一片片紧挨在一起，在阴沉沉的天空和灰色建筑的映衬下，像随雨珠泼落在地的五颜六色的铢锱，为这个古老沉郁的城市增添来自现代的活力。
她支颐下颔，目光随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区。
窗外的行人渐渐稀少。
车转入一条静谧街区，矩形的白色路牌挂在竖条纹的黑色围栏上，写着“”。
是一条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小街，街上密集排布了五十几家裁缝店和一批世界最顶尖的裁缝师。上流社会、时尚人士以及贵族皇室常来这里。
车停在了15号亨利·普尔店的门口。
这家以其高超的手艺和名贵的定制服饰而闻名，顾客名单上远有拿破仑、丘吉尔、戴高乐等各国政要，近有威尔士王子、大卫贝克汉姆等绅士名流，一长串星光熠熠的名字排列起来绝对能闪瞎眼。
章天映疑惑地直起身，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
管家解释：“章小姐，请您在这里稍候，梁先生叫您在这里等他。”语调和缓，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章天映的腮帮子再次鼓了起来，白皙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气的。
管家的要求未免太过无理，从无故让她在机场长时间等待且毫无歉意，再到莫名将她载到这里而不是直接送去酒店休息，这一切都不像是有礼有节的家庭会做出来的事。
她可是奔波了十几个小时还没来得及倒时差的客人！
当然，她不会向他发火，因为这些指令明显不是他的意思，而是那个所谓的梁先生。
手指在膝头轻点，章天映问：“请问，梁先生是在这家店里吗？”
管家半侧过脸，高挺的鹰钩鼻微微向里勾：“是的，他很快就会出来……”
没有听他说完，章天映径直打开车门。
灰蒙蒙的天压在头顶，黑色的伞像花朵般在雨幕里绽放。
她气势汹汹地走进店里，却在工作人员的鞠躬询问中愣住。
梁先生是谁？
回头便看见管家跟着走进来，她沉默不语目光如炬地站着，在管家和工作人员说明情况的间隙里扫视了一眼店内布局。
几件质地柔软剪裁良好的深色西服被悬挂在墙上，放眼望去只在不经意的细节里展现变化，充分体现了英国人的细腻精致，以及深藏不露的低调奢华。
还有，骨子里的古板保守沉闷。
章天映在二人的指引下向店内深处走去，转进一间房中。
与外面的宽敞明亮相比，这里显得有些逼仄。
陈旧的老式缝纫机被摆在一边，桌上是各种量体裁衣的工具，木架上摆着一排排未经剪裁的原始布料。
法兰绒和精纺羊毛裁缝出来的高级成衣，舒适性极高，延展性良好，样式优雅大方，是绅士们的必备之物，穿在身上不仅取悦自己更愉悦他人。
比如面前的这位“梁先生”。
他正背对着她将外套穿上，宽肩窄腰，高大挺拔，服帖的棉质衬衫包裹出流畅的身体线条，紧致结实的背肌因手臂抻直衣服而若隐若现。
章天映清了清嗓子：“梁先生，您好。”
男人微怔后转过身，一手持住领带，一手优雅地将领结推至锁骨以上。
浅褐色瞳仁反射灯光，像云径深处静默流淌的一弯溪流。
他开口，嗓音清冽冷淡：“章小姐，你好。”
英气十足的眉眼下连着一管挺直的鼻梁，光洁的皮肤因为紧绷的面部表情而显得更加紧致。
章天映愣怔着，主动而友好地伸出手，声音软下去几分：“很高兴……”
他打断：“赵伯母已经告知于我，你会在英国停留一阵子。”中文虽流畅，语调却不够地道，比原汁原味的汉语少了点曲折变化，最后一个音节是英腔的收尾。
章天映又是一怔，低低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用冰冷凌厉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仿佛要穿过身体，透视她的灵魂。
半晌，他用食指和中指从前襟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放在她手上：“章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说完利落地错身而出。
用一张名片结束所有浪费时间的自我介绍，这很简洁，却也很无礼。
这举动显然不符合他的身份。
章天映愣了愣，才拿起硬质的纯金名片看，摸到右下角的凸纹，有编号，她的这张是NO.032。
目光再往上移动，“scher，梁柏清，sors首席执行官”。
这家对冲基金她有所耳闻，是主要做宏观对冲策略的高风险基金。
风雨中生长的树苗，若不被摧毁，便必将成长为最为茁壮繁茂的那一棵。
这句话用来形容TAYA联合基金过去及现在的状态再适合不过，它成立于次贷危机后的经济大恐慌时期，本应该成为最早倒下的第一批牺牲品，却没想到它不仅存活下来，而且还在短短几年内一跃成为全球闻名的大规模对冲基金。
这当然要归功于TAYA联合基金的创始人兼CEO，早就听闻其人年轻有为，是站在金融界风口浪尖的青年才俊。
只是没想到会这般年轻，比她也大不了多少。
而且，他们以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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