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春祭 一

　　康熙九年腊月二十九日，到了年关，近半月里，府里到处一片忙碌气氛，已经闻到了年的喜庆味道！家丁婢女们忙着开祠堂，打扫各处宅院，贴春联、年画、门神，挂灯笼、新桃符，剪窗花，府里顿时红红火火的！

　　明珠自朝中“封印”放年假后，见要举行除夕祭祖大礼，自己近日忙着安排宗族开祠的事情，便允许容若歇到元宵节。

　　容若别的倒没多想，首先来了芙蓉阁。还未进门就听着里面传出笛音，吹得正是“渔樵问答”！那闲逸、略有些黯然的笛调与年前的忙碌与喜气有些不太协调！就像在俗世的喧闹中，一缕飘逸超脱的仙音，却是那般寥寂与寡欢！

　　不知曲子被吹过多少遍，才能奏得如此娴熟，如此出神入化！若坐观行云流水，如独赏闲云野鹤，似静思花叶菩提！

　　容若一时百感交集，从对襟下拿出玉箫，步入芙蓉阁外厅，便慢慢边走边和着那笛声吹了起来！只听里屋那笛音戛然而止，数秒后便又响了起来。

　　穿过屏风，只见心芸独对铜镜，坐在小姐椅上，低头吹着，仿佛清瘦了些！双巧正剪着窗花，见容若来了，便打了个千儿，去端茶了。

　　一曲罢！心芸才抬头望向容若，起身柔声问道：“哥哥今儿个不用温习了么？”

　　容若回答：“阿玛准许我歇到正月十五，这不，我刚歇下就来看你！”

　　心芸微笑着不语，容若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说：“妹妹瘦了些，最近食量怎样？睡得可好？故疾可否重返？”

　　心芸见他又担心地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便释然一笑道：“哥哥不也瘦了许多吗？胖胖瘦瘦本是人之常态，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今年入冬以来身子好得很呢！”容若见心芸如此说便放心了。

　　双巧端上了玫瑰茶说：“容大爷，姑娘，请用茶！”二人默然相视一笑，坐在桌边，品那浓郁的玫瑰花茶。沉默了片刻，容若说：“明日就是一年一度的春祭大礼了，妹妹多填几件衣服，免得在冷风里受了寒！”心芸点了点头。

　　容若见桌上放了几幅春联，还未贴上，便命双巧拿来些新制的浆糊，兀自将那对联涂好浆，拿出门去，双巧忙前去帮忙。独心芸一人在屋里，想起每年春节时，老爸贴春联的样子。内心在刹那间真有了居家过日子的感觉。不由得也偷偷一个人笑了！

　　日间无话，夜里心芸昏睡沉沉。梦里正与兰成德举行婚宴，等到为兰成德父母敬酒时，一抬头，发现竟是一身朝服的明珠，与一身一品诰命夫人朝服的明珠夫人！心芸一惊，猛地回头，见兰成德早已变成纳兰容若站在那里，只望着自己笑！心芸慌忙间望向众人，见所有的人都望着自己狰狞地笑！心芸大惊，窒息得要命，便大声喊：“救我！”，便不分东南西北地乱逃起来！

　　感觉被人急急地摇醒，心芸微睁惺忪的睡眼，恍惚间看见双巧惊恐的眼睛。听到双巧的呼唤：“姑娘，姑娘，醒醒啊！可是做了噩梦？”心芸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将双巧惊醒了，立刻清醒了，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浑身发软，双巧忙扶她坐起，靠在芍药玫瑰团花绣枕上，为她抚着胸脯。

　　心芸微微笑道：“我没事，却把你吵醒了！”双巧眼中含泪说：“姑娘纵使有天大的心事也总说没事！这样迟早会憋出病来的！”心芸忙安抚她说：“我真的没事，去为她沏杯安神茶来！吃了就好了。”

　　双巧去沏茶，心芸却思索起来:回到清代的事实已然成了自己心内一片恐怖的阴影了！是啊，毕竟这是自己不想要的事情！于是不由又想到了自己的老爸、老妈、兰成德，他们怎么样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荒唐的旅程啊？

　　喝了安神茶后，心芸又半睡半醒地眯了一个时辰，依然在迷迷糊糊间闪动着兰成德与纳兰公子的身影……。

　　大约早上七点左右天，天色微亮了，双巧来把她唤醒。见她困倦得厉害便说：“姑娘昨日夜里未睡踏实，本不忍叫醒姑娘，可今日巳时要盛装到祠堂去！姑娘须得早起打点装扮！”心芸虽不知巳时准确是几点，但也记起今日是纳兰家祭祖的日子，便强撑着起来。

　　洗漱毕，略用点心后，双巧为她盛装。桃红刻丝金银鼠袄，一色的盘金彩绣锦裙。发髻上金钗珠钏、宫样堆花错落有致，耳上一副玉制双碟耳坠摇摇曳曳。双巧又为她略施粉黛后，愈发显得粉腮娇艳，唇红齿白，顾盼神飞，标致怡人了！出门前又披上了淡粉绫面白狐鹤氅，着了大红掐金鹿皮靴子。双巧一身葱绿色棉锦袄子、裤子，外加一件莲青色灰鼠褂子。

　　主仆二人刚装扮好了预备出门，容若便进来了。一袭宝石蓝色锦缎沿边的马褂，浅咖色箭袖，金丝绣着云纹。赭色金银合绣的鹿皮靴，腰间系一白玉莽带，依然悬着玉佩、挂着精致的玉箫。外披一件鸦青面黑狐大氅。

　　一进门，容若便急急道：“妹妹，伯父、伯母，阿玛、额娘已朝贺归来，家族众人就要入宗祠了！你们备好没有？”

　　心芸和双巧忙随着容若，踏着积雪，慌慌忙忙赶了去。见府门口众姐妹弟兄早已排好，都是节日盛装华服，个个光彩照人，连同各房的丫鬟、小厮都在那里候着。四顶八抬大轿入了府门停下，明珠夫妇，以及另一对夫妇下得轿来，均是一身华丽的朝服。

　　心芸想那另一对夫妇便是纳兰郑库夫妇了，据说郑库是资政大夫，就像现代的“名誉”头衔，有权位、食俸禄，但无实权的官位。只见那郑库夫人想必一定也是“一品诰命夫人”，身着诰命夫人朝服，清淡优雅、秀外慧中！

　　心芸又见姐妹弟兄中多了几人，均是风姿卓越，衣饰华贵。心芸只随着大流往府西走去，见府西别有一处院落，由黑漆栅栏围着，三间门，两边的两处门比中间的略矮小些，正门早已大开，迎接庚戌年的春祭。正门悬着一方匾额，鎏金大字题着：“叶赫纳兰氏宗祠”。两旁大红漆门柱上挂着一幅联：

　　“恩泽百代，永沐同根日月辉；

　　躬鞠千秋，瘁尽辅业星弼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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