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袁想在剧组的化妆室，第二次见到了他。
开机仪式她没参加，在家加紧补表演课，琢磨剧本，所以她进组晚了一天。第一场戏是婚礼，她换上大红的喜服，坐在化妆室的旋椅上，化妆师梳理她那头长发的时候由衷赞叹道：
“袁小姐，你这头发真漂亮。”
袁想笑笑，说了声谢谢，拿出手机习惯性要刷微博，找了半天没找到那个图标。
一怔，才想起，早上坐车来片场后，跟周嘉仪碰头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她朝自己伸出手：
“袁想，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我。”
袁想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她，她接过找到微博APP，不假思索地删掉，说：
“袁想，我希望这段时间，你可以专心拍戏，不受外界影响。心无旁骛最好，别让我失望。”她把手机还给袁想，又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袁想用力点头。
删掉微博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一想她每天三番五次打开微博看评论和私信里的各种谩骂和人生攻击，图什么呢？只会收获一堆负能量。
她放下手机，静静地放空心思，只去想剧本的事情。
《水月》改编自川端康成的同名短篇小说，周嘉仪把它的背景换了一下，改成了民国。故事的主角是一对少年夫妇，丈夫高云长年缠绵病榻，而妻子宁镜悉心照顾，两人相濡以沫，在高云死后，宁镜被迫改嫁，心里却依然偷偷思念着他。
故事从头到尾的线索是一把手镜，高云在卧榻上时，总用一把手镜看窗外的宁镜，他死后，宁镜把手镜偷偷放入他的棺木。
袁想的第一场戏里就有这把手镜，第一场戏讲的是她在洞房里偷偷看自己的嫁妆，嫁妆中有一个十分精致的梳妆盒，那把手镜就在里面。她打开梳妆盒，开心地拿起手镜，对着镜子照脑后的发髻，袖口一滑，滑过了胳膊肘，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化妆师已经给袁想盘好发髻，正在给她的妆面打底，她想着剧情，不由自主地先演一遍。她假装手里有把镜子，抬起右手放到脑后，果不其然，丝质的喜服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正在这时，有人走进化妆室，在她旁边坐下，化妆师立刻喊了一声：
“顾先生。”
顾透应了一下，袁想光秃秃的胳膊还悬在半空中，这让她的脸真的红了起来，讪讪地放下胳膊，向他打招呼：
“顾老师，我叫袁想，演的是宁镜，请多指教。”
顾透也同样“嗯”了一声。
他很冷漠，一坐下来基本就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袁想透过大镜子偷看他几眼，他原本就瘦，为这部电影早特意减了肥，换上宽大的戏服后更显得羸弱。但他脸上的骨骼与肌肉走向十分完美，人瘦了以后轮廓也就出来了，反而添了股道不明的忧郁气质，特别耐看。
化妆师给袁想化到一半，发现有盒彩妆盘落在了车里，向她打了个招呼出了门去找，在他刚出化妆室的那一瞬间，顾透睁开了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袁想。
他们在镜中对视，袁想心里一惊。
顾透很快收回了眼神，徐徐把眼睛闭上。
袁想愣愣地继续看他，想了想，开口道：
“顾透先生。”
顾透再度睁开眼睛，这是袁想第一次在现实中看他的双眼，上一次他戴着墨镜。娱乐圈里的艺人们盛行开内眼角，顾透的眼角却钝而圆润，没有动过刀的痕迹，因而他的眼神不显凌厉，反而安静又温和。
袁想抓住这个独处的机会，诚恳地向他道歉：
“对不起，上一次我是真的认错了人，我不是疯狂粉丝，我男朋友也是个艺人，他经常跟你一样的打扮，我把你当成了他。”
顾透问：“你男朋友是谁？”
袁想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出自己的秘密：“兰一，但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
顾透笑了一下，不予评价。
新生小鲜肉兰一，从以男团组合的形式出道起，人气一路飙升，多的是袁想这样的迷妹。她们亲切地把兰一称为“我男票”，“我老公”，再常见不过。
袁想知道他不信，但重点不是这个，她继续说：“顾透先生，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向赵沙沙解释，对你们之间造成的不愉快，我感到非常抱歉。”
“不用了，”他又垂下头，闭上眼睛，“没有必要。”
“为什么？”
“我们没在一起过，炒作而已。”
对于她主动爆的料，他礼尚往来回了一个。
袁想却觉得他还是没抓到重点：“但是，但是……”你看微博吗？你的公关们现在不是焦头烂额吗？你打算怎么办？
话没说出口，顾透轻轻地说了一声：“袁想小姐，你安静一会儿，可不可以？”
他带着有气无力的声音说话：“我原本不打算签这部戏，原本准备演的《新青蛇》因为这件事没合作成，”他平静地说着这件事，却让袁想震惊，他说，“但我觉得挺好，我想演文艺片，公司一直不让，这次挺好，就周导愿意要我。”他再次垂下头。
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说这话还是自我安慰。
化妆师拿了彩妆盘回来，替袁想化好妆，她便走向片场，准备自己的第一场戏。
布景灯光摄影都已到位，周嘉仪已经在等，没有给她多说剧情，让她先演一遍给自己看看，心里好对她的具体情况有个底。
袁想事先早自己对着镜子演了无数次，她反复练习过少女羞涩，怯生生的眼神。坐在床前由工作人员给自己盖上大红喜帕，周嘉仪喊开始后，她就整个人进入了剧情，变成故事里那个待嫁的新娘。
纤纤素手试探性地一点一点掀开盖头，她走下床，谨慎地看着房间四周，把目光放在梳妆台那个精致的匣子上。
一步一步走过去，打开盒盖，她好奇地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把手镜。
“卡！”
周嘉仪喊停后，走到袁想身边。
“好孩子，”她摸摸袁想的头，“我给你讲讲，宁镜嫁进高家是为了冲喜，虽然她跟高云确实两情相悦，但是高云这个人已经活不长了。所以，她就算乐意嫁过来，心里还是有点愁的，你再揣摩揣摩。”
袁想被她这样稍微一点拨，感觉有点明白。
整理了情绪，坐回床上，重新盖上盖头。再掀开时，她微微地放空眼神，慢动作垂下眼睫，又抬起来，环视房间，看到梳妆台，眼睛亮了一下。
就仿佛聊以安慰似的慢慢走过去，还带着少女初嫁的羞怯和一点点好奇，她打开金漆木雕的匣子，小心地把手镜拿起来。她微微张开嘴唇，拿着手镜的手臂举过后脑勺，弯腰对着梳妆镜看自己的发髻，抬起手的那一瞬，血色的喜服袖子顺着雪白的臂膀滑落。
“卡！”
袁想听到指令，放下镜子，转身看周嘉仪。
周嘉仪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嘴唇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袁想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透也已站在工作人员间，看着她的戏。
他已经画好了妆，被刻意化成了病容，嘴唇苍白，双眼发青，鼻尖上的一颗痣似乎被眼线笔重新点重过，黑白分明，显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周嘉仪忽然从沉默中醒过来，说：“准备下一条吧。”
也没说过没过。袁想一头雾水。
她才演了两遍，为什么就直接开始下一条？
是她演得太差？还是说周嘉仪对她的要求比较低？袁想心里没底。
带着狐疑，下一条开拍。
这一条是袁想和顾透的对手戏。
袁想恢复对镜弯腰拿手镜的姿态，顾透忽然出现在镜中，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红脸这种事原本以她的演技完全演不出来，意外的是，当顾透走到她身后，她忽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发麻，仿佛身后长了触手，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脸不受控制地烧红起来，这是个意外，却实实在在地落在周嘉仪的眼中。
顾透拿过手镜，宠溺地笑了：“嗳呀，你好笨，让我来吧。”然后调整手镜的角度，替袁想把后脑勺映到镜台上去。
袁想极不自然地直起身体，红着脸回到床前，要重新盖上大红盖头。
顾透一直跟着她，看她手忙脚乱要拿喜帕往头上盖，却一直盖不上，就又笑，温柔地拿过来，替她盖好。
头上蒙着东西的袁想，眼前除了一片红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黑影落在眼前，慢慢压低，有个柔软的东西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碰，稍稍转辗便松开。
他吻了她。
“卡！”
这一场下来，周嘉仪仍旧什么也没说，直接让拍下一条。
这两条对袁想来说是比较重要的戏份，所以放在了前面，接下来就要拍抬花轿和拜堂戏，袁想从头到尾都蒙着盖头，没有表情镜头，甚至用替身都可以，今天余下的戏全是靠顾透撑场。
袁想的重头戏已经结束拍摄，她心里有些慌乱，但是没表现出来，揣着心事接着陪顾透拍完剩下的戏份。
等一天的拍摄结束后，周嘉仪也只是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对拍摄的事缄口不语。正好她已经精疲力尽，换掉戏服，妆也不卸，就拿了包回家。
易哲给她配了辆车每天接送她在家和剧组之间来回，她拖着疲倦的身子往路边走，看到熟悉的车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头钻进去。
“袁想想……”
同样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袁想懊恼地抬起头，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她坐惯了兰一的车，鬼使神差就开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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