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歪诗
陈纨绔又时好时坏地昏迷了好几天，金小宛在旁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陈纨绔的病情才慢慢开始好转。
两人化开心结，不再剑拔弩张，但与此同时，金小宛也觉得尴尬起来，孤男寡女，日日相伴，怎么说都有点不好意思啊。
还好，陈纨绔好转后没几日，一行人就开始启程回京都了。
一路上，陈纨绔安静守礼，如同最注重礼仪的翩翩君子，从不逾矩，每日除了吃饭时会过来看看之外，几乎从不冒然出现在金小宛的周围，此外，陈纨绔对人也变得开始温文有礼起来，即便哪个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他也能克制着不发火，而是耐着性子吩咐改了。
金小宛有些感动又有些忧愁，这人对自己的一番心意，如今看来确实情真意切，但这个人，却应该是个刚刚成了亲的人啊！虽然成亲那天他出现在了潞州，亲事肯定没结成，但不管怎样，跟裘将军家的亲事，岂能是说退就退的，而且，裘姐姐那边如何交待？！……
这个问题，等金小宛到了京都，才发现早就解决了。
据余淑香说，金小宛逃走的第二天，陈纨绔就带着一众家丁去砸了余将军家的将军府，虽然才打进前厅就被余将军家里的守卫全部给丢了出来，但这个面子余将军实在丢不起啊，闹到皇上那里去立马把亲事给退了。
退亲当天下午，据说回府的陈国公大怒，让人抓了陈纨绔直接抽鞭子，结果，鞭子抽断了陈纨绔浑身淌血，还硬是跪在地上说要娶金小宛，否则即便跪死也要去求亲，陈国公要么答应他要么就当没有养他这个儿子，陈国公气得简直要晕倒，挥着鞭子直说要打死陈纨绔这个忤逆子。
陈老夫人抱住了陈国公，陈纨绔便跑出了府门直接进了宫，找了陈贵妃，也不知道陈纨绔到底说了些什么，陈贵妃竟然递信给了陈国公让陈国公此事莫管，由他闹去。
于是陈纨绔回府后当晚点了聘礼，找了媒人，一大早就赶来了金家提亲，却被余淑香拒之门外。
陈纨绔也不气不闹，就跪在府门外不肯走，十一月的天气已经转凉，夜间寒风呼呼，还下起了雨，余淑香实在被磨得没有法子，就让陈纨绔跪到了正厅，原想要跪就由着他跪去。
只是这陈纨绔早些挨了好些鞭子，浑身淌血，又淋了冷雨，这下发起了热，晕倒在了正厅，余淑香这下吓得不轻，赶忙派人通知了陈国公府上。陈老夫人哭着赶了过来，喊着心肝宝贝地抱着陈纨绔血迹斑斑的身体老泪横流，也晕倒了。
这下可全乱了，陈国公府，大长公主府，达官贵人，亲朋好友，还有皇宫里都派了人过来，一时之间，金家简直人头涌动，鸡飞狗跳，院子里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还好，当晚陈老夫人还有陈纨绔都醒了过来，那时余淑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醒来之后，陈老夫人找到了余淑香，说是陈国公已经答应了，同意陈纨绔迎娶金小宛入门。
到这个时候，余淑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陈老夫人一把年纪软语相求，大长公主一旁唉声叹气，只得说出了实情。
听说金小宛逃走了，陈纨绔一下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赶忙就要去追，被陈老夫人和大长公主死活拦住了。
但第二天一大早，陈纨绔身上才刚刚退了热，揣着几瓶金疮药骑着马带了一队人就往北跑，这才追上了金小宛一行。
听罢余淑香说完，金小宛久久不能说话，这个人，竟然为自己做到了这个份上。
也许，自己也该试着去正视这份情感吧。
兴许，他并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般不堪。
“娘，如你所说，陈公子身上的鞭伤都是陈国公打的，那他身上脸上的淤青呢？那个不像是鞭伤啊，倒像是打架得的，可他这个时候又能跟谁打架？”
余淑香面色露出一丝尴尬，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这是他来提亲那日，你弟弟宇轩打的。”
“……弟弟，果真是长大了啊。”金小宛感慨道。
转眼到了年节，金兆荣终于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赶了回来，还带着一个有了身孕的女人。
余淑香什么都没说，淡淡地吩咐下人打扫院子，安排着住了下去，喝了她敬的茶，便让大家唤她林姨娘。
金小宛怕余淑香心里难过，便日日陪在余淑香的身边，插科打诨，撒娇耍赖，搅得余淑香都嫌这个女儿太黏了。
“小姐小姐。”金小宛正和金宇轩陪着余淑香画绣花样子，钱多多在外间轻声叫唤，金小宛使了个眼色，偷偷溜了出去。
“怎么啦？又发生什么事了？还是你要给你小姐送银子啊？”金小宛逗着一脸鬼鬼祟祟的钱多多。
“差不多了，是给小姐送银子的人来了。”
“啊，谁？谁这么好，专门来给我送银子”金小宛双眼一亮，兴奋起来。
“是陈公子，现在正在角门外呢。”钱多多望了望周围，悄悄地说。
“你……他在角门外又怎样，关我什么事？”金小宛踢着门槛，装作无所谓的说道，不料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小姐竟然害羞了！”钱多多大为惊奇，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呢。
“钱多多！”金小宛跺跺脚，恨恨地跑开了。
“嘿嘿，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小姐不去可怨不得我。”钱多多摸了摸袖子里的银子，满意地自言自语。
金小宛一路跑进阁楼，上了楼，隔着窗子里对着角门外面猛瞧。
陈纨绔正站在角门外，一身淡色青袍，长身玉立，缄默不言，风度翩翩。
钱多多贼头贼脑去开了门，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衣衫飘动，笑的很开心。
一会儿钱多多就回了金宅，陈纨绔独自对着角门傻笑了半晌，又看了半晌，才带着贴身小厮打马离开了。
轻扬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哒哒的回响声声传来，阳光下他的身影越拉越长，越行越远，有一种淡然悠远的心动悄悄滋长，金小宛不觉沉醉其中。
自那以后，陈纨绔同小厮时不时总要在金家角门外站上一站，钱多多时不时总要取笑金小宛两回，而金小宛，没事的时候，也总喜欢一个悄悄立在阁楼窗边，看着门外的风景，想着某个有着淡淡斜阳的午后，等着某个不时站在那里傻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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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的京都，很是热闹，到处都是贴着红红的春联窗花，大户人家挂起一排排的灯笼，
把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灯光里，映着天上地下的茫茫大雪，分外美丽。
大年初十的时候，金小宛接到大长公主送过来的请帖，说是请金小宛前去喝新茶，热闹热闹。
金小宛挑了一套淡紫银纹衣，上面又罩件喜庆的粉色福纹褂子，显得端庄又俏皮，又让钱多多帮自己梳了个喜庆的双丫髻，戴了两只嫩粉的玉兰绢花，披了镶毛的素色披风，这才坐了马车，往大长公主府行去。
大长公主府较一般人家布置得更加恢宏华美，园中处处挂着漂亮的琉璃宫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映着皑皑的白雪，让人如同走进了仙境般不真实，金小宛看得兴起，一眼瞥见路旁一株挂满花苞的梅树，将上面的那盏宫灯，小心地摘了下来，这盏灯里，似乎有字。
小心翼翼地地取出里面的纸条，是一首文不文，诗不诗的咏景歪诗：
无瑕美人面，情深琉璃眼，
大雪新妆罢，脉脉无言语，
何来一无赖，却来作破坏，
脏污双脚印，毁了美人面，
不矩安禄手，戳了美人眼，
美人不再美，美眼不再媚，
余生恨且痛，留诗诉此人，
出门仰天摔，喝水吞落牙，
愿君何如意，快活似王八。
“小姐，似乎你被骂了……”钱多多指着那个明显的王八二字，一脸肯定。
“嗯，好像是的，骂的刚好就是我。”金小宛淡定地回答，接着就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脏污双脚印，毁了美人面。不矩安禄手，戳了美人眼……愿君何如意，快活似王八……哈哈哈，这个人，太好笑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多多，你把它放回去……放回去……”金小宛笑得直不起腰，又抖着手把纸条递给了钱多多。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一行人走了过来，混着各种公子小姐，衣饰相当华贵的样子，为首一个杏黄袍金色大毡的华服公子，笑眯眯地眯着一双丹凤眼，饶有兴趣的样子出声问道。
金小宛笑得还一下子收不回来，捂着肚子笑岔了气“那个……那个诗……”
“什么诗？在哪儿？拿来给我看看……”
金小宛非常努力地笑着直起身，伸出手指指了指“在那个灯里……不过，公子最好自己去取……”
杏黄袍公子将信将疑，挥退了要去取灯的随从，亲自摘了灯下来，看了一遍，面色非常古怪，想发怒又拼命忍住的样子。
“太子哥哥，什么好东西，给我也看看。”一个粉衣的小姑娘将字条抢了过去，又有几个满头珠翠的姑娘围了上去。
金小宛瞬间敛了笑容，僵硬着身子朝众人行了个礼，默默的立在一旁。
为什么自己这么衰啊，为什么要看灯里的字条啊，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大声啊，为什么要被这些天之骄子们听到啊，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字条啊，为什么要让太子亲自去取啊……呜呜……这下好了，写的人倒没事，自己似乎要倒大霉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极为豪放的爆笑从那边人群里传来出来，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接连不断，有人笑得捂紧肚子，有人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太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正要发怒，被之前抢走字条的小姑娘拉住了胳膊，“太子哥哥，这个好好笑啊……哈哈哈……你别生气啊……虽然是你碰了那灯，但是我们都进了这园子啊，这人骂的使我们所有人呢，而且，这人写得这么好玩，多有意思……”
粉衣小姑娘一番话，让太子脸色好多了，扯了扯嘴角，太子尽量让自己面色显得温和可亲起来，“只是一首歪诗而已，玉阳说得对，这人倒也有几分歪才。”说完对着金小宛问，“这诗，可是你写的？”
“不是小女写的，小女只是路过此处，见灯中有字，才取出一观，一时忍笑不住，惊了贵人，实在惶恐，万望贵人莫怪。”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姓金名小宛。”
“虽然诗不是你写的，但你也是个胆大的，竟然让太子哥哥去拿那灯，连着太子哥哥都一并被骂了。”叫玉阳的小姑娘声音娇娇软软，很是好听，但话里却是不容置疑的责怪，金小宛之前对她升起的感激之情瞬间随风淡去。
“玉阳，别闹了，人家姑娘只是无心之举，何必吓唬人家，走了走了，再不过去赴宴姑母就要责怪了。”一个贵公子温声开口，看样子也是某位皇子，帮着金小宛解了围。
金小宛飞速地瞟了一眼，是个穿暗纹青袍系青毡的玉面贵公子，看起来龙姿凤章，很是不凡。
“好啦好啦，三哥，你就知道欺负我，太子哥哥，我们去看大长公主姑母吧。”玉阳娇嗔着扯着太子的袖子。
太子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金小宛，淡淡说了声，“起来吧。”就带着一行人走远了。
金小宛被钱多多扶着身子，腿有些软，一是之前笑的，二是刚刚吓的。
看着远去的那一行人的背影，实在有些想不通，真不明白在这样的场合，大长公主怎么给自己发了帖子，莫非发错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这个宴还是得参加的。
金小宛扶着钱多多休息了一会，才非常小心地向办着宴席的花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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