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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浓春


  浓春的邺城,高日朗照,山林葱翠。

  帝王春狩,猎场备护森严,本就不宽敞的道路两旁蜿蜒驻守着高大笔挺的羽林军护卫,道中长一面络腮大胡的马夫压着洪亮的嗓子,目不敢斜,直直盯着眼前,执鞭策马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小心。

  到了邺城行宫门前“吁”的一声,撩开四蹄一路奔走的马儿不满地打了两声响鼻,朱肜远远眺到这辆窄小的马车,在它入门前便伸手隔着鞘将一柄宝剑竖起,正挡住宫门。

  “车上何人?”

  马夫见他来者不善的模样,立刻从车上跳下来,扔了马鞭,恭恭敬敬地弯着腰。

  “将军有礼,将军有礼……这车上是……车上……”

  朱肜皱了皱眉头,收剑抱在胸前,向前走了两步,那马夫许是胆小,随着便是后退两步,任他到了车前,再将宝剑横起,一端够到车帘,正打算掀开——

  “放行!放行!陛下旨意!放行!”

  朱肜收了剑,回过头来,见宋牙边跑边宣喊着上头的旨意,到了近前堪堪刹住脚,扶着膝盖一通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喘,身旁跟着两个小内监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直了身子,拱着手吁吁地向朱肜一拜。

  “秘书监。”

  朱肜点了点头。

  宋牙站起来,面上还是一贯和和气气的笑容,加上方才一路跑步带得两腮红得发紫,有如疯癫般说不上的滑稽,他朝那马夫看去一眼,后者得命,小心地又爬上车,拉起辕来。

  “宋侍郎,这车上是什么人?”朱肜别了佩剑到腰间,抬起头朝车上又看去一眼,虚了眼眸,仿佛要钻过车帘看清里面。

  宋牙笑得有几分晦涩,压着动静在他耳边:“秘书监啊,陛下狩猎于野,于行宫中起居,自然得有人侍候在侧。”

  朱肜似乎明白了一些,但还存了些困惑似的:“陛下出行时未有旨要携同或后召宫中的哪位夫人,再者,既是夫人们的车架,何必走这小道?”

  “兴许不是宫中的夫人们。”宋牙含糊回答,一双眸子笑弯成两道月牙,又补道:“陛下的心思,你我何必摸得那么透?”

  朱肜压了压眉梢,对着他一张和气的脸面犹豫了一阵,挥了挥手,两旁羽林军卫士向侧闪开,连他自己也退去两步,让出一条通道来。

  宋牙弯眼向他拜谢,回身一招手,候侍一旁的马车夫轻施力,马儿短嘶一声,缓缓迈开四蹄,乖顺地随着宋牙入了宫门。

  马车在行宫内行走了一段,车上蓦地一二声清脆的咳嗽声,宋牙笑了笑,慢了步子跟到被一层车帘盖住的车窗前,轻声向里问候了一句:“此刻已经过了门,过会儿到了陛下下榻的地方,您便可以下来了。”

  车上很长时间没什么回应,让人疑心之上究竟有没有人。宋牙也不恼,笑意更浓了一些,语气中都能嗅出一二:“听您方才咳嗽,可是感染了风寒?”

  依旧没有回应,宋牙侧回脑袋,加快脚步,又走回了车前引路。

  长安。

  妇人怀胎,到了七八个月,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所幸春日和煦,支开窗子,自外飘进春花的香气,张婧娥偎在榻上,身旁最近的侍女低头默默地奉上一杯清茶。

  “我是后知后觉,还以为寒冬还没过去。”

  站得离主榻远一些的婢女勾一双奉承讨喜的眼眸:“夫人如今虚弱,自然比寻常时候怕冷。”

  “也不都因为这个。”张婧娥仍笑得温润,接下去的话却无端几分凄凉的意思:“今年春天来得悄没声息,不似去年,一早陛下吩咐将宫中窗牖都打开,一眼便看见,外头的树枝上,一朵朵全含着粉白的花苞。”

  那婢女低了眼帘,两手揣进袖子里,柔声道:“陛下顾念夫人身子重,恐有不适,此次前去邺城,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昭阳殿空了许久,乍住进人去,不免清冷。”张婧娥动了动胳膊,身旁一直默默低着头的侍女便轻轻扶她一把,待她坐正才说:“那日见到慕容美人,反倒穿得比旁人还要少。”

  “夫人心善,只是昭阳殿新蒙宠,用度必然不会省少,夫人多虑了。”

  张婧娥不再说话,垂眸抚上自己滚圆撑起的身子,良久突然叹了一句:“我若生下一个女儿来……”

  “夫人放心,夫人这一胎,定是位小王子。”

  张婧娥转目看向身旁沉默的近侍,无声中复弯了嘴角。

  慕容暐跨坐在马背上,弓握在手中,却任由双臂无精打采地垂下,箭羽收束身后,一根也未拔出,马蹄惊起从中的野兔,灰黑一团蹦跳着臃肿的身子朝远处去了,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它隐入树后不见。

  “听闻新兴侯将有大喜。”一众狩猎的队伍勒马止步,由王猛首先向着慕容暐笑盈盈地打趣道。

  小皇后把出了喜脉,的确本该是件大喜事。

  “新兴侯为何一箭不发?”

  慕容暐转目一瞬又压着眼帘低垂下去:“回陛下,臣箭法不精,恐见笑。”

  苻坚不说话,只拉起了弓,周围一概噤声,只听见弓弦吱吱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一箭乘风,横劈直入一幢粗树之中,而树前草丛中躲藏的野兔却毫发无伤,再次迈开四蹄飞奔遁走。

  周遭一片寂静,慕容暐一愣,一柄弓便立在眼前,苻坚目视前方,语气倒是云淡风轻,即使一箭未中,也不含什么喜怒:“久放而不用,弓也生疏了,人也生疏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在最近的王猛:“景略,孤从前的箭法可不至如此不堪吧?”

  王猛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目光从慕容暐身上收回:“陛下的箭法,从来如此。”

  苻坚笑出了声,周围也应和着或真或假地笑成一片,最后随着君王的骤止而尴尬地恢复如常,苻坚复又将那柄弓向慕容暐眼前一递。

  慕容暐接过那柄弓,毕恭毕敬捧在身前:“谢陛下赐弓。”

  “这里的确让人流连忘返。”过了一会儿,王猛虚目看了一眼天日,突然喟叹一句。

  慕容暐垂首不语。

  “孤知晓新兴侯精于骑射,也不必再在孤面前敛才了,且凭孤之弓箭,放手逐猎,待今晚清数所获,切莫落于孤之后。”苻坚笑容温和,目光中也看不出什么虚假的意思,轻夹马肚,与侍从与其他诸将官飞驰出去。

  慕容暐一人伶仃地站在原地,四望,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

  从身后飞出一箭,“嗖”的声音仿佛夹着风从他耳边飞过去似的,过了一会儿一抹熟悉的影子恍惚而过,到了身前才看清——

  原来是大熟人。

  慕容垂弯腰拾起了猎物,慕容暐吁声勒马,默默等着他回过头来,一时无语。

  鬓角几丝散下的乱发轻舞,该是方才信马狂奔时被风撞散了发鬓,现在的自己该是一幅怎样的狼狈模样?慕容暐不是很清楚。

  趁着无语的时刻,正好彼此打量,慕容暐突然想到从前有谁问过他:父皇与五叔,像不像?

  亲兄弟,哪里有不像的道理?

  慕容暐突然对着慕容垂笑了,后者倒显得有些尴尬,半晌扯了缰绳到他的身边,伸出手不知落在何处,最终只向他肩侧轻拍。

  “驾!”

  偌大的殿室,一股馥郁的清香,香炉便置在眼前,慕容冲伸出手,食指指尖伸进着香炉里,碰到一团炙热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向回缩了缩,却没全数收回,过了一会儿又主动去靠近,这次是咬着牙忍住不动,仿佛是要试试看,这炽烈的灼痛自己究竟能忍到何时。

  总算忍不住了,慕容冲将手收回来,未看一眼,便立刻收进袖子里,四周看了看,殿内虽死气沉沉,却不只他一个人,不过其余的宫人都板着一张脸宛如死人罢了。

  正阳殿,正阳殿……

  这邺宫边边角角,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这正阳殿,也如同是属自己的屋子。

  甚至在烟雾缭绕的幻惑之中还有些归来的欣喜。

  脚尖碰到地,踩了踩,如走在自家,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凉风冲面而来,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抱紧了胳膊,回头看看,也没人有要来制止他的意思,便踮着脚尖在窗前自己适应了一番。

  窗外一方土地平平,显得空旷而乏味,他记得,很久之前,似乎有工匠在这里种上了竹子,不止是这里,各宫各殿……不过无一长出来的。

  这竹子又不是什么娇贵的东西,偏在邺宫花了多少能工巧匠都种不出来。

  日子再靠前一些,似乎是慕容评府上荐了一位听说十分厉害的花匠来,侍弄了半天,到今天,还是什么也未侍弄出来。

  晚风吹得脑袋清醒了一些。

  急忙伸手将窗合上,边咳嗽着边抱臂快步走回去,翻身将被席一卷,缩在层层包裹之中,咳声闷在里面,良久才停下,慕容冲从一层躯壳中钻出来,将一幅软枕狠狠掷在地上,微微的喘息声从头到尾地十分不平静,周围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慕容冲探出犬齿压住下唇,长舒了一口气,俯身下榻,将那软枕捡了回来。

  佩玉铿锵的动静,一串或轻或重的脚步声。

  “陛下。”宋牙守在门前,微倾身到已站定的苻坚跟前,于他耳侧俯着轻声说了些什么。

  纱幔飞起,晚风猛地起劲,将一扇窗敲开,对窗而卧一人从梦中惊醒,单薄的中衣不怎么合身,御不住寒冷,桐生从榻上坐起,下榻几步将窗合上。

  朱肜徘徊在行宫外,手中抱着剑,神情难得地严肃。

  清脆的马蹄铃声,朱肜举首虚目而望,认定了马上人,以步代马地迎了上去。

  “赵侍郎!哎呦!我可把您等来了!”

  赵整到他近前一尺,勒紧缰绳,胯(唉)下马儿偏头拉住前蹄。

  “侍中呢?”

  朱肜一愣,面上有些不太畅快:“您怎么总是先想着侍中啊!”

  赵整将缰绳绕了几圈挽入手中,蹙眉道:“我不想着侍中,莫非想着你?我问你,当真是人随车入了行宫?”

  “本是我糊涂,这人已被我堵在宫门外了,偏偏宋牙赶来将人劫去了。”朱肜说:“的确是未能眼见,但绝对错不了。”

  “不应该啊。”赵整停下脚步站定,转过身来面对朱肜,眉目纠结,食指轻刮过下颔:“陛下以往虽也偶尔糊涂,但不至耽于此事,我再问你,确是因你所说不假?”

  “不假,我岂能骗您?您说说,陛下从前好猎,但何时耽搁过这么久?”朱肜正起神色,挺直了腰板反问起来,一腮胡须激动得仿要竖起来,过会儿又软下来:“此事也只有您胆敢直言劝谏了,我看上次陛下也对您的话看重的很……”

  赵整神色凛然,瞪他一眼:“你寻常时候倒比我威风得多,遇事怎么又缩头了?”

  “您啊,就当我是胆小怕事。”朱肜拱手一拜:“从前的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快替咱们陛下想想办法吧。”

  “这人我都没见到,怎么想办法?”赵整白他一眼:“宋牙这老滑头,自然什么事也向他问不出来,除了他,还有谁能出入陛下寝宫?我看,还是先与侍中商量。”

  “没得商量。”朱肜气哼一声:“您当我未与侍中商量?宋牙若是老滑头,侍中便是陈了年的老滑头,我同他商量,只商量出一顿教训。”

  “什么教训?”赵整问。

  “为臣之道。”朱肜摊开手,满面无奈:“这教训着教训着,我竟成了深宫妇人了,您说这……”

  赵整拧了眉头。

  “不过,您方才说若有人能出入陛下寝宫,倒真有这么个人。”朱肜突然说。

  “什么人?”

  “那落木先生当初随着一起来邺,今日早晨还被召入,像是要给陛下诊脉,可我昨日见陛下还是生龙活虎的呢,您说……哎——赵侍郎!您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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