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蛇牙（中）
小时候，江留月也喜欢各种各样充满粉红色幻想的童话故事，也曾经为里面的人物而悲伤流泪。
乔娜心情好的时候会给她讲故事，小小的江留月盘腿坐在妈妈的身边，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亮晶晶的满是憧憬和渴慕。
“妈妈，小人鱼走路不疼吗？”
有一次，她抱着妈妈的手，躺在地毯上，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眼角还有点刚才流泪造成的
红肿。
“每一下都走在刀尖上，多疼啊。”
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自己软软的脚趾头，仿佛那种疼痛都传达到了她的身上一样。
“疼啊。”
乔娜轻声说，用手摸了摸她狗啃一样的碎碎的头发：
“虽然很疼，但是，也很幸福。”
“……幸福？”
江留月已经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的重复着妈妈的话。
“对啊。”
乔娜的声音模糊着远去了。
说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
妈妈她，说了什么……呢……？
“噗哈！！！！！！”
从水面上露出来，江留月的眼角因为泡水而涩疼，她捋了一把脸上的水，捂住了自己因为骤然直
视太阳而陷入盲点的双眼。
因为这个动作，她又往水里沉了一点，大量的水泡从她的口鼻里冒了出来，她眼前白茫茫的天空
又陷入了蓝色的水波当中。
在她下沉的瞬间，来【救助】的工作人员潜水过来，两只手对着她伸了出来，像是巨大海洋中，
捕捉小美人鱼的黑暗章鱼一般。
尽管看不到样子，但是，江留月却十分清晰的能在脑海里，知道那张脸。
带着轻浮的笑，蔑视的眼神，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哦，还有那难听的话语。
令人作呕的行为。
【在下一场拍摄里，我会对你做一样的事情。】
逃不掉。
在那个人眼里，她是弱小的猎物，在水中毫无力量，在岸上毫无立场，即使被羞辱和猥亵，也只
能吃个哑巴亏的孱弱的女性。
绝对逃不过他的手心的，被困在水里的猎物？
——大叔。
别看不起人啊。
那个男人的脸近到了在水里也能看清的地步，带着令人感到十分不快的轻浮的笑容，手快要触碰
到她的手臂和腰。
江留月始终没有反抗，甚至没有用手脚挣扎，这令他感到意外，又有点得意，不过是个小姑娘，
三言两语就知道自己得罪了人，现在乖乖的听话，没准还能多卡点油水呢——
就在这个瞬间，江留月的手抓紧了刚才跃出水面时候就看准了的电线，在那个人靠近的瞬间，两
只脚同时蹬上了他的胸口。
借力蹬住对方的同时，她因为反作用力和重力迅速向着水底沉去，手里紧抓着的电线因此被绷
紧，连带着松松的固定在泳池边缘和取景水区旁边的照明还有固定杆同时砸了下来。
“哐！！！！！！”
巨大的冲击砸出惊涛骇浪的水花，所有人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在场的人员都惊呆了，几乎附近的工作人员都在同一时间跳下了水。
“呀！！！！Alice！！！Alice！！！！”
“快来人！！！快来人啊！！！！”
江留月被捞出来的时候，耳朵里嗡嗡乱响，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有气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她立刻被
柔软的白色浴巾包裹住，有人拍着她的背，她呛咳出嘴巴里的水，眼睛却透过人群，看向了水
面。
大家手忙脚乱的抢救着飘在水上的灯箱还有沉下水的机器，但是，很明显这已经有点晚了，怎么
看那熄灭了的照明还有弯折了的杆子，都已经挽救无能了。
“阿一古，阿一古……”
负责人跪坐在旁边，焦急的张望着，嘴里不停的念念有词。
“没事吧……刚刚大叔已经抓到我了，但是他好像有点抽筋，才放开了我的手，不知道怎么回
事……咳咳咳咳……”
江留月怯生生的说道，说道一半就捂着嘴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慌得负责人赶紧又给她盖上一条
毯子：
“阿一古，这是说什么话，你没事才好，真的出了事情，怎么跟你们公司交代啊，啊西八，这是
从哪里找来的狗崽子……这点事情都干不好……啊西八……”
负责人越想越火大，最后干脆骂咧咧的站了起来，站在游泳池边就破口大骂起了刚刚游出头来的
工作人员，连带着道具组的组长也被骂的狗血淋头。
在一连串带着方言的叱骂中，江留月的眸子，始终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因为被踹的身体上浮而用后
背承受了大部分灯架重量被砸的只能被架着，却还要在叱骂中不停低头道歉的男人身上。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江留月。
江留月垂下了睫毛，缩进了温暖的浴巾里，用浴巾捂住嘴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掩住了一个本就
不易察觉的笑。
耳朵里进了水，一直在嗡嗡的蜂鸣，江留月抬起头，天空是一片空茫茫的白净，日光太亮，连云
也没有。
游泳池的水被反反复复翻搅的稀里哗啦，墙壁上折射着莹莹光华，她在光影中慢慢的站了起来，
并且站直了身子。
一阵风席卷而过，吹起白色的浴巾。
连头发都湿透了的少女站在那片光影里，抬起头，用手遮住了阳光，看着天空，轻轻的叹了一口
气。
——小美人鱼爬上岸的那天，是不是这样的天空呢？
照明架子都垮了，自然后续拍摄也泡汤了，不过还好，只几秒钟的镜头，导演也能从之前拍摄好
的片段里选出自己想要的，拍摄也就这样直接进入了尾声。
“那么，今天真是辛苦了，Alice。”
导演放下手里的茶杯，用生硬的韩语说道。他的眼睛从墨镜后面斜着看上来，唇角似笑非笑。
“您也辛苦了，导演。”
江留月披着浴巾光着脚，鞠躬回礼，她脸上的妆掉的差不多了，只是在水里泡久了加上身体欠
佳，脸色苍白的可以看到皮肤下青色血管，在亮的发白的日光下几乎呈现出病态的透明，只是她
乌眉红唇，恰似白雪残樱，如此莞尔一笑，清清如酒，看着就让人心生怜惜。
导演看了她一会，忽的一笑，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颔首：
“希望有机会，能够再和您见面。”
他说的是日语，且用了尊称，翻译愣了一下才赶紧翻译出来。
江留月也一愣，随即笑了笑，回答道：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导演看出来了吗？
没看出来吗？
对江留月来说，这并不重要，作为从日本来的，只是来拍摄MV的导演，对于韩国圈子内的纷争毫
无兴趣，也没有任何插手其中的必要。
重要的是，这场多灾多难的MV的拍摄，总算是结束了。
“那个，Alice啊……我刚才说的……”
一边给她吹着头发，化妆师一边小心翼翼的找着说话的机会：
“胜铉……TOP他真的只是关心你……所以才让我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告诉他……”
“你不要误会……”
“欧尼。”
江留月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不停的用手抠着自己的耳朵，里面的水一直出不来，脑袋嗡嗡
的一个劲的响，眩晕感让她真的很难受。
“我没有误会啦，真的。”
“其实……TOP对你……”
“其实，我是在生志龙哥的气啦。”
“诶？”
被打断了话的化妆师一下子愣住了，没反应过来江留月的意思。
“肯定是志龙哥去磨了TOP哥，所以TOP哥才来拜托欧尼的，因为我之前让志龙哥不要管我拍摄的
事情，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喜欢管着我呢。”
江留月说道，看了一眼化妆师，用了更加轻松的口气说道：
“还真是让人伤脑筋啊，欧尼。”
“那，那么……你真的是和志龙……在一起？不是和胜铉吗？”
“……欧尼，你想什么呢？”
江留月翻了个白眼，笑嘻嘻的说道：
“TOP哥只是哥哥啦，而且比起我，他和志龙哥感情更好，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被志龙哥拜托才
那么照顾我的。”
“我就说嘛！！！明明都说你是志龙那孩子的女友，怎么胜铉对你那么关心，我还以为……哎
呀，我真是的……”
化妆师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一脸的释然和好笑，似乎也感到了十分的荒唐。
所以，才追问我，喜欢GD还是喜欢TOP啊。
江留月脸上挂着笑容，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的……
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事情发生啊。
志龙哥已经够头疼了，现在如果被认为和胜铉哥还有点什么，那就更加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要那么复杂呢。
爱情就是爱情，亲情就是亲情，友情就是友情。
如果所有的感情都可以用文字来描述和限定就好了。
如果所有的感情，都像是写下来的文字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就好了。
“那么，Alice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旁边就可以了。”
吹干了头发之后，化妆师叮嘱了一句，江留月便走进了旁边简单的更衣室，把片场的衣服换下
来。
都差不多被浴巾给捂干了的衣服并不太好脱，而且江留月每做一个动作，都觉得自己的关节酸痛
的特别厉害，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上衣换下来。
“啊……连内衣都湿了……”
本来有被保鲜膜给缠了一下，结果并没有什么用，江留月正在自己的背包里翻找换洗的内衣的时
候，听见帘子被人拉动的声音。
“里面有人——”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拉开，然后迅速挤进来一个人，并且反手把帘子拉好。
江留月第一个反应就是直接用浴巾把自己再裹好，并且戒备的后退。
“是你做的吧？”
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但是江留月却记得她。
“你是……”
小人鱼在离开海洋前往王宫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就算拥有了双腿，自己和王子之间也是不可能
的吗？
难道没有想过，只有一面之缘的王子，可能根本不喜欢她吗？
难道她躲在礁石后头，看到公主把王子救走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相爱吗？
不，也许这一切她都想过，甚至，她早就知道结局了。
只是。
……或许呢？
可能呢？大概呢？
小人鱼和人一样，都有着这样的思想，明知道事实，却更愿意相信谎言才是真的，即使是为了这
个谎言牺牲，也觉得幸福。
江留月希望崔胜铉喜欢自己，也希望崔胜铉的女朋友可以喜欢自己，就像是李淑儿那样，像是疼
爱妹妹一样的疼爱着自己，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哥哥找了嫂嫂，又多了一个人当自己的朋友。
所以，即使感到对方的不友好，她也一直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并一直抱着这样的侥幸，在明知
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讨厌了。
被申敏儿讨厌，一点也不要紧。
可是被崔胜铉的女朋友讨厌，却让她觉得有些伤心。
“你比想象中的可难缠多了，也可怕多了呢，Alice。”
说着这样的话的女人，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
真奇怪。
她到底哪来的气要生啊。
“做人居然能那么不要脸，你可真够能干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立场，就这样站在面前指责着别人。
江留月揉着自己涨疼抽搐的太阳穴，因为头晕而靠在墙壁上，对方的话总是在她耳朵里嗡嗡的
响。
受不了了。
“出去。”
她闭了下眼睛，也顾不得把湿掉的内衣给换下来，直接抓起干衣服往身上套，好想吐，胸口好
堵，腿有点发软，大概最后一次真的太逞强了。
“什么？”
对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我让你出去。”
江留月一字一句的说道，连敬语也不再说了。
“你这丫头——”
韩雪静几乎是恼羞成怒了，她虽然不是什么艺人和演员，只是个化妆师助理，却是申敏儿的高中
同学，申敏儿出道之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久而久之就成了心腹，一般的小演员和资历浅点的，
见了她也是要毕恭毕敬的，电视台的或者剧组的也知道她在申敏儿面前说的上话，总也有巴结奉
承的，还当真很久没被甩过脸子了。
这次申敏儿想给江留月一点教训，这样又能欺负人又能拍马屁的活计自然被她抢着做了，本来要
好好的给江留月一点颜色，自己只要看戏就好，没想到江留月居然像是疯子一样敢扯电线砸设
备，这下两个男人因此丢了剧组的工作，现在找着自己狠狠敲了一笔，她胸口一股恶气没咽下
去，这会就真要给江留月气的吐血了，想也不想就扬起了手。
下一秒，她的脖子跟前就抵上了一根尖锐的钢管——大约是工作人员拿来撑住衣架子的，现在被
江留月握在手里。
“你想搞什么？”
韩雪静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几乎是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我说，出去。”
江留月往前一步走，声音因为身体的不适虚弱沙哑，却十分的坚决，钢管顺势抵住对方的脖颈，
吓得韩雪静连着倒退两步，已经是顶着帘子后退了。
“你疯了吗？！你知道我是谁？”
韩雪静气的口不择言，说一句话就带一个西八，和她精致妆容实在是不搭配。
“不知道，大概是来偷衣服的小偷吧。”
江留月嗤笑一下，她有些站不稳，伸手抓住了一旁的衣架子，费力的喘息着，手拿着的钢管晃了
一下。
韩雪静被这晃的两下打了一下下巴，她立刻捂住脸尖叫了一声——她的下巴可是垫的，经不起一
点风浪！
“我可是大韩民国最好的女演员申敏儿的助理，你这疯丫头！”
她摸了摸下巴，发现没事之后，更加暴躁的吼了起来。
“……呵，是吗，那你就再喊得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申敏儿派来的好了。”
头好晕，好难受……糟了……江留月咬了咬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想事情太难看的闹上新闻，就赶紧滚吧。”
她无心和申敏儿交恶，哪怕是现在，对方已经欺负到门口，她也还是想着赶走对方就好，到此为
止就好。
不希望……
她不希望……
“走？你别做梦了，Alice，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想起自己刚刚折掉的一大笔赔偿费，韩雪静就肉疼的不得了，她试图为自己找回一点场子：
“你以为自己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以后你要碰到的这种事情还多着呢，得罪了大前辈，想必你以后的演艺道路，也会比别人精彩
很多倍的。”
江留月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已经没力气了，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下意识的就做出了这样的面部表情。
“像是今天这样的事情，你要好好习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气，有个灯架掉下来救你的。”
见她没有反驳，韩雪静稍微找到了点气势，讥讽道：
“不过像是你这样出身的小练习生，更应该和那些道具组灯光组的打好关系，私底下多多接触才
是吧。”
她轻佻的口气含沙射影的说些什么脏话，不言而喻。
那其中隐藏的侮辱意味，触犯到了江留月的底线。
江留月慢慢的撑起了自己已经快要忍不住闭上的眼皮，用幽深漆黑的眸子盯着韩雪静，韩雪静一
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闭嘴。
那瞬间，她只觉得江留月的双眼里似乎有一条滴着毒液的蛇，随时要窜出来咬住她给她致命一
击。
江留月攥紧了手里的钢管，咬着后牙槽，她真的很想打人，真的很想，真的……
【TOP真的很关心你，让我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给他。】
“滚吧。”
最终，她沙哑的挤出了两个字，手垂了下来，把钢管丢到了地上的衣物里，然后扶着墙转过身，
弯下腰，艰难的从一大堆衣物里捡起来自己的包。
然而她已经连拿起包的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扶着墙，可能一头就栽倒在地上了。
一直在脑海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快要盖过外面的声音。
似乎无数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说的都是她不想听的话。
【你看，大家都讨厌你。】
【六儿，六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孩子呢？】
【江留月！！你给我跪下！无法无天了你！！】
【……对不起】
谁在说……对不起……？
“喂！！！Alice！！你不要给我试图搞什么……”
韩雪静发誓，自己只是轻轻的推了她一下，只是想让她正面面对自己讲话。
但是就是那么轻轻的一下，江留月整个人都向地上倒去，带倒了一大片衣物架子，发出巨大的轰
响。
“就是这里，她换衣服应该已经换好了……君和太阳君来接你下班了哦~~~”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只是在公司食堂里喝杯咖啡就被扯过来的东永裴抓着自己的棒球帽檐，弯着一双笑眼，颇为无奈
的被崔胜铉握着两边肩膀推着往前走。
“你不想来接一下我们可爱的妹妹吗？快走快走……”
崔胜铉用蛮力带着东永裴硬是往前走，眼睛只看地不看路。
“你们感情可真好，Alice应该会很高兴的，她今天被水淹了好几次，大概要找着哥哥们撒娇
了……Alice……？Alice！！！！！！”
听见了。
有人……在喊我。
……是谁？
江留月模模糊糊的感到了身体像是随着波浪起伏，微微的悬空和失重的感觉……
是大海吗？
是掉到……海里了吗……？
大海……也有心脏呢……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好温暖啊。
……像是回家了一样。
又温暖，又踏实。
呐，志龙哥，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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