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吕杏儿之死
接下来，代王在薄昭和宋昌催促下乘车去长安。虽说用吕王后投了诚，刘恒心里依然不踏实，临行前，特意留给母亲手书一封：若是自己身遭不测，扶太子刘猛即刻登代国王位。就是这封手书，让薄太后立即想到当年吕太后与刘盈母子为保太子位相依为命诚惶诚恐的那一刻，心也坚定起来，一定要在关键时刻坚定地站在儿子身后。
当代国车队走到半路，出于天生谨慎，刘恒让车队慢下来，派中尉宋昌快马前去再探究一番。凭功勋彻侯诡诈的性情，万一状况有变呢。自己没必要做冤死鬼。
代王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被人报于陈平和周勃。对代王的谨小慎微，陈平周勃等人反而欢喜，走一步说一步，步步为营，正说明代王在长安并无其他势力相助，他将是未来可控可左右的皇帝。
宋昌到了渭桥，就见长安城除了左右丞相陈平和审食其，丞相属下的百官都已在此迎接。尤其是周勃，满面春风。宋昌一看此事不假，让舍人回去向代王报平安。
刘恒一听，安下心来，等也来到渭桥时，看到的是百官都恭敬有加地向自己参拜。在偏地为王一直宁静安守的刘恒哪见过这大阵势，马上跳下马车，没站稳就连忙向百官还礼。
周勃看惯了高帝高后作为人主的威严，初见刘恒这么谦逊有礼，心里满意，上前就拉住代王，低语道：“大王，臣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让周太尉受累，小王惶恐。”刘恒是真的惶恐。
周勃更加满意，上前扯住代王袖角，低声：“臣有几句话要单独讲给大王听，请大王借步。”
在百官一双双复杂眼睛的注视下，要与太尉周勃借步说话，自己不偏心也会被人认为是丰沛一系的人了，那丞相陈平等非丰沛系的功勋怎么看自己？勋贵虽是一个大大的派别，但在他们内部，却有不同的利益划分。刘恒深知此刻不能进这个坑，却也不能得罪太尉，忙向宋昌使眼色。
宋昌马上小声解围道：“太尉，大王一路劳累颠簸，疲惫不堪……若太尉所言是公事，可以在此简略说明，若所言是私事，代王不受私言。”
周勃自讨了红脸，本来是私下想向这个年轻的代王表表功：你若登顶是我一直为你说好话支持的缘故，事成后你要心里有点回数才好。见代王以疲惫之相坚持回避自己，虽不悦，也只能罢了。
太尉便递上代王进长安的符节。刘恒马上找补回来，热情相邀：“太尉有事还请到代国官邸商议。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议事之地。”
周勃一想也是。自此，众人拥代王刘恒进入长安。
此刻此时，刘章也没闲着，刘泽反对齐王称帝，他算老几？这世道不是一直都靠实力说话的么！所以，他就反复督促右丞相陈平兑现诺言，否则，齐国说不准还会起兵二次的。反正箭在弦上，你看着办。
这也是陈平不去城外迎代王的原因。不能功勋彻侯一边倒，彻底把齐国刘氏兄弟惹恼了，必须给他们留些讨价还价的希望，作为余地。
于是陈平把玩着留侯张良留给他的一串玉石，继续敷衍道：“我是没问题。刘氏宗亲都同意了吗”
刘章也是有备而来，“我们齐国刘氏是高帝长子长孙一脉，能同意的都同意了。”
“不能同意的是谁？”
刘章知道他在装，“宗正刘郢客。”
“还有吧？”
刘章冷笑，“其他不足虑。”
“还有暗地支持淮南王刘长的人，是足虑的。”
暗地支持刘长的功勋大臣实则曾经是吕泽二队系的人马，虽然吕泽去世良久，其他吕氏人也被族灭，但并不意味着吕泽二队系的人善罢干休，不过因为事至如今，无力回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但要找人代替刘盈之子做皇帝，他们却是障碍，本能选择与吕家更亲近的淮南王刘长，像刚从南越打了胜仗归来的隆虑侯杜灶，他就不同意现在功勋派们的鬼鬼崇崇，要从庶子中选择。
刘章道：“吕泽系的人马也没剩几个老人了，再过几年，这些人也去高帝的长陵长眠，好在下一代未必有上一代人那么有感情。”
但这话却相当让陈平不受听，人走茶凉之意太明显。
“那也麻烦朱虚侯去做做这些人的工作。我陈平能当一部分人的家，但当不了所有人的家。”
刘章一琢磨，也是实情，只得离去，再想办法。
看着刘章年少升腾的身影，陈平沉默良久，叹口气，“轻少轻狂，优点也是缺点。”
刘章走出曲逆府，看看天看看地，心说去哪里找吕泽二队系的人马？找到了说什么？与虎谋皮他们也得相信呀。忽然，心蓦然动了一下，自己的侯夫人不是吕杏儿吗？是不是带上杏儿更好说话些？但又想到，自己手上沾满了吕氏族人的鲜血，又有点不好意思找杏儿帮忙。这些天特意没回府，也是逃避，潜意识里害怕杏儿面对自己痛哭抓狂歇斯底里的样子吧，害怕她看向自己心灰意冷绝望幻灭的眼神；自己是在意她的，所以怕，所以本能推却，就想等到功成名就，兄长登基、自己当了赵王后来找她，弥补她一个赵国王后的位置，看在儿子刘喜将是赵国太子的份上，她会原谅自己吧。
是自己当了赵王后回府，还是现在先去看她一眼？不知不觉，枣红马竟自作主张来到府门前了，打着响鼻不走。刘章犹豫了下，硬着头皮下马，侯府门竟虚掩着，听到马鼻声竟也没人迎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刘章只得自己开门进去，平时奴婢仆从不时进进出出的侯府院里竟安静得可怕，一个人影也没有。花园朱栏内经常玩耍嬉闹的童稚声也倏然不见，太子呢？刘章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恐惧，斩杀的是吕氏侯府，可不是自己家呀，为何自家一个人影也没有？侯夫人呢？
刘章几乎踉踉跄跄穿过秋果飘香的庭院，杏儿喜欢的柿子和红枣都还挂在树上，树下落了一层发黄的叶子和红枣，一看就多日无人清扫了。
“杏儿！”刘章一步跨进厅堂，同样不见一个人影。“喜儿？人都在哪里？”
无论他声音多大，一个回声也没有。若大一个侯府宛如一幢鬼宅。
刘章终于奔向寝室，吱呀一声，他一脚迈进去，熟悉的陈设，稀薄的檀香味，儿子喜欢的木刀还摆在案上，自己平时看的竹简在木刀一侧，杏儿洗好并折叠整齐的深衣还像往常一样放在榻榜的衣匣里……一切都漾着温暖，像贤惠的女主人刚刚收拾过的样子。
若是以往，杏儿会笑着迎向自己，“夫君，回来了。”纤纤素手帮他把外服脱掉，换上舒适的襌衣。
“杏儿——”
刘章仅向窗前一瞥，心里轰轰然掠过巨大惊惧的暗影，马上回过头，向相反的方向望去……宁愿去看儿子的木刀，去看案子上杏儿的发钗，和燃过得檀香灰——其他，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有些事情，若心里不相信发生了，是不是能真的就没发生过？！
晚风吹荡着淡黄绢纱的窗前，隐隐掩着一个人的身影，被绢纱包裹着，也随着风微荡；绢纱下悬着一双变得青紫的脚，地上是错乱的木屐……
刘章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是翁翁的声音，还有儿子稚嫩的叫声，“母亲——”
刘章把杏儿卸下来，放在两人平时一起厮磨恩爱的榻上，默然沉坐了一夜。
第二天，微曦映进窗棂，他才意识到爱妻杏儿，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了，她竟…如此绝决地离开了自己。终究是自己负了她。
喜儿呢？
他踉跄扑向弟弟的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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