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赵国之殇5：皇七子刘长
皇帝走了，走向了昭华台，身影决绝不容质疑。这些年，步步通天的这些年，他把感情，把爱，把所有的在意，一古脑儿都抛给了那个年轻的定陶女人，豢养得她无法无天，欲壑难平，先是要夺自己儿子的储君位，不成，现在又要拿走自己女儿庇护下的封国。如此贪心，她早已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宠妾了吧？
一个宠妾，她是不屑与她一般见识的，汉承秦制的律法中，主人的奴婢而已，但她俨然成了男主人向女主人示威和削势的打手与传声筒。根本没有资格与自己对弈的她，就因为后面站立了皇帝，而一再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表现出了吃相难看却又贪婪的嘴脸，这不就是不知进退吗？
寒风中，吕雉缩了缩脖子，感觉到头上白发在呼呼滋长。自己如此屈辱低就地与皇帝掰手腕，胜算就在皇帝的身体日益走下坡路，看背影，看神情，看那种内心的焦虑，还有三年活头吧？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站稳了，无论皇帝如何腾笼换鸟，如何校正朝中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自己都要稳稳当当地扎根这长乐宫，成为汉二世、成为乐儿的最可靠的保障！
大汉王朝，大汉社稷，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心头肉，不是自己一路呵护过来的孩子？它也与刘盈和刘乐一样，是多年来夫妻辛辛苦苦打下的一份家业，怎么能传到一个坐享其成的小妾头上？但只要皇帝不动太子位，就说明皇帝本质上不糊涂。但他想要赵国……还是不舍的。
椒房殿侧殿，废黜的赵王张还没醒，失了赵国，他应该朝视死如归去的吧？只是苦了年轻的废后刘乐，怀抱幼儿，没日没夜地守侯着夫君，他的其他亲人还在大牢里，也只有她和小小的张嫣能守在身边了。
昨日王，今日囚，本身就是羞辱。张敖的自裁很实诚，大砍刀可着肚子就捅进去了，还当时把刀拔了出来，那种血流成河、肠胃齐出的场面……
凝视夫君灰白如逝去的神色，刘乐的哭诉也只能到最低了：“夫君，你一定要醒来呀，不能就此丢下我和偃儿和嫣儿呀。我一生经历烽火战事，生活颠沛流离，从没有过像在赵国那样安宁和乐的生活，是你给了我温暖和一双可爱的儿女，让我对现世如此留恋！现在，母亲再拼命也难说能保护了我们，我们不做王侯也罢，只求将来做一对庶民夫妻，只要你能醒来，我们就要几亩地，带着一对儿女，哪怕从此去耕田种地，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乐儿也欢喜。”
吕雉站在门外淡淡的月光下，看着，听着，女儿的最低的理想，不忍，刘季啊刘季，你何必非得去折腾这一对苦命的儿女，你让我们娘仨都多活几年对你有多大损害啊？昭华台啊昭华台，你不要欺人太甚！
但对戚夫人来说，没欺负谁啊，就是命好，皇帝赏的。现在恐怕是跟着皇帝这些年中最开怀最扬眉吐气的日子了，家业本就那么大，哪怕大至天下，妾想要的，妾能得到的，肯定是皇帝从家业中挖出来的。现在皇帝正挖皇后的墙角来补自己的昭华台——自己不矫情，能阻止得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吗？其实，宠爱说白也是两面性的东西，正面是甜蜜给予，另一面肯定是血淋淋的剥夺。就象皇帝每天都夜宿昭华台，就没法睡别的宫殿一样，益，损，从来都是相对的。
关键是，盛宠隆恩，皇帝愿意给！
戚夫人唯一感到庆幸的就是，皇帝一直益自己，损了别人。再说，皇帝想益自己，自己也拦不住啊。
但对于如此明显地从公主手里抢封国，心里还是有一丝担忧的，张敖虽不算多好的人，毕竟是嫡公主的亲夫，等于拿了公主的好处给儿子，吕后肯定又烦死自己了吧。
“皇上，听说赵王已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查看.......”
刘邦哼了一声，“他死了倒也清净了，活着才让人添堵。”
“就刚才，妾还让如意去看望赵王了，毕竟是公主的夫君。”
刘邦骂道：“无用拉才的东西，哪配得上朕的公主！死了倒好，朕的女儿还能另择佳偶!”
“妾怕皇后和公主以后会记恨如意，毕竟人家失去的东西，都落咱儿子手上了。”
“记恨个屁！现在，以后，都是老子说话算数！”
“皇上......."戚夫人捋着皇上的龙须，心里暗喜。
刘邦看了她一眼，“这事，你别插手，也别看不开替你儿子争，涉及皇后公主，还有太子，你往前凑，你没法落人！”
“是，皇上教训的是。”
“给朕鼓一瑟，头疼。”
这边正闭眼养神以补夜晚少觉的亏空，那边石奋又走近悄声道：“皇上，宫门外有人想见您，说有重要事禀报，好像事关皇上的小儿子.......”
刘邦吓一跳，“胡扯蛋，什么重要事能扯到朕的小儿子身上？”
石奋上前低语一番，刘邦愣了一下，摸了一把老脸，有点傻眼。
原来，去年刘邦去赵国时，宠幸了赵王的侍妾张姬，皇帝走后不久，这张姬怀孕了。张敖不敢怠慢，就在自己宫廷外又给这张姬造了一所房子住下了，说有机会了再给皇帝汇报。哪知机会没来，祸事来了，赵国整个宫廷都给连锅端了。
被端走的赵宫人被整体下狱后，待遇相当惨苦，不断有人在大刑折磨中死去。一看这情况，那张姬就给狱头报告说，“妾怀孕了，是当今皇上的皇子，麻烦你去给皇帝通报一下，放了妾吧。”
狱头也素闻皇帝风流，不敢怠慢，赶紧通知了上头，于是刘邦很快收到了消息，目瞪口呆。你奶奶的，皇帝巡视，让女婿的小妾怀孕了，说出去很丢脸的，再说，朕就睡了一晚，你说是朕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简直和张敖刺杀朕一样蠢不可及！
于是刘邦根本不相信，还觉得这事是个阴谋，把这事给打了回去。
那狱头回头就对张姬说，你也别多想了，你和你肚中孩子恐怕是死罪难逃。张姬当然知道是谁的孩子，就是刘邦的！又让狱外的哥哥张优去长安再去找皇帝。这张优跑到长安，转了转，进不去长乐宫。此时有人给他指了条道，说皇帝正在气头上，你去找找皇后，说不定有门。但找皇后和找皇帝一样难，在长乐宫转修几日依然无门。有人又指点说，你先找到辟阳侯审食其，他是皇后面前的红人。审食其平时就在长乐宫进进出出的，还真给张优撞到了。
要是别的事，审食其说不定也顺手之劳了，但一听是皇家秘史类，也不想管，毕竟皇帝还是汉王时，到处打仗，各地宠幸不少女人，到现在坐镇天下了，经常听说民间谁谁是当年与皇帝在一起时生的，要到洛阳或长安认亲…..这事刘邦都不想认。有儿子喜当爹当然是好事，就怕被有儿子被喜当爹，皇帝的儿子将来都要封妻荫子的，冒充了，还了得！
但审食其还是与皇后说闲话时把这事说了。
吕雉一听就冷笑三声，“现在乐儿和张敖的事就让我怒不可遏，再来个皇帝民间的儿子添堵，还是张敖的小妾肚里的，万一是张敖的种呐？还有，还没生呢，怎么就认定是儿子？这小妾也真是大胆，张敖现在生死不明，你还来搅局，是想再以欺君接着害张敖吗？”
倒是高兴地前来禀报张敖醒来的刘乐不忍心，证明道：“娘，这事是真的。那张姬一直不曾生育，张敖也只是拿她来唱唱曲儿，没曾做别的。”
吕雉斥道：“乐儿糊涂！你想再多一个人来到宫里与你弟弟争天下吗？一个如意已经让我们焦头烂额了，其他嫔妃的儿子们都在大眼瞪小眼地瞪着，等太子与如意相争之后再来分一杯羹呢。再说，你一个王后，张敖在外做什么，你怎么都全清楚？张敖这么一把年纪，可比你有心眼多了！”
于是吕雉不管，心里还很恨呢，自家的儿女，说撸下来就撸下来，尚且前途暗淡，至于别人的孩子，哪怕是皇帝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也自生自灭？我体恤别人，别人体恤我了吗？
审食其也没办法，对那人道：“我只管递话，皇后的事，我也决定不了，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辟阳侯可否在皇后面前说说好话，您的话，皇后总会给面子。”
审食其淡然一笑，“我干嘛为了皇上皇后都忌讳的事去卖这个面子？万一皇子身份搞错，可是大罪。”但也替那人出了主意，“你不如去围棋馆花点钱，搭一搭昭华台，通过兰儿，去找戚夫人试试。戚夫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于是那兰儿受了棋馆的好处，回来告诉了戚夫人。戚夫人一听，痛斥道：“连皇后都不管的破烂摊子事，你告诉我做甚么，让我在皇帝面前找骂没脸么？再说，现在宫里已有六个皇子了，再来一个，给我家如意添赌呢还是帮我家如意呢？皇帝的天下还够分吗？除了太子的那十多个郡，我家如意还想统领另外的三十多郡呢！一个奴婢，还真有脸，不立规矩都一个个想上天！”
兰儿也郁闷，不就是朋友间，你用我，我用你，现在到用着自己了，传了个话么？侍候您多少年，至于骂到脸上么？
于是这事暂时给押了下去。
赵国的事还得处理呐。
关于赵国刺杀皇帝忤逆篡位的诛族罪，终于被赵国的丞相贯高一个人生生扛了下来。刘邦主要是怕张谋反，一旦女婿洗了罪，又夺了他的国，其余都大度起来，还被赵国臣工们宁死不屈替赵王担责的忠诚所感动，没杀这些真正的刺客，反而给他们官职，让他们去郡县和其他诸侯国任职，因为自己也极度需要这些忠诚的臣子！
贯高还在狱中自杀了，据说无颜担当皇帝的对他的信任！
刘邦一下子给震住了，当时进牢抚尸流泪道：“忠义之心啊，为何不活着为朕所用？”
至于那狱中的张姬，没好命撑到大赦的一天，早两个月前听到哥哥带来走投无路的坏休息，心如死灰，不足月便动了胎气，提前产子，气息奄奄之余把孩子托给狱头，“麻烦大人把孩子交给皇帝吧，愿意认下他，就养着他，不想认，也请随便处置了吧。孩子，该啥命，啥命，看你造化。”
估计也是哀莫大于心死，等孩子前脚被抱走，后脚就从自己身上扯下褴褛之衣，在梁上打个结，腿一蹬，悬了起来。
刘邦要不是听说那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张姬上吊了，还不想见那可怜的孩子呢。也幸亏那孩子命大，长相很像皇帝。刘邦一见就知道是自己的，冤枉了张姬，也不考虑丢人了，欣然把孩子接过来，抱着，送到了椒房殿。
吕雉一看这孩子，心道：你这瘦瘦的小脸咋这么会长啊，不像你娘，只像你爹，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刘邦道，“这是朕的儿子，皇后给朕抚养着吧。”
吕雉直接骂：“不要脸！多大的人了还在女婿家里胡作非为！”
刘邦嘿嘿乐，“一不留神嘛。不过，这次朕的儿子的小命真大！给朕照顾好了，朕报答你，嘿嘿。”
“如何报答？”吕雉上心了。
“那个，不是乐儿吗？”
感情你还想着呐。吕雉放心了，也感叹起来，“要是当年我的那两个儿子活下来......”看着孩子的小脸，不由想起当年自己同是早产的双胞胎，悲伤起来。
这也是刘邦为什么要把孩子抱给吕雉养，一是她母性足，从心里疼孩子；二也是从心里觉得那事上亏待她。再有，感觉皇后有点闲，给你点事做，你就不天天盯着昭华台对朕有意见了。
吕雉对那孩子也是越看越喜欢，瘦弱，却有生命力，不足月就紧紧抓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可怜兮兮地冲自己吐舌头，想笑又不会笑的心酸样儿......瞬间，心里那个软啊。当即道，“我会把小家伙当我自己的儿子养，就当我当年失去的儿子又回来找我了。皇上，给这孩子起个小名吧。”
抢走了自己女儿的封国，就如此原谅了他？
不原谅又能怎样呢？吕雉早学会了走哪一步说哪一步，有恨放心里，慢慢算；有喜事就张扬出来，让别人高兴。
刘邦也难得好心情，“其他孩子的名都是皇后起的，这个朕起，长，如何？”
“长是何意啊？是年龄上的大，还是身高哪里的长啊？皇帝没文化，起名愁死人。”
刘邦哈哈笑着，“朕不如你讲究，不像你念过那么多书。别挑剔了，就凑合着叫刘长吧。”
还别说，这小家伙的到来很快让椒房殿充满了欢声笑语，吕雉和一帮宫女整天被刘长给忙坏了。皇后也慢慢从女儿刘乐张失去赵国的愤懑中解脱出来。
但解脱，并不代表忘记，皇上不是说要补偿乐儿吗？
吕雉直接提，“皇上，我不为张敖求情，只请皇上看在女儿的分上，给他个闲差，毕竟张家的儿子也是咱们的外孙。”
拿了人家的国，刘邦也想落个名声，想了想，“那就看在乐儿的面上，封张敖个宣平侯吧，他的食邑圈在哪里，你给画吧。”
吕雉心道，不亏现在老娘就抱着你的第七子啊。
“那赵国给如意，那代国，是不是不封王了，不如都改成郡县吧？”
刘邦摇摇头，“先并代入赵，看看情况。朕下午就把代赵两国的国玺正式颁给如意。过一段时间再颁布张敖的爵位和食邑。”
然后，皇帝逗了两逗刘长，高大的身影一晃一晃,晃出了椒房殿。
这样的结果，早就知道了，但吕雉还是感觉遇到有生以来最大挫败感，女儿的赵国，生生归了昭华台的儿子，自己竟生生败给了要夺自己儿子太子位的戚姬，她一个只会唱歌跳舞的女子竟在自己眼皮底下开始飕飕长势力,代国，赵国，她儿子所过之地，势必都变成了她的地盘。相比起来，一个宣平候算什么呀。这是自己无法容忍和原谅的！
“娘，刚才听说爹要封张敖为侯，女儿感激不尽！过了这一劫，女儿也别无他想，只想守着夫君和儿子好好平安日子就好了。”
女儿能容，自己绝不能！吕雉左手抱孩子，右手把一柄明晃晃的短剑，那是项羽当年赠于自己防身用的，狠狠插/进地图中赵国王宫上：我女儿的国，你拿去，有一天，老娘会让你原封不动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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