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以身入局
米团不慌不忙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胖子颇为认真的说道：
“老板您行走江湖，应该知道，这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一个行当有一行当的守则。这船和船不同，自然规矩也不一样了。更何况，在下初蹬宝船，哪里能知道您这里有什么规矩呢？
若是老板执意不说，那这盘赌局，无论是输是赢，只怕您都显得有失公允。更何况我听闻，虞美人坐庄，向来都是从拍筹码开始，筹码最高者，方可与美人对局。而现在您却选了我这个筹码最少的前来对局，还不说明规则。
若是别个不知道的，只怕会以为您这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不知在坐的诸位，是否赞同在下的说法呢？”
米团这话说的合情合理，本来就对胖子忽然决定从最低筹码开始对局心生不满的人更是高声应和。这下弄得倒是胖子有些难看了。
他只好笑着打着圆场，一边将米团重新请回桌边的椅子上，一边陪着笑说道：
“秦公子说的没错，倒是小老儿我疏忽了。公子请归座，且听我为您再说一遍此赌局的规则。”
“在下洗耳恭听。”米团慢悠悠的坐在了虞美人的对面，看都不看虞美人一眼，笑眯眯的只等着胖子的下文。
别看米团这会子看起来坐的四平八稳，端的是一派从容。她心里可是慌的一塌糊涂，不管那个胖子再怎么解释规则，她可真是不会啊！所以她只能竖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听，去想。
原来是摇骰子，比大小……
胖子唾沫横飞的将规则说了一遍，米团总算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比大小倒是没什么，只是米团转念一想便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可是开着彩旗船，专门做这样的营生。想那顾兮影在京城经营着那么一家赌坊，虽然表面上是赌坊，暗地里做着寄梦岛的生意。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请了不少高手助阵，放能维持赌坊的经营。
而他们更是以开设赌局为生，若不是有两把刷子怎么会有胆量在这船上拉起彩旗？
米团的目光转到了坐在她对面的虞美人的身上。这个虞美人，跳舞跳得令人神魂颠倒，却不知她的手艺如何。只是这样一条船上，若不是手段了得，光靠美貌，只怕也不可能让她就这么坐在这里，面对这满屋子的赌客。
米团心里警觉了起来，对于这个虞美人，她摸不透她的底细，现在她功力尽失更是无法试探。她能做的也只有观察，和等待时机。
这个虞美人，会怎么做呢？
米团虽然不会赌术，可是没吃过猪肉，她见过猪跑呀！可是这么多年的话本子，那可不是白看的。她知道，话本上写的明明白白，但凡设立赌局坐庄之人，要想稳赢，无非两种：
第一种，是出老千。这种行为很是受人唾弃，据说高手是看不上的，只有那些下三滥的家伙们才会用这样的把戏。
第二种，便是真本事了。赌术娴熟之人，能够操控骰子上点数的大小，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而能力更高者，更能听的出骰子里点数的变化，光是听，便能听出点数。
当时她看的时候就觉得简直太神奇了，只是可惜那时候，她爹严令禁赌，整个米府里竟是找不到一颗骰子给她研究。时间一长，她也就失去兴趣，忘了。却没想到，今天，在她逃命的船上，遇到了这么档子事。
有意思！上天果然眷顾她，怕她逃命路上太过无聊，想让她乐一乐。
米团扯起嘴角，眼中笑意深深。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只见米团脸上一片从容之色，拿起虞美人面前的三颗骰子，在手上把玩起来，胖子刚要上前阻止她，取回骰子，被米团伸手拦下说道：
“老板，你着什么急？你这骰子由你的美人转，我自然是要验一验的。难道，不行？”
“可，可以。”
胖子被米团说的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将三个骰子颠过来倒过去的看着，心里愤恨道：
“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本以为真是个来捣乱的傻子，却没想到是个行家。真是有够气人，看她这架势，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为了防患于未然，胖子冲虞美人使了个眼色，虞美人微微颔首，以示知道。
其实胖子因为站在米团的身后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而她就坐在米团的正对面，她脸上的神情，那一丝丝微小的疑惑和不解她可是一点不差的都看在眼里。她可以肯定的说，眼前这个“秦公子”，是当真一点儿不会赌。
可是完全不会赌术的她，却将整个酒肆的人，包括胖子都给唬住了，倒是让她觉得很有趣。方才她跳舞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所有看向她的眼光里，有的是丑恶，有的是惊艳，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渴望。而她却不一样，她的目光清澈而单纯，是单纯的赞叹。
不仅如此，她甚至对她有些心不在焉，一颗小小的东珠便能将她的注意力从她的身上转移开去，她满脸好奇到处寻找东珠的好奇宝宝的模样，差点让在台上她笑出声来。
真是个让她摸不透的人，有意思。
而米团根本没注意到正在观察自己的虞美人，她忙着研究这眼前的三颗骰子。这不过是三个一模一样的骰子而已，有什么不同？有怎么能光靠听，就听出点数大小呢？
米团将骰子的六面一面面的扔向骰盅，竖着耳朵听着它们的声音。忽然她发现了其中的不同，原来不同点数的面与骰盅接触所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对于这个发现，米团很是兴奋。她的兴奋被坐在对面的虞美人全数看在了眼里，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真是好聪明的一个妙人儿，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米团虽然很是兴奋，可是她身后的胖子却是坐不住了，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好些时候了，她怎么还没验证完？莫非她是要耍什么花招吗？于是他忍无可忍的对米团说道：
“秦公子，你到底验好没有？这下面的客人们可都还在等着呢。”
米团笑眯眯的将手上骰子放回原处，转头对胖子说道：
“在下查验完毕，可以开始了。”
说罢米团在椅子上坐的四平八稳，对一直闷不吭声的虞美人拱手道：
“请。”
虞美人点点头，只见她拿起骰盅，轻轻一抄，那放在桌子上的骰子便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进了骰盅内。虞美人高举雪白手臂将骰蛊摇的哗哗直响。
米团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紧紧盯着那上下不断摇动的骰盅，努力辨认着骰盅内骰子的变化。可是三个骰子混在骰盅内，有的互相撞击，有的则不断的敲打在骰盅的内壁之上，米团听来竟是一片混乱，什么都分不出来了。
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米团，虞美人半透明的墨色面纱之下的樱色薄唇轻轻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只听啪的一声，骰盅落在桌子上。虞美人雪白的手臂缓缓放下，离开了骰盅。整个酒肆里，顿时一片安静。
虞美人仍是不说话，她指了指骰盅，又指了指左右两边的大字和小字。站在她身边的丫鬟向米团解释道：
“请公子下注。
米团坐的四平八稳，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正在思量着到底是往哪里下注。而实际上，她的内心已是一片咆哮！
她好想现在就走啊！
她为什么要硬着头皮来玩什么骰宝？
让她下注？她什么都没听到啊！各种杂乱的声音在一起，她根本分不出来什么是什么啊！
话本子里说的都是骗人的吧！什么听声数点！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公子，请下注。”
虞美人的丫鬟见米团没有动作，还以为她没听见，于是略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只见米团出手如电，啪的一声将手上一张筹码放在了大的那边。动作之快，让众人都没看清楚她到底放了多少筹码。
米团正是此意，她实在不知道虞美人摇的是大还是小，所以就只能赌一把。于是她一咬牙对虞美人拱手道：
“虞美人，请吧。”
虞美人笑了起来，笑容中多了一抹讥讽。这抹讥讽不偏不倚的落在米团的眼中，米团愣住了，她…讥讽我……？
不敢相信，再看一眼，果然是讥讽！
那双美的摄人魂魄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一般，将米团嘲笑了个彻底，仿佛她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米团只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中，很是受伤。她被一个画里面飞出来似的神仙姐姐给鄙视嘲讽了？！
那嘲讽中还有着一丝挑衅！她能忍吗？她不能忍！
“虞美人，请！”
米团拱手再拜，让虞美人揭晓结果，这次虞美人没有任何犹豫。她手一抬，骰盅里的骰子顿时展现在众人眼前。
三个二。众人一片哄笑，甚至有人对米团发出嘘声以示嘲讽。
“我看他在那里神神叨叨的弄半天，还以为是个高手，没想到竟是个外行人。”
“可不是吗？我还挺期待他能全部押对给那胖子一点颜色瞧瞧，没想到竟是乱猜的！真是，白瞎我的期待了”
“就是说，还以为是个高人，没想到不过是个没用的小白脸罢了！没意思，没意思！”
嘲讽之声，一阵大过一阵，听的米团心里怒火翻腾。
老子本来就是外行人，不行吗？
我就是猜的，有本事你来猜啊！
你才是小白脸！你全家都是小白脸！
米团气呼呼的在心中将那些人嘲讽了回去，可是面上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虞美人心情颇好的将米团放下的筹码收到了自己的盒子里，然后又向米团示意。她的丫鬟帮她解释道：
“虞美人请公子准备第二轮。”
原来，是三局两胜制，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可是米团还来不及高兴，只听那虞美人的丫鬟继续说道：
“这次的筹码若是压错则是所押筹码的两倍赔付，请公子慎重。”
原来是这种玩法……米团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虞美人又抄起骰盅，高高举起，慢慢摇了起来。
雪白而织细的手臂，线条极其优美。在空中轻轻的摆动着，摇着手上骰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有一人除外，那边是米团。
米团此刻闭上双眼，呼吸慢慢变慢。她逐一关闭了五感中的四感，只留听觉，追随者虞美人手中的骰盅。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慢了，明明她已经切断了视觉，可是骰盅里面的骰子的样子却随着清晰可闻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看的很清楚，骰盅里的骰子，每一个都循着固定的路线，在行走。每一个骰子，都在用固定的角度撞击着骰盅的内壁。
忽然，三个骰子直线落下，静静的落在骰盅的底部，不动了。米团细细看去，赫然发现骰子上面的点数，分别是：四、五、六。
只听虞美人的手在她的左右两边分别点了点，然后丫鬟尖锐的声音陡然响起，米团立刻收功。
“请秦公子下注。”虞美人的丫鬟说道。
米团这次没有犹豫，她讲手上剩余的四张筹码中的两张仍是放在了大字上面。酒肆内顿时又是一片哄笑。
“还行不行了，小子，你是要在大上过年吗？”
“这小子怕不是只认识一个大字吧！”
哄笑之声一阵高过一阵，米团却是充耳不闻。她知道，这次，自己不会错。只是她有一点担心，她刚才勉强运功，不知道会不会被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虞美人发现呢？
米团细细看去，只见戴着半透明黑纱面纱的虞美人，眼中仍是笑意不减，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只是两人视线相交之际，方才那么刺眼的讥讽荡然无存了。
“请。”米团拱手示意。
虞美人眼中笑意深深，手轻轻打开骰盅，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
四、五、六！果然是大！
“这小子，蒙对的吧！”
“运气也太好了，这次可是双倍押注！”
“什么狗屎运，要是我上，我比他强多了。”
米团的好运掀起了酒肆里新的热浪，人们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米团真正的实力。
这次米团不知道是因为终是赢了一次，还是因为自己的功力尚存，心情颇好的也不与众人计较。只见虞美人仍是保持笑意不变，示意自己的丫鬟将她面前的筹码拿给米团。
很好，终于有增长了，不算亏。
米团美滋滋的将自己跟前的筹码放好，等着虞美人的丫鬟对第三轮的规则宣布，毕竟三局两胜制，这第三轮对她来说，显得尤为重要。
只见虞美人的丫鬟倒是没着急跟她说规则，而是帮着虞美人将一排排的筹码码放整齐。一排，两派，三排，四排，五排……米团一排排的数过去发现这筹码竟然有十排。若是一排筹码有十张，一张面额为一百两，那这十张十排可就是一万两！
这是要干嘛？
米团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可脸上还是要犹做镇定。她扯出一抹微笑，示意虞美人继续。摆完筹码后，丫鬟对米团说道：
“第三局，是由秦公子和虞美人分别掷两次骰子，并各自压对方的大小。若是同为小，则点数更小者胜出。若是同为大，则点数更大者胜出。
此局，虞美人押注一万两，秦公子亦是一万两。秦公子若是胜出，则一万两归秦公子所有，若是秦公子失败，则一万两归虞美人所有。”
一万两？米团忽然觉得有点腿软，现在可不比从前，从前的团哥可是在京城横着走，都不带怕的。可是现在的秦公子却是身上多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她的全部身家可都在这眼前的筹码里了。
“可是，我没有一万两，要如何继续？”
米团丝毫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现状，她老老实实的将实话说了出来，一脸无辜的看着虞美人。她的坦诚倒是让虞美人愣住了，这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当真是这么穷的吗？当真她上这彩旗船，只是为了到越州？
虞美人心中虽然思绪万千，可是眼波流转之间早已将心绪全部掩盖。她不动声色地指了指米团挂在腰间的玉佩，她的丫鬟立刻心领神会的说道：
“虞美人说，公子过谦了，您身上的这个玉佩可谓是价值连城。若是不愿拿出金银，用此玉佩做注也是可以的。”
玉佩？
米团顺着虞美人的目光低头一看，虞美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果然停在她挂在身上的那块，赵佑娴给她的玉佩上。
“不可。”
米团一把将玉佩牢牢抓在手里，她看向虞美人对她说道：
“此物是我家传之物，岂可拿来做注？当真是有辱祖宗，我娘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怪我不孝的。还请虞美人，恕我不能从命。”
米团的声音低沉而沉闷，她紧握玉佩的手，微微颤抖，看的虞美人别开脸去。
一时之间，众人都陷入了沉默。米团知道既然是她既然入了局，这最后一局不走完，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她略一沉思，对虞美人说道：
“这样吧，不如我以此身为注如何？若是虞美人胜出，我愿听虞美人差遣。”
这话说的虞美人眼中一亮，一丝隐隐的笑意从她的眼中蔓延开来，直到嘴角绽放。她无声的笑了起来，点点头，示意米团入座。
而整个酒肆更是因为米团的这句话而沸腾了起来，这些赌客从四面八方来到这彩旗船上，就是为了尽兴而为。没想到，他们在这里还能目睹到这种，以身为赌的事情，不由的一个个更加兴奋了起来。
那胖子在边上看的也是很满意，虽然那个像个豆芽菜似的秦公子看起来既没什么钱，又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用模样，可是这个局倒是开的不亏。至少那群看客兴奋起来，银子像流水一样的砸。
胖子已然不在乎他这场赌局的输赢，只管着让小二和丫鬟们好酒好菜的伺候着，什么贵就给端什么。这银子，赚的才叫痛快呀！
而坐在虞美人对面的米团，和那虞美人的丫鬟说了半天话才陡然发现原来这个虞美人，竟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女。米团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虞美人的不同，心里又多了几分怜悯之意。再一联想她可能会有的悲惨身世，更是心中难过几分。
她越看就越觉得这虞美人实在是可怜，极有可能，她是被逼在这里天天为那胖子做局。米团叹了口气，暗自下了决心，决定放手一搏，一定要赢。赢了以后她便将虞美人赎回去，让她过上自由的生活，再不用为那胖子做局卖命！
米团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心里的信心也就足了些。可她的这幅模样落在虞美人的眼中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米团的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虞美人，忽悲忽喜的样子，更是将她那自行脑洞的小剧场泄露了个一干二净，看的虞美人满头的黑线。
果然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人，令人想揍。虞美人在心里想着，手上更是将骰盅捏的紧紧的。
片刻之后，虞美人和米团已是双双准备就绪。两个骰盅各自放在米团和虞美人的跟前，虞美人拿起骰盅轻轻一抄，三个骰子便进了骰盅。她一边摇着，一边将自己的筹码推向小字。米团见状，知道她向自己发起了挑战，于是闭上双眼，暗自发功，重新断掉四感。
她的手法仍是像前两次一样，每个骰子都按照固定的轨迹在撞击着骰盅的内壁，划出一道道相同的轨迹。就这样转着转着，忽然虞美人的手在空中一顿，手指往骰盅壁上轻轻一扣，骰盅里的骰子，随着她的动作，竟然是全部翻了个面。
嘭的一声，骰盅落下，虞美人缓缓离手。
一点，一点，还是一点！竟然是三个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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